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杨柳被风摇得沙沙作响,春风涌入吹起层层纱幔,两只燕子在檐下巢内热聊,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吵醒了绣房里睡觉的姑娘。
易春迟朦朦睁开眼,看着这陌生的环境,有一瞬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方。待醒了醒神,转头看见坐在窗边的裴湘,才记起自己到了国公府。
昨夜刀光剑影的阴谋恍如隔世,与眼前的富贵温柔乡格格不入。易春迟心中疲惫,厌烦了性命被人捏在手上的生活,却又迷茫如何摆脱。
裴湘早就来了,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就这么静静坐在床边看书。听见易春迟起身的动静,才惊喜地转过脸,“易姐姐醒了?”
见易春迟拥被坐于床上,发丝凌乱,眼神呆愣,与平日温柔娴雅的样子截然不同,裴湘不由偷笑,“莫不是睡迷糊了?易姐姐快快收神,黄粱未熟,何遽游仙?”
易春迟嗯了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额头,“这几日身心俱疲,不想睡过头了。”
裴湘并不在意,“如今回了自己家,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且你睡得也不长,我本以为你会睡到太阳落山呢。”
哪里是自己家。易春迟在心中叹息,脑海一闪而过自己温馨幼稚的小卧室。
她心中一痛,不愿再想,坐起来找鞋。
青棠从外面进来,跪在脚踏上替她穿上。易春迟看不过去好好的女孩子跪着服务,连忙接过鞋子自己穿上。
青棠柔顺地依从,跟着易春迟去了屏风后,轻巧快速地替她换上见客的衣裳。易春迟这下没有推辞,大家闺秀的服饰层层叠叠,实在繁琐不堪。她苦中作乐地想,以后做个平民也有好处,至少穿衣行动方便。
一番漫长的梳洗打扮后,易春迟方与裴湘在厢房坐下闲聊。
裴湘手托一枚青瓷小罐,易春迟注意到她眉梢还沾着外头带来的春雨,“这是御赐的玉肌膏,祖母说抹在伤处最是生肌不留痕。”说着就要去掀易春迟的披帛。
易春迟轻按住她手腕,指了指少女被雨水打湿的碎发,“不急,先擦擦鬓角。”
裴湘浑不在意地甩甩头,金镶玉蜻蜓簪上的珍珠穗子花枝乱颤,“师父常说,查案要争分夺秒。这药膏需得每日敷三次,我盯着你涂完就走。”
易春迟这才注意到裴湘今日的装扮。她袖口束起,头发盘得紧紧用布巾裹着,不露一丝碎发。身上混无杂饰,亦无熏香。整个人干净利落,一看就是要去做事的打扮。
“谢司主......争分夺秒……”易春迟指尖抚过瓷罐上的云纹,似不经意问道:“他常教你这些?”
春风吹开窗棱,飘进几缕细雨。
裴湘突然红了耳尖,低头摆弄腰间绣着獬豸的荷包,“三年前茶马走私案,师父为取证混入漕帮。”她声音渐低,“那日他一身是伤地算账,鲜血把算珠都染红了,还笑着说‘账目对得上,这手废了也值当’。”
易春迟摩挲瓷罐的指尖顿了顿。原以为那人是天生冷血,倒不知也曾这般奋不顾身。
“后来呢?”
“后来他烧了三天三夜,醒来第一件事竟是让铁算卫抬他去户部对账。”裴湘眼睛亮如星子,“贪官哭着认罪,他倚在担架上咳血,还不忘讥讽‘王大人这假账做的,连他这个病鬼都骗不过’。”
易春迟望着少女飞扬的神采,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通了一件事——谢淮序该不会为了跟女主在一起,才会逼原身去死吧?!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相了。
毕竟在谢淮序查案意外身亡前,女主喜欢的人是他啊。以他的心思手段,说不准原身冒出替嫁的念头都是他在暗中推动。
好阴狠的男人!
他若是大大方方去追女主,易春迟要为他叫声好,说不准还愿意促成两人美事,帮他规避早死的剧情。
但见识过了此人毒辣的一面,她绝不会让谢淮序去祸害善良可爱的女主。
虽然李玄戈也不怎么样,霸道强势,但他蠢啊。若她帮着裴湘拿捏李玄戈,玩他还不跟玩狗似的,总比谢淮序这个小人好。
易春迟将青瓷小罐搁在案几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罐口缠枝纹,酝酿情绪,抬眸望向裴湘,眼底漾起一抹羞怯笑意:“湘湘,你觉不觉得......谢司主生得极好看?”
裴湘骄傲又自豪的点头,“师父自是风姿出众......”
“何止出众。”易春迟倾身凑近,鬓边金步摇垂下的璎珞轻轻扫过裴湘手背。
裴湘的手下意识一颤。
“他俯身替我簪发时,我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那双眼......”她指尖虚虚划过自己眼尾,“像落了星子的寒潭,多瞧一眼便要溺进去。最迷人的是眼尾胭脂痣,勾魂摄魄。”
裴湘捏住獬豸荷包,金线绣的兽首几乎被掐出褶皱,打量着易春迟的表情,迟疑问道,“易姐姐,你……”
易春迟双颊晕红,羞涩点头:“谢司主救我于水火,我心悦之。”
裴湘猛地站起身,背过身去,假装把药放到博古架上,喉咙发紧:“寻常女子哪配得上师父......”
