“尊主!”
石兰抬目。
入魔……他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楚,十二说的分明就是入魔……
秦晚晚,入魔……
他眼里最先涌现的是喜意,但下一瞬猛地察觉到云休厌的脸色,他那喜色蓦地压下,“尊主……”
“带回去。”云休厌面色极沉,开口令人将十二带走。
暗卫首领已然上前,膝行向他禀报,府里魔气何时有异,结界如何有异,以及他们最后见到秦晚晚时,“小姐身漫魔气……”
他用了漫而不是缠,也就是说,秦晚晚身上魔气非外力而为,而是自她本身。
首领忠直为上。
石兰却是心头一跳,身漫魔气,那的确是入魔初始之相。
云休厌眸里深冷,他催使法力,五指间法力向十二侵去,那是……
下一瞬,十二浑身一搐,她已失去意识,是身体无意识的反应,那法力在她发顶,众人凛声,他们知这是,这是摄念……
传闻魔修界有秘法,可取用心神意念,但没想到尊主会习此法,所有人都伏得更深,因为此法不仅可以摄取心念,更可操控,篡改,以致,施法者可以随心所欲,如现在,尊主一念间就可令十二心神俱断。
云休厌摄取十二的一念,他看到她眼中最后的秦晚晚……
一身金衣,魔气加身,她袭来之力重极也乱极,双眸血红迅速消失。
这就是十二最后见秦晚晚的一面。
再往前,一如属下所禀,在书房,她察到书房有异,晚晚从书房破窗而出,十二跟上……
他气息沉沉。
焦土上残存的魔气浓浓散散,似乎施术之人尚不能控制,他闭目,这些魔气失去之地遍布四方,而他竟不能查得她气息。
此时,有府中侍从匆匆赶来,他们是在石兰急命之下匆匆而来,一来就跪地,禀说小书房探查结果。
“速禀!”石兰厉声。
“回禀尊主,书房中,书房发现这个!”
侍从双手捧着奉上,但见是一残页,像是一页纸烧毁后剩下的一角,石兰还未上手,那残页到了云休厌手中。
残页只有寥寥几字,写着“转”“魔”“生”。
——秦女知你受难,堪能忍?
——她若爱你,必会……自己修成魔修!
两道声音犹如惊雷,他瞳里骤缩,几乎将残页捏成了烬,“陈折芳何在。”
压抑的沉暗,几乎令所有人一凛。
暗卫首领立时凛:“回尊主,陈折芳,亦……无踪。”
首领愧极,道陈折芳宅中人皆言他没有回府,是以从府里出去便极可能无踪,而根据他们的查探,陈折芳极有可能是来给秦晚晚送什么隐秘的东西,他自知事情甚重,事发可能无法再容身,是以提前有备,逃了去……
陈折芳送隐秘之物,一片残页,秦晚晚入魔……
说通了。
这样能够说通秦晚晚为何突然入魔,她并非临时起意,或临时受刺激入魔,她是……预谋已久。
或许在很早之时她就起了入魔之念,这无什么奇,她本也是魔女不是么——在魔女之前,还是妖女。这样一个女子,不能忍受身无法力,纵使有魔尊的爱重也不能满足,又有什么奇?
她必定谋划此事,瞒着尊主,在尊主外出时,终于让她的心腹寻来秘法,却不想事出有误,造成这般……
而后另一人,“尊主,尊主,还有……此物,此物在小姐寝殿,吾等奉命探查时,书案上查到此物……”
一封信。
长长一封,上书“云尊主亲启”,云休厌指尖轻颤,展开。
亲爱的云尊主,熟悉的笔触和称呼,他心中便沉。
“亲爱的云尊主:
写下这封信时,我决定要做一件大事啦。
你可能看到信,也可能看不到——我希望你看不到。如果你看到了,那我的运气可能不怎么好,可能出了点小小的事。
你不要忧,且听我说……”
“……云容的事,我知了。你大约还不知,你还有一命定相和之人,唉,我怎么肯信,但查到最后,发现却是真的,这真是叫人不甘,你的命定之人怎不是我呢?”
“我想试一试,身无法力的滋味太难受,我或许不曾与你说,但我欢喜你是真,有时怀念以往也是真……”
“……我曾也是睥睨江湖之人啊,在你身边做娇花固然好,然总有遗憾。”
“偶寻一法,可能使我再次入魔,或可成,或不成,但总归想试一试。若得成,我归来与那云女争上一争,若不成,我亦无憾。”
“……无须寻我,若我无归,你与云女同处,得她顺和,我亦心无挂碍。”
“另,折芳得我之命,十二为我所蔽,望不牵累。”
信之右下,晚晚二字,她特有的笔法,最后一笔勾起,仿佛小小一环……
——云尊主,这就是我的章,你看,这平安绳,我费那么大心力好容易结成,不能叫你轻易忘了,画在落款,你每每见了都要记我……
四面无声,无人敢窥尊主神色。
石兰亦凛在旁,眉目低敛。
信纸轻折的声音响起,众人心中皆是一凝,他们只听尊主声音传来,“查。”
他闭一闭眸,再睁眼,沉底的声音,威严与冷鸷。
“传,本尊令,四方路阵,停!今时起,界内不可出一人,不可进一人。”
“八面魔军,新入魔者,查,新入界者,查!”
