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然,就是“刘局”口中的“小王”,是我爸单位人力部门的同事,他是下午来我家里的。他来的时候,带了我爸的新遗像,还配上了黑色的像框。那张更大,足有14寸。相片是我和我妈没见过的照片,王然说保留在单位档案里,是我爸当年升到所长时拍摄的,已经有十几年了。
我接过相片仔细打量。那时候他只有三十来岁,满头黑发,皮肤也白净。王然趁家里来人不多的时候,将新遗像换上了,原来的那个递给了我妈,让她收好。我想,遗像大些,果然看着好些,至少我爸在里面不显得局促了。
我妈问了王然给她安排工作的事。王然说,局里原来给我爸开车的葛司机不干了,问她去不去单位开车。我妈没有表情,说她考虑下,再微信跟他讲。
王然从公文包里拿出了讣告,内容正是我在我爸死后草拟的,说要找地方贴起来。
我妈拿过讣告,展开看了一遍文字,卷起讣告交给我,说:“你去小区里,找个地方,把讣告贴上吧。”
王然可能觉得我只是一个木木然的小姑娘,走过来问:“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我摇摇头,拿上讣告就下了电梯。
我去小区门口贴讣告的路上,大伯跟了上来。他中午和大妈一道回去吃了个饭,下午又过来了。
我跟大伯一前一后走,一路思索将讣告贴在哪里合适。
我认为讣告既然有公告性质,就应该贴在人方便看到的地方。巡视一圈后,指向小区一进门处的社区公告亭。
“贴公告栏上吧。”我指了指公告亭的方向。
那的确是社区最通用的讯息点,停水停电、缴费、物业活动等纸质版通知,都会张贴在这里。我爸走到公告亭前查看,上面贴了社区儿童敬老活动的照片、幼儿园孩子的画、缴物业费送粮油节礼活动。我意识到,将讣告贴在这里,会将那些孩子的绘画覆盖住,抑或是将那些充满纯真和希望的眼睛遮挡起来。
“不要贴那边,”大伯低声制止了我,伸手去拿我手中的讣告,“给我。”
我将讣告递给大伯,他疾步走向小区门口,他喘着粗气,左右打量着。
最终,他选了一个最合适的地方:小区铁门所连接两边的砖墙上。这个地方并不显眼,正对着道闸一侧四四方方的保安亭,往来行人必须侧头才能看到砖墙上的东西。
“就贴这里吧。”
大伯没有给我表达意见的机会,即刻将讣告纸往砖墙高处贴。就好像贴得越高,就越不会被人发现似的。
我伸出手帮忙,但只能够到讣告最下面两个角。我只能用力再按了按那两个小角,以防强劲的北风将它吹起,让它零落。
贴好后,大伯摆了摆手,说“回去吧”,走了回去。
我没有立即跟上。我往后退了几步,抬头逐字看起了讣告。
讣告上写:家父高建朋,因病抢救无效,于公历2021年02月06日01时06分在市中心医院离世,享年49岁。兹定于2021年02月06日在家设灵堂,02月08日举行出殡仪式,含泪叩请亲友与我们一同吊唁追思,作最后道别。
我恍然觉得这张讣告太大了,怎么王叔叔给带了张这么大的讣告呢?字体也大,大到触目惊心——它不是用正常的公务A4纸、三号或四号字体打印的,而是用了一张8开的铜版纸,印字面是光滑亮泽的,背面是材质精良的、没有臭气的胶,将它展开放到腰部,差不多要接地,而纸上每个字都有半个巴掌大,人在二十米外就能清楚地读通每一行、每一个字。说它海报也不为过,如果它的背景色是红的,那么就应该是一张制作精良的喜报,用于标榜某个中学有多少学生考上名牌大学的那种喜报。
我觉得制作这一张讣告一定花了爸爸单位100多块钱。
我久久站在铁门边抬头的动作,吸引了保安亭里的保安。他拉开门,打了个哈欠,走到离我不远的地方,顺着我的目光,往砖墙高处看去。
“才49岁就屁的啦?”一个老一点的保安裹着军大衣,插着腰,冲不远处的年轻保安喊道:“快过来看!又屁的(死了)一个,你哈(是否)认得?姓高的!”
