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开始忙了起来。
先前只挑选婚典用物,还觉只是需要用的东西多了些,但现在这事一总交给她了,她才觉大大小小的事繁不胜繁。
婚典在主城举行,就,不单是一个尊主府,而是整个主城。
也不只是主城地面那偌大的面积,还包括空中——她也不知道到时会呈现什么样子,四面八角都有人画阵结法,据说最后做成了才能展示给她看。
她多少知一点他们的顾忌——她现在身无法力,真要有个法力泄露或不慎的,说不定就把她伤到。所以不到最后人家也不敢轻易让她近。
她把空中事项交给石兰,她现在也多少理解了拥有一个能干的长随是多么重要的事,尤其石兰这种话不多说事不少做的类型,简直让她放下一半心。
但即便这样,单是城中地面这一摊事也足够她忙的了。
“你确定这金柱需要四十八根?我勾画的仪程表上有这么多?”
——她都不知道魔修界还有这么个顽固的礼官,看他的样子都有两百岁了!
老人家坚持四十八根金柱不可少,她都怕她态度太强硬把人气厥过去。
“当日的嫁衣不要那么多……不需要我换也不行……没有为什么,听我的没错!”
——石兰大人为何这么执着让她换十七八身衣裳,虽然套套都好看,但每一个节点换一套真的有必要吗?
反正云尊主觉得她怎样都好看。
“各城主的位次,往年他们来拜是怎么排的呢?往年的换了不少啊……那就按他们城的大小和忠心程度,综合一下,越高的越前。”
“从这条路进还是这条路……一个方位好一个路直顺吗,选直顺的,咱们魔修不讲究那个,怎么把剑修的毛病带这了?”
……如是诸般,数不胜数。
她都不知道有那么多需要她做主的。
这一遭之后,再见了云尊主她不由控诉了下他的铁血手段,吓得下面人都不敢自己做决定,有她这个领头羊之后,什么都堆到她这里了。
彼时云尊主用心疼而歉疚的目光看着她,问她要不事情就交给下面人。只要他令下去,便无人敢烦她。
他眼里的温柔都快溢出来了,她几乎要溺在这温柔里,登时升起“不想叫他失望,定将这婚典亲自盯下来”的雄心,坚定拒绝了他的提议。
——这是她和他的婚典啊。
每每累时她这样一想似乎就没有那么累了。
云尊主每日都会与她见面,他亦忙碌得很,但每日的午膳晚膳总是与她一同用,那种她先前喝过的味道特别,很香的汤,她现在每日都会拥有一碗。
似乎做汤的食材不太易得,云休厌总是看着她喝完才放心。
“养身所用,你近来劳累,要补一补。”
他这般说。
她深以为然,她的确是辛苦——每天睡眠都好了很多,以前睡前还有胡思飘远的时候,现在几乎躺下就能睡着,而是准时得很,每日到了时辰就困倦,有时晚膳后想跟他多腻一阵,都不知觉会睡过去。
早上醒来时已在她自己的寝殿,她的新侍女也总会告诉她,是云尊主把她抱回。
……看来的确是累到了。
从此每日喝汤她都不用人盯,自己先把那晚香喷喷的羹汤喝个干净。
幸好这汤不知怎么熬的,神奇的并不撑肚,她喝了也不觉耽误吃饭。
这一日她和石兰在城中行走,石兰沿途给她讲解着到时城里的魔修们如何安排,正走着时,忽听身后好像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秦晚!
是连名带姓的称呼。
她停步,回头看去。
身后空无一人。
“小姐?”
石兰等人在她停下时亦停了下来,此时疑惑的问她,“小姐可有何吩咐?”
她皱皱眉,“我刚……好像听到有人叫我。”
说着继续看去,两旁街道都是魔修们自己建的房子,石头屋子为多,但却没看见人。
石兰惊讶得也随着看,“有人唤您?这……”他说,“这条街已经净了,不该啊。”他唤过身后一侍从,令他去看看。
晚晚和他便在原地,见那侍从飞快而去,在街道两旁都查看过了,才飞身回他们身边,禀道并没有见人。
晚晚摸摸鼻子,“那大约是我听岔了。”
石兰:“净街只净了这一条,东边邻着还有一条,莫不是那边杂音,”他道,“不若属下令人查看?”