“是!”
四方皆应,这一日,整个魔修界路阵被封,一日之间所有出界的路尽皆被封,八方魔动,只为一人。
*
云容慢慢睁开眼。
眼前,低矮的石房,石面漆黑,衬得狭窄的房里愈发幽暗,一个佝偻身的老妇,提一盏破灯走进,“阿容啊,醒来,来,来食。”
老妇太老了,眼睛都看不清石床上的女孩,她只提着灯,另只手小心的端着一碗看不清什么制成的糊糊,极力的朝着石床方向,干枯如树皮的脸和手,她露出慈爱的笑,手里的碗向她伸出。
云容皱眉,老人手都不稳,端着的饭汤洒出,滴在她枯指的手上,她嫌恶。
“吃,你吃,吃了病就好,”老人慈爱的哄,“你兄弟去猎食,等回来,叫他给你做肉食。”
云容想到那个黑瘦粗糙的汉子,又一阵嫌恶,她噙着笑,笑盈盈接过,下一瞬,一道法力进那老妇颅顶,换改她的心念。
老妇在她的法术里,浑浊的眼里麻木一片,而后浑浑噩噩,以为自己已经给心爱的孙女食过了,端着破碗蹒跚着出去。
事实上,她不是第一次接受这法术,甚至他们全家,老妇和一子一孙,全都忘了他们不曾有另一个家人——一个名叫云容的孙女。
云容再次撇撇嘴。
要是可以,她怎会受这委屈?
谁叫她需要一个身份,而这户人家,远离人烟,祖辈魔修,却深居此中,若不是……她亦寻不到如此合适的身份。
这都是为了他。
她轻笑,靠在漆黑低矮的石屋里,这时候,他当回了罢?
发现秦女不再了吧?
那信也当看到了。
那信,写得可真好啊,她嫌弃又不无得意,仿得那般像,那作呕的感觉令人感觉都一模一样。
多亏她的狗呢,才叫她知她那么甚多。
想到以她的口吻揣度那措辞,她简直又要呕出。
秦女,便是她最厌的那一种人,无用,故作天真,令她作呕。
他喜欢这种女子?
她轻笑不变,这没有什么,谁都喜欢新鲜的玩物,秦女于他,便是那新奇的玩偶。
她愚蠢,竟以人身活在此界,不愧养了那样的狗,与她的狗一样愚蠢!
故作天真,分明有妖女之名,早年与白家人牵连磨缠,在他面前却姿态故作,她眼里狠色闪烁,她该撕掉她手臂,踩断她腿脚,挖掉她故作清纯的眼,最后丢进魔林。
“可惜了。”低低的,她舌尖舔过后齿。
她不介意那人有玩物,在之后她亦会为他寻着解闷,但那些无一都是些小玩意,她随手都碾死的玩意。
他若还执于秦女那般,她亦可为他寻,她甚至已然为他想到一个,但,小玩意终究是小玩意,不得久。
他终还是会回到她身边,终还是会知谁才是与他相配之人。
她生来,便是他最和之人啊。
黑暗中,她听得外头有动静,不一会儿,一个黑瘦的汉子在她门口,先把自己采摘的新鲜果子送进来,而后嘱她,“近来不要出门,想要什么与哥哥说,最近外头不甚太平。”
她心念轻动,“哦?发生何事?”
年轻汉子挠挠头,他哪里说得出,只是祖上在此留有神物,每每有不太平便有所示,现在,神物又开始示警,这表示外头又有大事,他说不出什么事,只把神物的事说给她。
云容听了,知道那是一监察魔气的小法器而已,所谓示警也不过是外头魔气深重,这一家人亦是蠢得可以,她轻扯唇角,嗯了一声,翻身躺去。
就快了。
她想。
就要想起她了。
要多久呢?明日?
她忍不住,美艳的脸上恣意的喜色,她终于……终于要与他相见,虽,这并非第一次,但,不一样……
此次,不一样的。
她看了这么多年,终于轮到他来寻她……
她就在这里等着他来。
噙着笑,低矮的石屋和粗糙的“家人”,似乎都不那么难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