那一瞬间,我的心就像被十几根针刺中。一霎间,我的怒气就要冲破喉咙。
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按照网上的模板把我爸的享年也写出来,既然是我自己起草讣告,最后贴出来的内容也是由我决定的,我为什么还要把信息写得这么详细,引人议论?
“寒冬腊月的,天冷,走的人多啊,”年轻的保安没走过来,隔着一段距离回应道,语气里只有感叹,“年头真不好哦。”
“看他是医院抢救死的蛮,”年老的保安的语气里满是令人生恶的好奇,“49岁,身强力壮的,能生什么病啊?把命都搞丢的喽!”
我的双拳握得极紧,狠狠瞪向老保安,咬牙切齿道:“明年就轮到你狗日的去死!老不死的鬼东西,滚你妈的!”
谁知道那个老保安是个耳背的,仍在嗬嗬地笑,好像这个讣告上面写的内容并不悲痛或庄重,反倒给他枯燥寂寞的世界带来了宝贵的乐趣。
我气得面红耳赤,转过头跺脚离开。
电梯开门后,我穿过走廊,从家门口踏进来。这一路上都是一人高的花篮,花香扑鼻。为了不挡路,花篮只得抵在两堵墙边一束束挨着放,就像迎宾似的开得花团锦簇。如果上面的联要不是白绢布做的,真的像极了店铺开张现场——我真的幻想过家里开店铺的情景,而现在,这个店铺就仿佛真的开张了。我站在客厅,仔细打量这个此刻变得陌生的家,心中说不上滋味。
这时候已是饭点,客人不怎么再来。一条龙的神婆找到我妈,指示道:
“太阳下山后,家里所有的灯都要开着,今天一晚上都不能关,家里大门、所有房间的门也都要开着。火盆里的火,不能灭,要一直烧着噢。”
“好,好,”我妈说着,就伸手把玄关处所有的电灯开关打开,“这是守夜的规矩,是吧。”
“是嘀,还有,你们这几天就不要吃肉了,吃素食,”神婆继续道,“一些汤汤水水的、粥、稀饭,要拿勺子吃的,都不要吃。等到上完山,就可以了。”
我在一边听到,不吃肉喝汤倒可以接受,但寒冬腊月,守夜不但要把家门开着,还得把各个房间的门都开着,这就十分不合理,这不得冻死?守夜不睡觉用不到卧室就罢了,上厕所呢?家门不给关,厕所门也不给关吗?我们家的厕所可正对着家门!
我非常清楚,此时就是神婆说什么家属就要做什么,所以这个神婆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酌情编规矩的:她可以说这几天不给吃肉,也可以说不给吃菜,更可以说不给睡觉。
“我和我妈身体都不好,这条能不能换一个。”我皱眉道。
我妈惊讶四看向我,说:“这是习俗,怎么换?”
“这个习俗害人。”我道。
“不吃肉、不喝汤也就这几天,等上山之后就好了,”我妈责怪道:“你连这几天都忍不了吗?”
“我说不关门!”我的音量突然大了起来。我心中有股火势,这火舌能被从任何方向吹来的风一下一下撩高。
神婆这时候接话了:“不关门就守夜的这一晚上,熬过去就好了。”
“熬过去?老奶,你知不知道这是十二月份冬天?上周天气预报讲这周寒潮,”我不可置信地瞪住那个神婆,“你要我们戴围巾裹棉袄眯(睡)啊?”
