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兰挺着一张木头脸,“诸公这是何意,意欲强闯尊主府么?!”
他脸上没甚表情,话却说得重得很,一行贵族老爷哪能承下这话,立时:“兰大人何处此言,误会我等,简直冤枉我等!”有那脾性温和的道。
“是了是了,我等对尊主何尊崇,兰大人勿要妄言,还请谨言慎行得好!”也有那脾性不甚佳的当即怒目。
但不管何种脾性,倒无一个“为证清白”拂袖而走的……
一行人里,有一身材圆润,形若富贾的人上前,对石兰温和声语,“兰大人切勿误会,今日我等前来,实有一桩不能解之要事,需面陈尊主,若尊主不欲见我等,也务求大人通传,我等传信与尊主,事关重大,务必今日得尊主答复方可归,不然,不然我等难以心安,实在……无法离得啊!”
他一席话恳切万分,就差声泪俱下给他作礼了。
说来这人,可算是个熟人了——
那城外野泽园,有温汤所在的那园子,此人正是那园主,任老爷。
任老爷本不想出这个头,且看他身旁数“友”,谁都无人先开这话么,他其实也不想,但没有办法,任家近来式微,已经大不如前,数月前他还可做泽园中的隐世高人,现在却已不同了,园外事事不顺,家中渐渐败落。虽没有确切的迹象,但任老爷回顾端倪,这一切都是从他宴请尊主开始……
他已察尊主对任家的不满,甚至隐隐感觉,是自己的女儿与尊主的宠婢起了龃龉。这种感觉在那秦眠销声匿迹,而秦妖女回归后愈甚。
他恐怕那秦眠就是秦妖女。
妖女性恶,加之尊主宠爱,他很难不忧虑。
也正因此,在收到“友人”们消息,要来一同求见尊主时,他才会明知对方拿他当枪还是答应了。
也幸好,他还有这一作用,不然这些人恐怕带亦不带他。
这一遭,正是他们感知到魔气乱后,而紧急想到的法子,为的就是求见到尊主。
魔气逆乱,寻常的魔修已然在恢复如常,但他们却不能。
他们最清楚魔气逆乱是何等不寻常之事。
此时他先开了口,身旁人附和果然起,他们态度良好,但表达的意思就是一个,要面见尊主,好,尊主不愿见也可,他们要把消息传进去。
石兰表示他代传。
老爷们表示不好不好,此事太过重要,他们一人亲自去传消息是为谨慎起见,若石兰知道了此事何重,想来也会理解他们。
石兰问是什么事。
老爷们皆一脸大惊,不可说不可说,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
于是陷入僵局。
尊主府没有尊主。
那所谓闭关只是个谎言,石兰比谁都清楚,他不能放这些人进去。
老爷们亦不肯走,他们都是经历过夺位大战幸存下来的人,说是贵族,在上一任尊主在世时他们大多排不上,但那又如何,那些身份比他们高贵得多的贵人早已魂散不知何处,他们是活下来的人,更知如今何难得,也更谨小慎微,因此一点变动便引得他们关注,何况如此大的事!
因而他们不走,也不轻言开罪石兰,只是在门口僵持。
“尊主闭关,谁都不见,”石兰绷着脸,“既诸公执意,只得请诸公自便了。”
他说着行个礼面无表情的回府内。
进了府中,府门关闭,他面前现出诸人。
有暗卫首领,魔兵将军张彪,还有其余紧要人等共五人。
这些人皆对尊主献忠,在看到尊主的印记后,便听从石兰的令,且一句不多问。
现在,石兰对这些人下令。
“郑焘,”他先对统管各城内务的人道,“各城主理,约束城中人,无故不可出城,各城护持界起。”
此人领命。
“吴咄,四方交界,固封加强,不可放任何一人进,亦不可放一人出,”他声音肃冷,“着你便宜行事。”
“是。”此人领命。
接下来,他又命张彪,“将军集兵,随时同我往。”
张彪粗声应下,问也不问便去。
那剩下的两人,岁数皆长,却是真正智囊般的存在,云休厌在时,魔修界大事由他,自不经谁手,大事之外,这两人处理为多。
这二人知道魔修界许多隐秘机要,亦因此,他们并不常现于人前,在整个魔修界“低调”得很。
此时看着石兰,接连三道令,肃杀已显,他们亦不多言,对石兰行礼,以此表心。
石兰面色冷凝,交代他们的却是城中事务,包括城主府中,甚至方领命去的三人,交代他们若这些人遇到何情况需要如何解。
二人恭听完,一人问:“石公您呢?”
