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熹微,雾泽渐淡,陈折芳来到尊主府外。
府外有禁制,陈折芳是秦晚晚的人,府里尽人都知,他才到府外一站定,便有侍从现身,问他是否来找秦小姐是否进去等待云云。
“无须,无须,”折芳稽着首,“还未曾与主子们禀过,我这般进去于理不合,还是在外头等,也不烦哥哥们为我破例。”
侍从们都知道这里的规矩便是主子的心意,现在尊主爱重秦小姐,他们虽看不上陈折芳身无修力,但也知须给他面上过得去,何况他也实在会说,每每讨得他们心气不错,此时听他这么懂事,便神色愈发缓,也不说让他进去的话,只由着他在府门边,还从里头搬了一把小椅,让他坐着等些。
折芳一一稽首谢过,而后坐在小椅,亦不全坐,只坐个三分之一,在府门一角耐心等起。
晚晚醒来时,就听说他已经等了几个时辰。
彼时已经日上中天,她昨夜睡得迟,后来睡着也是藏着心事,一夜睡得有些沉,没想到醒来就这么晚。
十二把折芳到的时间说给她,以及他到了就在门外等,期间尊主出去,他亦在门角,并不逾越云云。
总结来说就俩字:规矩。
十二对他的守规矩颇有认同。
晚晚正在屏风后换衣,隔着一面屏听完她的话,开口就是:“尊主出去了?”
“是的,今日演武场有练兵。”
话正到这里,便听殿外一声唤,“姑娘?小姐?”
“石兰?”晚晚一听,忙叫十二出去问,“我在里头,兰大人怎么回来了?”
十二已迎出去,大约已经知道她不便见人,石兰亦不进门,隔着殿门就说:“属下来给姑娘送信儿,尊主的话,令属下来禀于姑娘,今日晚膳尊主会回来用。”
晚晚眨眨眼,她才把衣裙穿上,这会还没理齐,闻言就一顿,没想到石兰专门回来就送这么一句话……
“嗯、嗯……”她顿一顿,“跟尊主回信,说我知道了,那我就等等他。还有吗?”
“主子说,姑娘若是想去,今日演武场也有几分热闹。”他声音温温和和的,好像挺愿意现在就接着她一起去的样子。
晚晚嘴角轻动了下,心里是可疑的错觉,让她去演武场什么的,她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人家昏君烽火戏诸侯那一幕,演武场……
演武场是魔修界的屏障,多重要她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嘴角抽动几下她还是拒了,“不了哈,我……我今天有旁的事,你回去禀你们主子吧,就说,嗯……让他好好当差,我晚膳等他啊。”
门外,石兰默了默,慢慢应出个事来,辞别时他想到尊主的脸色……
虽然他也觉得晚晚小姐这话蛮识大体的,觉得她拒绝得好,但主子……他莫名觉得他听了脸色可能要不好。
这厢把人拒了,晚晚收拾好衣着从屏后出来,才想起折芳这一茬,“让他进来,不,等等,”她略顿了顿,“不必请,我出去,准备下,我出门去。”
这么说着,她回寝殿里,到榻边往枕下一摸,摸出那不大的布包,想了想,这次没藏起,而是找了个纱制的荷包——或许不是用的纱,她也不知什么材料,只是这荷包是半透的材质,若隐若现,她一直觉得它美观大于实用,没想到这会真有了它的用处。
她把布包整个塞进荷包里,荷包挂在腰上,绯色的荷包,掩不住里头的端倪,她就这么挂着出去。
十二已备好了她出门的行头,不知道什么起,她给她收拾出了一套行头,确切的说,是用具,其中有衣物钗簪,餐食器皿,鞋袜面具,急用药物,甚至还有她喜欢的小手帕,都备了相同一条……
总之,凡她可能用到的,十二都备了个齐全,而这些落在晚晚眼里,不过一只乾坤袋而已。
晚晚羡慕的看着那只破旧的口袋,可惜她现在没了法力只能眼馋馋——现在就是给了她,她也放不进取不出。
十二注意到她的目光,“你拿不动。”她诚实。
晚晚膝盖又中一箭,也不反驳,只点点头,背着手,颇有些走官步的姿势从她面前走过。
十二落后她一步,在她出门后闭了门,晚晚步子微停,听着身后动静,十二走来时她特意微慢了些步子。
但十二始终与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她慢她也慢,她停她也顿。
主仆两个走出小几十米,十二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不曾对她怪异的走法表示出任何异议。
晚晚心里就松下一口气,到半途时又提声唤了一声赤豹,赤豹从殿顶飞身而下,偌大黑影飞扑来,她不动如山,等与赤豹小小亲近一番,赤豹待她亦如旧,没有任何别的反应后她才真的松下这口气来。
——赤豹与十二,分别代表两类魔修,赤豹是天生魔兽,牠的法力在魔兽战力里排的上最顶,而十二是后长而成,即便没见识过她真正出手,但她也知她在魔修里亦是佼佼。
这一人一兽都不曾对她有异,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她荷包里的这团东西的确没什么坏处?
