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魏浴血的将军。
太子曾说,我为他守国,他替我守身。
可我伤重入骨,却看见他牵着别的姑娘进了我的暖帐。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
他沈懿视战场如儿戏,只求美人一笑。
为了换回美人他亲手捆了我送入敌营。
可是啊沈懿,美人要的是你的城池。
从来都不是你的人。
1
我戴着斗笠走进驿站。
里面的人议论纷纷,新帝立后,非孤女不可。
朝廷里已经没有质疑的声音了,再没人敢提及那个与太子婚约已成的女将军。
我还记得成婚那天,我甲胄未卸,交杯酒喝罢,对着大魏新帝——我的夫婿,三拜而别,奔赴远疆。
他红了眼圈说此生唯我一人,决不负我。
坊间都说,新帝情深,为了燕将军不纳姬妾,不喜歌舞。
「听说那孤女才艺卓绝,身若飞燕,腰似拂柳,舞姿更是曼妙。」
「那燕无疾总在军营里跟着一帮大男人混,那叫一个膀大腰圆,男人婆一样。要是我,我也喜欢柔弱漂亮的明钰姑娘。」
「休提那厮!听说那燕无疾投靠了匈奴,害得我们大魏连损三座城池!要我说女人就是女人,只该在床榻上发挥用处!要是我上战场,定杀得那蛮人片甲不留!」
我怔愣一瞬。
半年前匈奴强势来犯,我军粮草未至,只能死撑,无数将士甚至没能战死在沙场,白白成了饿死鬼。
我上报朝廷,沈懿随手打发了我——「这些年连年战乱,国库空虚,燕将军,朕相信你定有办法化解危机。」
我派人去邻国游说寻求援助,却听说沈懿在宫中大肆礼乐,挪了半个国库为明钰庆生辰。
京城每家每户都收到了二两银子沾喜气,野狗都吃得水光圆滑,肚皮垂地。
我领着将士们在外吹着朔北寒风,啃树皮吃草根。
他们都说沈懿变心了,他爱上了明钰。
一代明君沉溺女色,重用宦官奸佞,战事吃紧,他只知与美人作乐寻欢。
大魏国将不国,大厦将倾。
可我还记得,沈懿撩起我染血的额发,落下热吻,说,「燕无疾,你且记着,我沈懿这一辈子,非你不可。」
他说要做万古明君,要对得起万千黎庶。
成为千古一帝,只拥我在怀。
2
明钰是个穿越女。
按照故事发展的走向,沈懿会对她一见钟情,而我,才是闯入原本属于他们的爱情故事的第三者。
可她来晚了。
沈懿已经与我成婚,我们大婚那日,漫天军旗作证,斜阳草木,他说等我回家。
他不会爱上别人。
我曾经这么坚定地相信,故事已经被改变了,沈懿此生只会爱燕无疾。
可他好像变了。
半月一次的书信,我已经三个月不曾收到了,我总是把他之前的信拿出来翻看——
「战场上刀剑无眼,万望吾妻安康。」
「寒秋已至,无疾冬衣添否?」
「小园寒梅绽蕊,愿尔在侧,共赏佳景。」
驿使送信总会带来京城的消息,我习惯性地问了一句有没有新人入宫。
今天我却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他说陛下新册封了明妃,入住别梅小园,日日误了早朝。
那是我们当年一起亲手种下梅树的地方,他说等凛冬将至,就一起搬进来赏雪景。
我微微愣住,脸被寒风吹得冰凉。
他竟让明钰住进了本该属于我的地方。
驿使环顾,悄然递上书信一封,是沈懿的密函。
他说要来见我,被料峭寒风封冻的心脏蓦然一热,我压下心底疑虑,想必是要掩人耳目,帝王出行,多是不便,有明钰在宫里掩护,他入边塞也能安全稳妥些。
我替他猎了狐裘,想着远塞风寒,他怕冷。
他到的那天,我刚从战场上退下,手臂一道贯骨的伤,正咬紧牙根上药。
他掀开帐子,入目是一张叫我日思夜想的脸,我喜不自胜,「纯之,你——」
来了?
猝不及防,身后窜出一个女子,粉面桃腮,抱着沈懿的手臂,怯怯问我是何人。
我察觉到沈懿视线落在我身上一瞬,轻拍明钰的背说我是将军,别怕。
明钰凑着脑袋,虎牙可爱,「原来你就是将军呀!昨天晚上我和沈懿睡在一起,他跟我说了好多你的事情,他说你上阵杀敌可厉害了!」
她和沈懿——睡在一起?
