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白蘅,白初初回往自己洞府。
萍儿提灯在前,石泉奉命送她们主仆,跟在身后几步远。
到得洞府,白初初对石泉道谢,石泉眼眸微低,也不直视她,只是拜一拜便身形消失。
萍儿:“算他礼数还算周全。”
白初初目光投过,萍儿吐吐舌,不多言了。
进得洞府,萍儿服侍她脱下外面披着的白裘,她方才憋坏了,这会就要问她在白蘅洞府中事,白初初却面有疲色,轻柔道:“去备下温汤吧,我有些乏了。”
萍儿便应声道是,把话又憋了回去,连忙跑去忙。
白初初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她眼里渐渐变化,分明还是同一张脸,却仿佛已是另一个人,红唇微启,“真是个没规矩的丫头。”
“你,勿要见怪,萍儿被我惯坏了。”仍是她在开口,语气神态却全然不同。
一个清媚,一个娇纯。
云容咯咯笑,花枝乱颤:“我听说世家有通房一说,小姐们的丫头总有共事一夫的美谈,你得了如意郎的心,不若凑个双美?”
“你,”白初初眼里一变,“你莫胡言!”
“好好好,不胡言,我是替你高兴呢。”云容含着笑,感觉到白初初因她方才的话心底的暗色,她噙笑,笑底阴冷。
白初初:“那汤……着实,对蘅哥哥无害么?”
她脸色发白,忧意隐隐。
“怎会呢,”轻惑的声音仿佛在耳侧,“令他爱上你,怎会有害呢?”
“他爱着秦晚晚,才是害啊,毕竟,你是爱他的,永远不会伤害他不是吗?”
白初初随着她的话,仿佛真的看到那一日,看到眼前望着她的人眉眼温润,眸底柔和而纵容,那是他,身负大义正道之外,极少而宝贵的,她曾在他看着一人时见过的目光……
她陷在了这幻里。
浓浓迷雾渐渐吞裹。
她眼里恍惚和迷幻沉入深不见底,眼中阴鸷,狠辣。
云容感受到这具身体主人的种种情绪,她轻轻笑。
她当然没有骗她,那汤不会伤害她的蘅哥哥,当然,只是现在。
她亦不打算伤害他,堂堂宗主,江湖盟主,死在她的手上太可惜了不是麽?
他应当死在那人之手,在天下人面前,在那人手中魂飞魄散。
这,便是她送他的小小礼物,罢了。
当然,在这之前她还需做一件事,让这把火烧得愈盛,将整个剑宗送到他的手下。
眼里狠厉与狂热交织,她几乎等不及那一日,等不及回到他身边,现在,他一定很痛苦吧,阿厌,阿厌……
次日,剑宗宗主未婚之妻,从宗门而下,据说久思故里,归乡还愿。
同一日,魔修界闭守的四门重开,传出的第一道消息就是,魔尊将大婚。
*
就,要成婚了?
晚晚一下从榻上直起,她睁开眼的第一念便是这个,这令她神思还未清醒身体便先做出了反应——惊得弹起。
“几时了?!”
她起时,口中已呼一句。
房里,安安静静。
隔着窗,有人答,“回小姐,寅时末了。”
寅时,竟道寅时末了!
她竟睡过去了!
看着外头暗色缭绕,她连忙问:“尊主呢?”
“回小姐,尊主在前堂,方才张将军来见。”
“张彪将军?”
“是的,小姐。”
她再应一声,这下能静下来了。
他在前堂,就在前堂……
躁动的心绪渐渐就静了。
“小姐,您的早膳在此用还是?”外头人请示。
“等等吧,”她道:“等尊主一起。”
“是,小姐。”
窗外便无声了。
秦晚晚目光复杂的往窗外看一眼。
这隔窗应她的侍女,声音像极了十二,但,并不是十二。
她有着与十二很像的声音,是石兰亲自送来,说此人音似十二,若她愿意,还可以叫她十三……总之,石兰希望有这么一人,能抵一些十二这些日子不能伴她的憾。
想到此,她起身先去看了十二。
十二在她殿里的另一间,那日之后就未醒,魔医就在府中,说她能醒来,只是还不到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算到了?