虽然她并不觉得会真的明显到用这个布包对她做甚,但昨日跟云尊主……
她揽下这件事,已经决心完事谨慎,再小心也不为过。
挂着荷包,跟赤豹道了别,她这次径直到府门外。
外面车架已准备好,折芳亦早从椅子上起了来,见了她远远便身子微低,待她近了便行礼,“姑娘,姑娘今日安好。”
“安好安好,”晚晚观他神色,虽与平常无异,但,“怎来那般早,可出了什么事?”
边说边示意他往外走。
折芳在她目光里点了下头,“是……有一些。”他眼神往她身后微扫,晚晚便明白这是不好当着旁人说的。
——这里都是尊主府的人,什么话连云休厌的人都不好听?
她眼皮就轻跳,坐上马车,“折芳来赶车。”
原本的车夫便退下,折芳换上,十二随在车外。
车架行出半条街,晚晚才在内里,“可是云容出了事。”
车门外,折芳声音定定,“是……姑娘休要着急,此事,昨夜姑娘去后,我带云容安置住处,想着多问些她的事……不知从何问起合适,思来想去,她堕魔的缘由,我想从此事问起当不会扰姑娘的事,但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这话早在第一回两人就论过,晚晚亦想过,她一个年轻姑娘,遭遇的最大的变故不是亲人便是自己,她的亲人父兄都还在云府当差,缘由大约只在她自己身上。
果然,车门外折芳的声音低了低,“是……她……亲事的缘故……”
晚晚点点头,不意外,“她有心上人了,她父兄却逼她另嫁别人?”
“姑娘怎么知道……”
她心道一声果然,这悲哀的套路真是古今通用,但她也不认为如果只是因为这个,陈折芳会这么反应——他,过于慎重了。
坐正了些,她不觉看一眼腰间的荷包。
折芳:“我问到她的心上人……”
晚晚眯了眯眼。
“是……大约,可能是……”
“云尊主?”
折芳的话顿住。
晚晚:“真是云尊主?她仰慕云尊主?”说实话,也并不新奇,但还是不怎么爽是怎么肥事。
折芳:“不,也不是仰慕,属下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对尊主,不似是只对仰慕之人,她就更像,更像……”
晚晚皱鼻子:“像什么?”
“像对神……”
对神?
折芳说出这一句,仿佛终于找到合适的形容,他说:“属下察她对尊主,或者说尊主先时,在云家的身份,云容对他,仿佛对待天神。”
神,与凡者自是不同的,这世上无论剑修还是魔修,终归还是凡人,虽然这凡人的定义跟晚晚的世界也不同,但到底无人敢自大到与神并居。
云容却把云休厌奉为了天神。
对待天神,普通的仰慕二字似乎也显得肤浅轻薄了起来,她得有更炙烈,更执念,也更疯狂的感情,才会让折芳用了神这个字。
“所以她堕魔,是因云尊主是么?”
这一次恐怕还只是个导火索,如果真是这样的感情,那她可能再云休厌堕魔,为云家所不容的时候就已经有执念迹象。
折芳轻轻应了声是,“……她亦没有不该有的妄念。”
晚晚心道都当神了,当然不敢“亵渎”,她捏捏眉心。
折芳:“她……还道了一些乱言乱语,属下觉得当不得真,或只是她自己入痴臆想,但姑娘待会见她,属下先说与姑娘,姑娘只当一笑,过会儿她要再胡言,姑娘不必气了……”
他低声温语,晚晚意识到方才的话不过是个前菜,现在这恐怕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什么?”她笑了下,“你说说来,我当笑话听听。”
“她胡乱言说,说尊主他……有一个……命定的……女子……”
车厢里片刻无声,已经开了口的陈折芳却像不敢隐瞒,“那女子,说是云家主知道……知道有这么一人存在,他是后来知道的,最初定下那桩……那桩缘法的,是云家主母,尊主的母亲……她说正是云家主母定下此事,在尊主出世前便定下,所以云家主知晓后才……才也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