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晚今夜睡得不太安稳。
耳边似有若无,总好像有人叫她似的。
她饶是困乏,也被唤起了几次,但每次艰难的睁开眼,眼前除了帐顶,除了暗夜里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她便合眸,混沌里又陷入沉睡。
一夜过去,竟有三四次那么多。
这还是她有记忆的。
如果一次两次她还疑心是自己做了的梦,但那么多次她总不至全都是幻觉。
于是晨起时便揉着眉心,觉得头隐隐作痛,叫来侍女问问,也说并不曾有人夜访,昨夜里府中也无杂声。
“……难不成真是我做的梦?”
她嘀咕着,疑心是自己压力过大,前世里不是有那么个症状么,说婚前综合症,她搞不好也是这毛病。
——奇了,她对嫁给云尊主原来有这么大压力?
这发现倒叫她挺惊奇的,以致见了云尊主的时候便不觉盯着他,不是露出一声可疑的笑,云休厌几次望向她,但她都笑而不语。
“你不紧张吗?”
一饭快毕,她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
他终于知道她这一膳的异样来自什么,虽她问得玩笑,但他认真想了想,“紧张。”
“哦?”她眼睛一亮,“你也紧张?你紧张什么?”
云休厌注意到那个“也”字,目光在她面上定了定,他说,“我紧张……我紧张怕新娘反悔。”
“反悔?”她真没想到这一点,毕竟她自己分析的自己紧张的原因,无外乎成亲之后,两人七年之痒了啊,没神秘感了啊,像左手摸右手了啊之类,还真没想反悔这一点。
她眼睛微眯,一丝危险就露出来。
云休厌深知她的脾性,轻握她的手,“夫人万般好,本尊一日未娶,一日不安。”
声音低低沉沉,又像带一点叹。
她原本想计较他为何平白无故想到反悔二字,难道竟不信她,此刻听到夫人二字便全都瓦解,她脸上腾地热意,只觉血气都涌上来,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小指在他手心挠了下,“你叫得这么好听,人家舍不得悔婚的啦。”
她娇娇气气,一半是玩上瘾,一半是真心话。
“还想听吗?”他攥住她作怪的手,低笑,“成亲后叫给你听。”
她眼里潮润,心里也软软,钻到他怀里跟他腻了好一会才把人放开。
亭外隐香阵阵,是移植来的她喜欢的花木,她这么与他在亭边,什么都不说都觉得十分美好。
——所以她在紧张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就是剑修界的事,她偶尔的闪念里也想过,倘若真到那一日,她如果不能改变最后的结局,如果他真的……
她如果同死,便陪他又何妨。
若不死,她给他守半生。
此念划过,很快被她隐去,因为太不吉利——谁又说他们改变不了呢?
他已经答应不对剑修出手,剑修五大世家已折损过半,余下亦是低调得很,剑修就是主动来打魔修界,又以什么理由呢?
心下大松,她仿佛从他这里充满了电,再忙起婚典琐事来亦是干劲十足。
这日晚上,她特意在他送她回寝殿时与他多待了一会,直到眼皮打架快撑不住,才揉眼回到内寝。
——今夜总该安寝了。
她想。
但没想到,半夜又是被唤起。
那呼唤她的声音她仿佛又听到!
她困倦得厉害,双眼也跟灌了铅似的,她都能感觉到头脑里的僵硬迟钝,但仍有什么将她叫了起。
“谁?”
撑着声音,她艰难的,“什么东西作怪……”
暗里什么都没有,屏风在不远处,隔了更远的目光,她能看到透进来的丝丝月光,但除此外并无人。
她终于撑不住陷入沉睡。
“晚晚……秦晚晚……”
混沌里,声音又来,似乎又夹杂着别的声音,断断续续,像电流不足,遥远又幽长的唤她。
她烦得厉害,有心将这声音驱赶,一夜过去,却还是被惊醒至少三五次。
这下她不敢觉得是错觉了。
有先时的教训,她特意叫了云尊主,以“求安心”为由,托他将自己寝殿检查一遍。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安呢,”她拉着他,“虽然我没打算悔婚,但会不会有人来抢婚?”