她问魔医。
魔医却不答了,抚着长须说不敢断言。
她于是便知,十二伤得恐怕比她以为的还要重,那魔医的话只是在安慰她。
榻上的十二气息平缓,她摸了摸她的额,十二,是无妄之灾。
她想若不是跟了她,她大约还是好好的,但想到陈折芳,他杳无所寻,自从云容失踪后,他便一同消失了。
现在……
心思沉重,她掖掖十二的被子,看了她好一会才出去。
殿外,新侍女侧身立一边,见了她恭声问安,她没多看,只应一声便往阶下走。
新侍女似乎认定她不喜她的长相,是以每每见她总是低头侧身,她虽然跟她说过不必,但不知道石兰怎么给人洗脑,她显然……没信。
殿前依然如旧,种下的花木已然开了,在微微泽气里朦胧得美。此时天亦未亮,侍女提灯在前,见她看花,便稍微往花木挪了挪灯。
秦晚晚眼神定定,目光落在花木,纤长花茎,仿佛是又看到那些藤蔓。
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她记忆不清,仿佛她所记和旁人所记全然不同,她只记得她在小结界,那方他为她织下的小结界,她就在那结界中等待着。
忽而,有轰鸣声,起初只是一声,这一声之后便静起来,以致她那会儿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听,但很快,轰鸣声就又来,这一次,声音密集起来,一声声,接踵交连,她坐在小结界却没有惊起——
很奇异的,现在想起,她那时的确没有怕,只是奇地寻那轰鸣来处。但声不可见,四里又依旧无波,是以直到轰鸣声止她都没有见到那轰鸣来源何处。
现在她知了,他告诉她,他那时与魔林相战,魔林攻他不能,便以她相挟。
——小结界挡了攻击。
而后不久,她腾空而起,她还未反应过来,他便捂住了她的耳朵,嗅到那独属于他的冷檀香,她的惊呼才至嘴边便拐成了笑,她咯咯一笑,便离了魔林……
这便,是她所有的记忆。
本是清楚的,但出林见到黑压压数不清的魔修,还有他们那时以及其后的反应,她就疑心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错……
譬如现在,她在殿前映灯看花,能感觉到明处暗处的人愈发恭谨。
不管是殿前的侍从,侍候花木的匠人,还有提灯的侍女,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感觉并不是因她即将跟云尊主成亲,这种感觉……
她立在那里,艰难的想找出个合适的词,但思来想去……
不似人?
对,不是骂自己,就是这种感觉。好像她不似人。
好似她已不是跟他们同一个物种,那种透出来的恭谨和谦卑……太过了!
她步子微动,脚下不慎踩落花枝,她的新鞋子在一簇花枝里沾了些些泥土,一旁的花匠立刻跪下来,跪趴在她身前甚至爬向她的脚。
“不,不用了!我没什么事!”她几乎跳着脚跑开!
夸张,太夸张了!他要舐净她的鞋!
不是没见过魔修贵族对待奴仆如猪狗,但也没有将这种事当正常,只有收服惩罚时才,她反正从来没有,这里也从没人这么对她,这太夸张了!
她逃也似的飞奔而出。
一出去,便仿佛又进到另一个世界。
长长的府道,阔而笔直,从这条主道,还延伸无数别道,往常幽静的道上,这会儿侍从良多,来来往往,或捧或提,都各自带着器物,这些器物更是琳琅满目辨不清何样何用,一时竟也显得热闹非常。
她立在主道口,身形一出现,侍从们便齐齐停步,向着她的方向行礼。
——并没有出声。
主道侧道那么多人,一眼看去亦不嘈杂。这是石兰的命令,他已命过侍从们,只行礼不乱声,以免“惊扰”了她。
此时她看着,没有被扰,但某种程度上……还是小惊了。
抬手,她慢了一息才示意不必礼。
侍从们便无声起身,如先前一般行色,他们贴行一侧,有序做事,只有在她经过时,那行过之处的侍从才恭谨避退。
她行过一段,就这么走在这路上,看着他们琳琅满目的器物,到这时才蓦地停脚,等下,这、这是……
她一下看向身边最近一个侍从,他捧着的器物是一对……琉璃盏,大红色,放在金绒软丝的香木箱里,看着……高调奢华又,喜庆。
她额角轻跳,到这会才反应过这些东西的用途!
再行几步,边走边看,果然所见之处,金色红色为多,怎么看怎么都……
“这……这就是成、成亲的……”布置?
身后侍女恭谨的应声肯定了她的话。
她一时脸色滞然,就……
真的,要……成亲了?
是了,是了,成亲是她提的,求婚的还是她,但……
她面色恍惚的看着这些婚事器物,一时真觉自己的记忆可能出现了什么空乱——
虽然做那些事的的确是她,但真到了此事她为甚么反而没了真实感?
用力搓搓脸,她使劲回想她“求婚”细节……
彼时,从魔林出来?
不,确切说是回到尊主府后……
她只记得魔林之外黑云压城般的魔修军,但彼时他没有停留,仿佛极快,她便回到了府中,而后她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