晚晚摇头,“不用了,”这么一查还不定引起什么流言呢,她往前提步,“走吧,接着往下看。”
“是。”石兰应声,随着她提步。
身后,相隔十余米的石壁旁,一人被紧紧缚封全身,她全身裹在破旧的斗篷中,只露一双惊恐又愤恨的眼,她愤怒的想发出声音,却什么都再发不出。
桎梏她的人等在原地,直到前方那行人走出这条街外,他才提起此人,如提一具死尸般,带回地牢关押起。
石兰到来的时候,已是日暮微起,空气中泽雾正甚,他攸然出现在地牢,仿佛还带了外面的雾泽,斗篷边微微胧气。
“大人。”
看守的暗卫低声,“是那女人,她喊了秦小姐的名字,属下将其擒来,并无发现同伙。”
石兰嗯一声,微眯的眼一派肃杀,“自去领罚。”
“是。”暗卫毫不犹豫。
令意外之人出现在他们辖地便是他们的失误,此事无需辩解。
地牢昏沉,火烛明灭,石兰看到了牢中女人的脸。
“任小姐。”
牢中人并不陌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任家小姐,任娇儿。
当然,现在已经没有任家了。
任家迁到敦奴之后,很快被本地的家族吞并,据说只留了任家一条脉,看任娇儿浑身狼狈,身上只一件斗篷堪可蔽体,其内的衣服早已破乱。如此看,任家被留的一脉必不是她。
“何人送你而来?”
声音平缓,但隐着别样肃杀。
任娇儿眼神恨恨,她被解开了封禁,已然能开口,但只冷然愤恨的盯着石兰。
石兰:“任小姐还在为旁人遮掩吗?石某问你此,并非不知你身后之人是谁,只是看在你父曾与我几面之缘的份上,给你一个开口的机会。”
“如此看来,任小姐并不需要这个机会。”
任娇儿在他说到知她身后之人是谁时眼中便一片讥诮,听到他说到后面仍是讽刺,但他说完最后一句,眼神仍平平无波,任娇儿只觉喉里一凉,她未见他何时出手,鞭身便绞了她的喉。
她张大嘴喘息挣扎,眼前昏花,眼前人的模样也看不清,他竟,他竟……
竟真的杀她……
他难道不再拷问她身后是谁,不再问她目的,他难道竟……竟真的知道……
石兰看着失去意识的任娇儿,她宛若一团死肉躺在牢地,周身的生气只余一丝,他微蹙眉,收回了鞭。
“看好她。”
他平静的下令,又皱眉,“大事即近,什么妖修鬼怪都冒出了,再加一重巡防。”
“是,大人。”
踩着应声,他步出地牢,心中道是这任家女好运,近来尊主有话,已不许下面人随意伤性命,任家女算是捡回一命。
不过她这余生都要在此中度过就是了。
出地牢前,先将自己全身检查一遍,见无任何污血异样才回往府中。
府里,正是晚膳时。
他到时,果然尊主正伴秦小姐用膳。
低眸敛目,石兰安静在一旁,尊主没多给他一个眼神,他正挟起一块花形的糕点,挟到秦小姐面前的小碟。
秦小姐丝毫没有感动涕零的模样,也无感这是何样的殊荣,她只自然的拿起吃了,对着尊主一笑。尊主抬手,帕子擦了她嘴角一点屑。
石兰就看到这,再不敢多看,老实的低眼只看自己脚前一方地。
等用完了这顿膳,尊主和秦小姐会从这膳厅踱步,穿过游廊花道,散步往前面的小书房。
在小书房里,秦小姐约莫会写一会字,尊主可能读一会书,有时也同她一起写字,或作画。
石兰老实得守在窗外,不看那窗上映出的影,他记着时辰,果然,两刻钟左右,秦小姐从房里出来,她还打着哈欠。尊主将她送回寝殿。
至此,石兰才终有机会与尊主回禀这件事。
“任家已查过,死伤大半,剩下的一脉被圈再敦奴城中,亦无有出,这任娇儿,只怕早在任家出事前便脱了身。”
彼时他们亦未盯着任家这样一个败落的家族。
石兰跟任娇儿说他知背后人是谁,其实并没有那么准确,准确的说,尊主知她身后人是谁,而他……他只是隐有察觉,但在尊主明确告知他之前,他就只能是不知。
此时禀完,果然尊主神色并未变。
他坐在案前,眸微闭,右手微动,无意识的抚着那道彩绳——自尊主的扳指给了秦晚晚,他便添了这么一个动作,思考时总会抚那道绳。
石兰也知道尊主已打好新一方扳指,那是准备在婚典时佩戴。
“嗯,”少顷,他应一声,“本尊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微抬手,他睁眸来,石兰便暂停步子,“尊主?”
“城外,加紧,放出风去,本尊的婚典,在五日后。”
石兰心中一凛,“是!属下遵令。”
城外,有一场与城中规模几乎一样的婚典,只不过秦小姐并不会得知,而那婚典,亦比真正的婚典提早了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