他们已经察觉到,石兰交代他们的,正是坐帐中的要务,他散出能动摇魔修界的三道令,但最紧要的坐帐中统筹调动,却交给了他们。
石兰一张脸无甚神情,只道:“我自有去处。”
二人听罢,不再多言,领命徐徐而去。
石兰独立庭中,面向禁林所在之地,他的去处,张彪集的兵要遣之际,便是他要去之时。
他只望届时带兵能多阻一息。
古来至此,误入魔林者无一人能出,尊主……
*
晚晚被安置下来。
身在的是一方空地,空地仍在林中,是云休厌“清理”出的,这一次他没选树上,也没选林木边,他选在林木间。
空地不大,一丈左右,他将她领入其中,待她走近,结界自动升起,他把她衣襟微乱的一朵金花抚正,温声:“等着我。”
她目光凝在他脸上,点了头。
他笑一下,捏捏她的手,松开。
她一下反抓住他的手。
他停住,温和的眸子望她,她张张嘴,喉里许多话都拥堵,在路上分明说了那么多,该说的仿佛都已说过,她动动嘴,执起他的手,“这个,松了。”
手腕间五彩细绳,她低头认真给他固一遍,二人都没有说话,却仿佛什么都不须说。
平安绳系好,她伸手抱他一下,而后松开,退后一步。
“平安归来。”
他深深望着她,点头。
她看着结界之外,已经……没了那道身影。
这么……快啊。
她呆呆望着,好一会儿才矮身坐下,小小一方结界,她屈膝环膝,只觉静谧格外似幻。
——平安归来。
她在心里念,眸中的忧再也掩不住。
云休厌独行林中,若晚晚在此定要惊讶,太快了,他行得速度,先时她已觉极快,眼下却是更快了几番。
他独自前行,没了顾忌,脸上的温色再不见,冷漠阴郁,气息亦仿佛染了森然。
与方才已然不同。
——尊主,尊主……
——怎么办,要催一催吗?兰大人一直不出……
——稍安勿躁,等等,城外似乎……
——集兵!所有魔兵听令!
四面八方的声音,争先恐后挤进他耳朵,这几道声如滴水入海,转瞬淹没在无数声音中。
这声音一息未止,从他入林到此刻。
他眸底深冷,石兰集兵,想是已知他会强行破界,集合众力他试图抵上一抵。
脚下,他行过之地,隐于地面的丝丝黑气仿佛受到感知,它们拧起,上升,迅速追到他的脚下,所过之处,黑云罩起。
他一息不停,向着魔林最中心,耳边雷声轰鸣,魔林给他的威慑,
停。
停下。
不可再前。
勿要再前!
一道道,雷鸣般,一声强过一声,那些飞起的黑气像一只只手,缠在他脚上阻他。
藤蔓伸长缠向他的身,但不等近身,在触碰到他的前一瞬便根根萎去。
他就如林中杀神,一路所行不能挡。
黑气渐深,不知是趋近魔林中心还是混合的魔气成了气候,他面无表情,仍是一息未停。
要破界,并非轻易。
魔修界亦会乱。
但他没有欺她,不会大乱。他看着这些黑气,这些东西流出林外,势必会引乱,魔气逆乱的会死去,他不曾骗她,死去的人会带走这场乱。
魔气逆乱的人都死了,这场乱便会止了。
而他……
轰鸣凝成一道,在他耳边浑厚的声,“魔修之尊,魔林之子,现在退去,可留性命。”
声音漫在所有黑气,威吓,却似人声。
他眸底冷然,眼中并无意外。
“速退去!”声音仿佛惩他的不敬,雷鸣轰击,向着遥遥一处,却是秦晚晚的方向!
但他恍若未觉,竟不停片刻,仍旧向着那林深至处。
轰鸣震怒。
晚晚疑惑抬头,要下雨了吗?
念头起了她才觉荒唐,抬头看着上方,林蔓遮蔽,连光都稀薄细碎,这地方且会不会有下雨这一说还不定,就算有,遮蔽成这样,她想雨大约也落不下多少。
索性一声轰鸣之后便再无声,她掏掏耳朵,“幻听了吧……”
她这算什么,思念成疾?
她把这桩记下,预备等那人回来说给他——想了他什么的,必须得让他知道。
她坐在小结界中,身上披着他的外袍,中衣紧系,身上除了修长脖颈和隐约露出的细白手腕,便再无遗漏处。
亦是以,她不知衣下几处,印在肤上的小小金字徐徐有亮,在雷声至时它们亮起,在雷声消弭,亦徐徐暗下。
或者说,因它们亮起,雷鸣才消弭了。
那隐在黑气中的声音仿佛静默一息。
云休厌唇角微抿,几不可察的动了下。
声音片刻停息后忽而骤震:“愚蠢!”
竟替她承了击,它击在她身上之力,全然反噬到了他身上!
“何其,愚蠢!”
雷声骤然,却道道皆向那方才之处!它无法直接除他,击那女子也一样!
肉身之体,总有所承不起,待他溃败便是它吞没之时!
云休厌目的森冷,勾唇,嗜血尽显,“吞我?看你有无命吞——”
几乎同一时,鞭现掌心,鞭身裹着滔天之气,那吞天裹地而来的竟都是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