“你们今晚守夜,”神婆瞪大眼睛,面容可怖也可憎,语气好像在提醒我似的,直摇头,“不睡觉。”
“那也不能这样害人!”我的怒火好像一下子压不住似的,连我妈都觉得突然。
“啊唷,怎么搞嘀嗐,”我妈皱紧了眉头,好像不愿意再处理哪个人突如其来的情绪似的,声音因压抑变得尖细,赌气般说:“高松龄欸,就这一个晚上开门,实在不行,你去你卧室关门睡去,我来守夜。”
神婆此时又接话:“你是孝子,你要跟你妈妈一道守夜。”
我鼻孔出气,瞪了神婆一眼。我清楚,此时神婆口中的“孝子”,是指“披麻戴孝的子辈”,并不是夸我是“孝顺的孩子”。
这时候,身后不远处有开门声,我一转身,正遇到对门的邻居——那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慢慢地挪出来。她非常矮小,移送速度非常缓慢,眼睛深深凹陷,但仍有光。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些花圈,嘴巴微微张开。
我妈也听到了对门开门的声音,连忙出去,见是对门老太太,连忙上前去扶她。
老太太的声音颤抖着,连声问:“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我妈在老太太问出这句话后,眼泪瞬间掉下来,嗓子里发出呜咽声:“我老公去世了……”
“小高啊?怎么会,怎么会……”老太太也立刻流出眼泪,伸手去抚摸我妈的胳膊。
“这几天家里办丧事,要打扰你了……”我妈泣不成声。
“不打扰,不打扰!你们一家都是好人,”老太太带着哭腔,双手不住地颤抖,“要不是你老公去家里帮我那次,我早没了!你们等着,我去买花篮,我去买花篮……”
“不用不用!”我妈赶紧拦住老太太,“你的心意我们收下了,你千万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不要操心我们,我们这边都有人嘀……”
“这个花篮一定得买,一定要买!”老太太执拗地拍了拍我妈的胳膊,“你放心,我叫我女儿买来,我马上就找我女儿……”
老太太要回家拿电话,我妈一路将老太太送回对门。
大伯的眼圈红了,问我这个老太太是谁。
“就是对门邻居,九十多岁了,我爸妈帮过她家好几次,”我介绍道,“生了几个孩子,大儿子有痴呆症,还有羊癫疯,没人管,她就带着大儿子一起住。家里除了她大女儿一周来看她一次,其余孩子都不管她。”
大伯看向老太太的背影,点了点头。
我妈告诉过我,去年,我爸刚从医院化疗回家,我妈下楼买菜,老太太家儿子来敲门,我爸问他怎么了,他讲不清楚,我爸就去对门看情况,老太太倒在地上,被厨房的门夹着动弹不了。他儿子掰不开那门,最后是我爸把门弄开,但由于他身体虚弱,实在扶不动老太太,也没随身带手机,就用他儿子的手机直接打了120。那时候我爸已经化疗了三轮,需要靠拐杖来行走。后来我问过他这件事,他也回忆说,当时他是做了思想斗争的,毕竟当时要拄拐,走几步都很费力了,更别谈去救人。但对门老太太不容易,不能坐视不管,就还是去帮了。给他家把厨房门掰开时已经没有力气了,一直坐在地上喘气。后来是赶来的120把他扶回家的。我妈自从那次之后,就只敢在我爸睡着之后才出门。之前还有几次,老太太家儿子羊癫疯发作,老太太实在没办法,只能向我家求助。她一直以来都不清楚我爸生病这回事,由于我爸瘦得很快,也苍老得很迅速,我妈说,从去年起,她就一直将我爸当成我爷爷。
大伯没再说话。半晌,他看了下时钟,说:“我先回趟家,晚上再来。”
我点了点头。我清楚,大伯要回家吃饭。
大伯走后,我走回餐厅的遗像边,看向自己的爸爸。
王然见我回来了,将遗像正前方的位置让开,又往火盆里丢了一把金银元宝。
他看了看我,说:“我们加个好友吧,后面还要确认灵车路线。”
“我不认路,你跟我妈确认就行。”
“还有上山那天,可能有些手续要配合一起办。”
我被不少人以各种理由要过微信,这次的理由最让我觉得诡异。这个素不相识的王然,既然跟我妈认识,那么后续也跟我妈继续对接就好了,何必非得跟自己同事家的女儿产生联系。但他是爸爸单位派来这场丧事的对接人,所以我也不好驳他面子。我掏出手机,加了。
王然收起手机后,看向我,又看向遗像,问:
“他对你不好吗?”