难免就想到云容,要知道云容现在可也无迹象,不过她不觉得云容能抢过她——不是她多厉害,是云尊主厉害。
云容能把她算计进魔林里,但她绝计打不过云尊主。
因为这信心,她说这话时的酸意也是佯出来的。
但云休厌听到这话,眉心几不可察的动了下,眼里有瞬的冷意,“谁敢,”在她看过来时,那冷意已然退去,他捉着她的手,“本尊的新娘,谁敢来抢。”
晚晚:……
她是说人家抢他……
不过他这般在意自己还是叫她颇受用,于是拖着他里外检查一遍,尤其她床榻边,还有她贴身的用物,“以前他们还用过傀音,看看别有什么漏了。”
因她这句话,她身边的人也被排查一遍。
其实这些人能在她身边,早已被重重排查过,且直到现在每日都有针对他们的察验,但云休厌毫无不耐,为令她安心,他做这无用之事亦耐心十足。
府中人早已知这位即将的尊主夫人如何得尊主爱重,更不敢一丝不敬。
这般查过之后,并无甚不妥。
她松下一口,又隐觉得似乎还遗漏了什么,但在云休厌面前不想表现出,便摇头道大抵是她疑神疑鬼了。
云休厌看到她眼里闪过的忧思,抚抚她的额发,“很快了,再有几日我便忙完,到时你便能轻松些。”
她想说她不累,但到嘴边还是顺着,“几日?还有几日?”
“四日,至多六七,”他温柔的,“我尽量快些好么?”
“好,”她抬眸,“我还给你留着事呢。”
婚典的许多事她都自己做主,但有一样,到时的婚服她要同他一起挑。
——现在挑出的只有一个大概的范围,她还未决定到底穿哪几套,想到时做出来了再一同选。
“嗯。”他低头亲亲她的额角。
折腾到此时,她索性与云尊主同吃了午膳才去忙,待云尊主出府去了,她才到十二那里,先照例看了十二,然后在听过魔医的汇报后,她让他也看了看自己。
魔医听到这要求,登时一脸“你怀疑我的医术到这个程度,竟拿自己试探我了”的眼神,但在她的威逼下仍旧下手诊断。
——她亦担心是她自己的问题,想到她先有系统,系统又莫名不见,当初跳崖,也不知是不是那时的后遗症……
魔医检查完,这回没再云山雾罩,倒是直接说她好得很健康得很。
她点点头,一脸高冷的嗯一声,留下猜不透她的魔医原地挠头。
既不是她身体的毛病,也不是有法术相扰,那就……还是心理?
遥遥之外,在魔修界毗邻交界之处,云休厌接过一只金色蝴蝶。
蝴蝶在他手里化去,变成一行短字:
寅时二刻,夫人见魔医,令其诊。
魔医曰无恙,夫人遂离。
下面是一方小印,显示来自府中。
他看着这行字,眉心几不可察的蹙,还是,有不安么。
“主子。”
一暗卫凭空出现,跪在他面前。
云休厌抬眸,眼底未消的冷意让那暗卫后脊一寒。
“何事。”
听到这冷淡的声音,暗卫才敢开口,他禀着来自剑修界最新的消息——
剑修界里,修士集结,已在凌云峰下,所有长老齐至,连同世家,诛魔势成,甚至有人举了诛魔的旗帜,鲜红旗帜,猎猎作响。
那暗卫眼底红血一片,说不清战栗得兴奋还是嗜杀的快感。
云休厌表情没有变化,他淡声,“魔林的人,不要死了。”
“是。”暗卫立刻。
禁地魔林已然消去,他们谁都无法忘却那一日,天地突变,整个魔林在他们眼前几乎消失殆尽。
无人不臣服与这样强大的力量。
他们追随他,哪怕是现在魔林中那些死士,暗卫想他们都死得其所。
本来连区区魔气变化都抵不得,他们该死得最肮脏不齿,尊主却给了他们重新的荣光——
令他们死在那样的战中,何等骄傲与荣光。
云休厌不再看那暗卫,挥手让他退去。
现在,整个魔修界分为了两层。
一层是他现在站的,这方离边界甚近,与剑修接辖之地,整个魔修界的外围,都属这一方。
而被此隔绝开的,便是魔修界内里的世界。
这便是他预留的战场。给剑修与他,预留出的战场。
*
晚晚在晚膳时再见到他时,总觉他今日似有些疲意,她本想着让他用完膳也快些去歇息,便只散步消食了一会便催他回去,不想他却摇头。
他把她送回了寝殿,她正要又催他,却见他目里往她殿内看过一眼,“我伴你,”他说,“晚晚儿先去睡,我等你睡了再走。”
她口里的话便顿住,登时明白他是因为白日的事,担忧她不安睡不好,“我……已经安心了……”她心里软软,口里的话也软软。
“无碍,”他笑一下,“我想看着你。”
微倾身,他在她耳边,“回来后便事忙,本尊实在怀念……秦宅时。”
她耳朵一烫,明知他是故意,还是也被带得想了起,轻咳一声,“你休要乱言,说得好像……那会共寝了似的……”
说着手微动,到底把人拉进了殿。
这一夜。
他守着她。
她果然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