我包扎的动作一顿,伤口不断流血,药粉洒在身上,痛出一身冷汗,明明在战场上受伤时,也没有这么痛。
日思夜想地见面,没有嘘寒问暖,没有热切拥抱。
他牵着旁人的手,说我只是他的将军。
我不愿多想,告诫自己沈懿不会变的,他说,我替他守国,他替我守身。
他总不能骗我。
3
来了军营之后,明钰处处不适应。
她无心打翻了我端过去的羊肉汤,「这个东西好腥膻啊!将军姐姐,我想吃梅花糕,就是沈懿种在园子里的那株梅花,那树花做成果子好香好香的。」
落入沙土中的汤冒着热气。
这是军营里最后一块肉,我端给沈懿,他却说明钰没尝过,先送给她尝尝。
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从前他不管是什么新鲜好吃的,都是先让我尝的。
现在他把所有好东西都让给明钰。
他情愿自己跟着一帮兵蛋子喝糙米。
晚上他跟明钰一个帐子,说军营里物资紧缺,不给大伙添麻烦。
我看着他搂着明钰进去,脸上挂着清浅的笑。
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纯之,你来帮我上药吧。
比这重得多的伤我都受过,我从没喊过一声疼,可是现在却痛得这么厉害,从手臂一路麻到心脏,泛着细细密密的酸意。
我抹了把脸,从帐里捡了狐裘,送去给沈懿。
他怕冷,往年冬日都是盘在我身上,脑袋蹭着我脖颈,说无疾最好了。
我进去,心脏却猛地凉了血,明钰坐在沈懿腿上,亲昵搂着他的脖子。
像我曾经无数次向沈懿撒娇那样。
沈懿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我,他满心满眼都是明钰。
我看着他把我冒雪猎来的裘衣披在明钰身上,雪白的毛发衬着佳人粉腮桃红,他问狐裘还有第二匹吗?明钰畏寒,晚上怕她睡不好。
他说话声音那么温柔,却不是对着我。
她被宠得像一只小孔雀,骄傲得意,毛色漂亮。
而我身上铁甲未卸,一身衣衫染尽塞外风沙,也不怪他昨日说我颜色消减,不胜从前。
原来他们注定会相爱,哪怕我抢在前面出现。
也都只是铺垫。
4
明钰吵着要上战场。
像个闹着吃糖的稚子。
说她也想为大魏出一份力。
沈懿劝她不过,只得让我多些照料。
他说,明钰不过是小孩子心性,她高兴就随她去吧,只要她开心就好。
她坐在我的马上,兴奋地不住扭头欢笑。
越是临近战场,死尸愈多,尸山血海。
她骇得小脸惨白,再没了之前的娇俏神色,闹着要沈懿抱她。
沈懿无法,伸出臂弯将她整个抱在怀里,不住数落她小女娃上什么战场,叫他平添担忧。
我晃了神,从前他抱着我,脸色认真说,「女子也可以做男人做的事,上战场杀敌报国,而非做那府中鸟笼中雀,你大可成为那大漠白杨。江南垂柳虽好,却少些颜色。」
原来他也会露出这般心疼的模样。
原来喜欢一个人,他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的模样。
原来他鼓励我成为那空中鹰塞外狼,是因为没有那么爱护与在意。
也是,如果爱护怎么舍得让我终日浴血黄沙,铁马冰河。
他们太显眼了,明钰穿着雪白的狐裘,旁边都是衣衫破烂的老兵,匈奴人发狠要捉住他们。
明钰咬着唇,声音尖利喊着,「你们这些该死的匈奴,还不乖乖束手就擒!将士们,上!」
她意气激昂,指点着军队,好像她才是发号施令的将军。
她怕不是以为这是在闹家家酒,把战场当作儿戏。
「都给我杀!先取敌将首级!」
她过分张扬了,立时就成为了敌军的活靶子。
眼见一抹箭矢直冲明钰面门而去,她惊呼一声木愣原地。
闪避不及,我只得飞身上前,替她拦下这一箭。
「蠢货!」我咬牙拼死救下她,伤了主帅,士气低落,大军节节败退,我们只得回城防守。
「你知不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因为你,我们折了百来个将士!」我满眼血红,气得口不择言,丝毫没有顾及沈懿。
我听见身后伤兵的呻吟,脑袋上青筋突突直跳,身上的伤口痛入骨髓。
「他们家中也有慈母在望,他们也是旁人的春闺梦里人!明钰,我告诉你,战场不是儿戏!」
明钰被我说得涨红了脸,眼圈一红,眼泪就簌簌而下,她一头扑进沈懿的怀里,「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几乎要哭抽过去,「沈懿,我不想这样的,你相信我,我以为,我以为将军姐姐能保护好我的,我,我只是想,激励将士们,对,对不起......」
是,沈懿是让我护着她不假,可战场上谁不是把命抵在阎王爷手里!
偏生就她明钰的性命珍贵,那我百十将士的命就不是命吗!
我咬着牙,强忍眼中水光,却听见沈懿的声音——
「燕无疾,你吓到明钰了,这些小事有什么值得斤斤计较的!不过就是死了百十个人,你给明钰赔个不是!」
我总疑心自己听岔了,在那个跟我说要做一代明君的沈懿嘴里,我百十将士的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好像他不痛不痒的话语。
「沈懿,那将士们就该这样白白送命吗?!!」
沈懿把明钰搂进怀里,安抚性地轻吻她的额头,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落到我身上,「上战场总是要死人的,能战死沙场是他们的荣幸。」
他垂眸看着明钰,神色中都是珍重,满心满眼都是她。
沈懿,你变了。
你说过要让这天下太平,兵戈皆休,你说要让将士们归田卸甲,与妻女共话桑麻。
你现在眼中只有明钰。
没有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