我挺震惊的。我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问,原因很直接——因为我一直没哭。到现在为止,我一滴眼泪都没流。这种情况下,旁人会觉得,要么我是畜生,要么我爸是畜生。很明显,素昧平生的王然,在无人时刻,忽然问这个毫无干系的问题,单纯是想了解这个已故同事的家庭秘辛。
今天,我在我爸的遗像前给来客递香时,有人曾望向我的眼睛,想要捕捉一丝悲哀,以便刺激自己快速被感染,从而落出两滴货真价实的苦泪。但是没有——我的眼里没有难受,我就是那样客观地站立着,像台机器,像傻掉了。有来客还冲我提醒道“节哀顺变”。是啊,如果连今天来的这些名字都没听过的人们,都能挤出两滴不悲不喜的眼泪,我作为他的亲生女儿,怎能做到如此绝情和冷漠呢。
我思考了一会。我知道,面对我爸的同事,我不能随便回答这个问题。
“他供我吃穿上学。”我这样回答。
我心里想,大不了,你就觉得我“木里木骨”、不懂事罢了。我看向窗台上我爸的遗像,又听到了门口我妈从门口回来的脚步声,转身向我妈走去。
我妈脸上还挂着泪。想必是老太太的突然出现,戳到了她的伤心处。今日灵堂吊唁,无论是爸爸家还是妈妈家的在世长辈,一个人都没来,一句话都没说。当然了,他们有人还不知道这个事,就连花圈花篮和其上的挽联,都是我妈代送代写的。
我为我妈顺了顺后背,轻轻抱了抱她。我妈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油烟味。她烧饭炒菜从不爱戴围裙,洗个碗也总把袖口和腹部的衣物浸得透湿。我指向餐厅的遗像,说:“我记得跟那时候的爸爸同时期的你长什么样。”
我妈还沉浸在悲痛中,没想到我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也看向我爸的遗像。我爸的像那样年轻,我妈也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的妈妈,是不是还很年轻、很漂亮?”
“是的,”我笑道:“你现在也好看,就是不打扮。”
“我在医院两年,要照顾你爸,没时间打扮。”
我握着我妈的手,她的手指非常粗粝。
“那时候你骑着电瓶车,天都黑了,小朋友都走光了,才来小学门口接我放学,”我低下头,脸上浮出一片笑容,“传达室的保安总问我‘你爸妈什么时候来接你啊?我们要下班了!’,我就只能眨巴眼,说不知道。直到我看到远远的路上有个爆炸头,骑着银色的电瓶车飞驰而来,我就知道,我妈妈来了。”
我妈笑了。她说那时候做生意太忙了,下班晚,从园区赶来学校接到我就更晚了。我爸又不接我,一下班就去喝酒打麻将,找也找不到人,实在没办法。
这时候,王然走过来,对我妈说:“嫂子,今晚局里安排小田、小吴他们来守夜,你跟你女儿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山,保重身体。”
“小田小刘来守夜?”我妈很惊讶,想找神婆,但神婆一个小时前已经走了,她赶着去做另一家的白事生意。
我知道,小田小刘是爸爸在单位玩得最好的两个哥们,经常跟爸爸一起出去喝酒打麻将,过年过节也常往家里送东西。
“守夜,家属也要守的吧?”我妈问。
王然走近了一些,轻声说:“这都习俗上的事,有人守就行了,大冬天的,让小伙子守吧!你跟女儿要休息好,明天上山更重要。”
我妈连连点头,感动道:“谢谢,谢谢单位领导体恤我们娘俩……”
“应该的,”王然提起放在地上的公文包,“那嫂子,你们母女俩保重,我先回单位了。”