“寻常女子配不上,我便不做寻常女子。”易春迟绕到裴湘面前,天水碧广袖如云般堆积在手肘间,她轻抚腕间狰狞疤痕,目露感激,“他既肯为我洗冤,必是存了怜惜。湘湘,你教我查案可好?我想离他再近些......”
“我……"裴湘心中酸涩,又有些羡慕易春迟敢大胆说出心意。她握住易春迟的手,下定决心一般点头,“好,我教你!”
易春迟愣住。
“师父这般人物,我就知道,定会有女子发现他的好。”
春风卷着海棠扑进来,却吹不散她眼底灼灼火光。
“秦王的验尸格目,我找人借到了,今日便去拿。但因秦王乃是皇子,大理寺不敢剖尸,恐伤尊体,无法确认真正死因。易姐姐,明日陪我去秦王府,我教你验尸查案可好?”
糟糕,女主这么可爱,她觉得李玄戈也不配了。自她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男子,不是阴险狡诈,就是暴躁自大,哪有女主这样的元气少女可爱贴心。
女主还是非常吃香的技术人员,若是换个小说品类,妥妥的事业型大女主。她之前一直计划着跑路找工作,眼前不正是好机会。
她们表姐妹联手,其利断金,一起把这本《霸道王爷强制爱》改写为《大周女法医》。
易春迟反握住裴湘的手,“好!请妹妹教我。”
裴湘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当即拉上易春迟就走,“易姐姐现在便随我去汀兰苑,拿几本书回来细细品读。”
两人院子虽说是近,都在国公府后进,中间却隔着后花园,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出了见山楼,便到了园中。
一路分花拂柳。
眼下春光正好,海棠艳艳,竹影簌簌。
裴湘对易春迟眨眨眼,“这里风景这样好,我们先一饱眼福。”
易春迟此刻心头沉甸甸压着的,尽是“穿越者如何在这陌生时代立足”的忧思,哪得半分闲情逸致去赏玩花木?她满脑子唯有一个念头——学!什么都可以学!
她正了正神色,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向往:“早前听太夫人提及府中学堂,我心中便仰慕得紧。不知那学堂如今可还开着?趁着今日天光晴好,我正想去拜会先生,也好求教些学问。”
裴湘闻言,轻轻一叹,眼底掠过一丝惋惜:“易姐姐有所不知。原先教导我们的陈老先生,年事已高,前些日子已辞了西席之位,告老还乡去了。学堂……空置许久,我也多时不曾踏足读书了。”
“陈老不在,不是还有一人在么?”易春迟追问,眼中闪动着别样的光。
“易姐姐说的是……?”裴湘微怔,一时不解其意。
“就是那位啊!”易春迟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一双明眸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廊下无人,这才凑近裴湘耳畔,温热的气息几乎拂上对方耳廓——
未及吐露那个名字,一道清越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两位娘子安好。”
易春迟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书生立在竹林疏影间,身形清瘦,恰似一竿临风的修竹。一袭半旧的青布长衫,非但不显寒酸,反倒衬得他腰背笔挺,更添几分竹的清劲风骨。
目光上移,眉骨之上,两道长眉斜飞入鬓,如远山凝黛,清秀中蕴着英气。最是那双凤目,眸光清亮,顾盼间自有神采,令人过目难忘。然而,易春迟的目光最终却黏在了他腰间——一枚色泽温润的玉佩,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是他!
易春迟心头一跳。书中描述过的,男二传家之物!来人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木谦,原著里对女主裴湘情深不渝的男二。
算起来,也是裴湘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师兄。此人才情卓绝,后来更是高中状元,只可惜……这般温润如玉的君子,终究难敌那霸道强势的男主,注定是书中命途多舛的失意人。
易春迟眼波在他身上一转,唇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侧身贴近裴湘低低道:“才说竹影,竹马便至。”
裴湘听出她话里的促狭之意,颊边飞起薄红,嗔怪地睨了易春迟一眼。
“他如今接手了珏儿的课业,那孩子倒是极喜欢他。”裴湘说着,又朝易春迟凑近些,压低了嗓子,悄悄吐了吐舌尖,“我可不敢劳他大驾。师兄平日里是温润和煦,可一旦执起书卷立于学堂之上,那严苛劲儿,比陈老有过之而无不及,板正得紧呢!还是谢……”她顿了顿,将那个称呼咽了回去,只含糊道,“……还是那位师父好些,教什么都鲜活有趣。”
严厉?严师方能出高徒!
当朝状元郎亲自授课,这般机缘,打着灯笼都难寻!这师父,她拜定了!
易春迟心念电转,已拿定主意。她款步上前,对着木谦端端正正敛衽一礼,姿态恭谨。
木谦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未等易春迟开口,便已温言道:“易娘子不必多礼。若有吩咐,直言便是。”
易春迟抬眸,迎上他温和却带着疑惑的目光,语气诚挚:“先生容禀。我自幼长于乡野僻壤,心中却常怀对浩瀚书海的孺慕之情。
木谦闻言,唇角微扬,那笑意如春风拂过清潭,温煦而明朗:“易娘子如此向学,实乃幸事。”
易春迟搜刮尽肚子里所有墨水,郑重向木谦一拜:“不知先生……可否允我附于骥尾,也受些教诲?”
木谦莞尔道:“易娘子竟然不知?太夫人一早命人吩咐,已备下学堂,令我教授珏小郎君和易娘子读书。我今日进府,便是来授课的。”
易春迟粲然一笑,如月破云层,光彩照人。
木谦怔然,随即颔首,“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