送王然离开后,我妈回到家,将家门半掩起来。王然走后,家里只剩我俩了。
我看满屋子的白菊、百合开得正盛,可花团锦簇的香、香炉的香,却压不住那股子顽固的人臭味,于是又去将家门大大敞开。
由于爸爸生前认识的人大多是中年男人,故而来客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臭味类似于体味、烟味、口臭味的混合,是从羽绒服里、羊毛衫领口里钻出来,带着被屋子里的高温烘烤后的酸腐,像隔夜的涮锅水。我对烟味最敏感,那些穿着棉服的老爷们刚在楼道里抽完烟,带着一身寒气进屋,一开口道“节哀”,二手烟味混着浓重的口臭味就扑面而来。
“盼盼阿姨和你朋友他们,啥时候走的?”我问。
“没走多久。他们也要回家吃饭,本来今晚还要来陪我们守夜,我让他们别来了,明早上山再来。”
“大伯说晚上还要来,”我说:“别让他们来了吧,家里清静点。”
“好,你打电话跟大伯伯讲一声吧。”我妈说。
“你讲。”我说。
我妈拨通电话,跟大伯说让他跟嫂子晚上别来了,我爸单位晚上派人来守夜,稍晚点给他发上山前的跟车路线图。大伯很快就同意了。
我问晚上还有没有人来,我妈说刚收到信息,我爸单位的由局长要来。我记得,那由局长名叫由东淳。我妈问我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爸爸在家老骂他。”
我妈笑了出来,说:“他是爸爸上司,提拔过爸爸。”
这跟我记忆里的他对不上。我摇了摇头,说:“他不是害爸爸差点没坐上二把手吗。”
“别瞎讲!”我妈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你今晚想吃什么?”
我偏头去看厨房,冷锅冷灶。今天家里的烟火气都不在厨房,而在厅堂。至今家里都弥漫着一股夹着臭味的烟味。
“我想吃东郊巷的老濮凉粉。”
“不行,守丧期间汤汤水水的不能吃。”
“凉粉怎么是汤汤水水的?凉粉是一块块的。”
“要拿勺子吃的都不行。”
“我拿筷子吃。”
“高松龄,就这几天,别这样搞。”我妈语气里有一丝疲惫和不耐烦,她皱了皱眉。
“那吃什么?”
“我下面给你吃,”我妈刚说出口,立刻觉得不对劲,“不行,面也算是汤汤水水的。”
我笑了。我们这里的人,平日里就是要吃汤汤水水的。现在不让吃了。冰箱里倒是冷冻了馒头,但总不能干嚼馒头,总得就着酱料腐乳吃,可酱料腐乳也是“汤汤水水”之属或“要用勺子吃”之类,都决定拿干粮做晚餐了,总不能因几勺酱料腐乳坏了规矩。
“妈妈,你不觉得这些‘习俗’有时候就是拿来害人的吗?本是那个神婆子一句话的事,一群人都会很麻烦。”
“那怎么搞呢,”我妈叹气道,“人家是专门搞丧葬的,让我们这样做,肯定是有讲法的,她既然讲了有这些规矩,我们何苦还要去违反呢。”
我撅起嘴。我走到玄关柜子上的鱼缸边,所有的鱼都霎时游向我。
这个鱼缸,是我爸生病后买的。他平日出不了门,只能在家里活动,养养花草,养养鱼。他生病之前从来不干这些的。
我取了些鱼食投入鱼缸。鱼儿欢脱地抢食,摆动着轻纱般柔和的尾鳍,溅出几滴水到我爸的手上。那是温暖的水。冬天冷,这些色彩绚烂的热带鱼,在鱼缸里被加热棒、制氧机供养着,才有这样的蓬勃生机。鱼缸里还有个隔离区域,里面是常温水,养的是一条巴掌大的通体玄黑的鱼。那是跟我爸一起钓鱼的钓友送的。由于它总是攻击其他鱼,故被圈起来单独豢养。它在人前,从不取食。我投过食,悄悄走远,那黑鱼果然迅猛张开嘴,飞快地吸食完水面上漂浮的食物,再缓缓沉入水底,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