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兰刚将双管猎枪放进后备箱,这时,十几名警察已经聚拢到陆家大门口。
白薇看见这群人多少有些害怕,赶忙把枪扔进车里。
抓白薇的那名华人翻译走向金碧云:“二太太,持枪歹徒在哪?”
顾不上整理行装,金碧云指向南兰和白薇:“就是她们两个!枪在车上!”
南兰瞪向那名翻译,翻译居然不知好歹道:“搜凶器!”
可根本没有警察敢上前,警察领头的正是总警长亨特,他点指着翻译:“你退到一边去!”翻译呆愣在一旁,不敢作声。
亨特快步来到南兰面前:“南兰小姐,没想到您在这里,有人打电话给我们……”
“我知道,是那个女人打的。”说着南兰指向金碧云,“她精神有些恍惚,她讲的话你们不用听,你们来的正好,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也就是我婆婆,她的奶奶……”
南兰顿了顿,示意白薇:“突然去世,我看死得有些蹊跷,你们应该好好查一查。”
亨特点了点头,转身用英文大声道:“通知验尸官赶紧过来!”
一名印度警察一个立正跑了。
“南兰,你到底想干什么?”陆雪亭冲南兰大吼着。
南兰也不生气,上前握住陆雪亭的手:“小弟啊,你现在不该是对我大吼大叫,而是要配合警察查明真相,别让妈死得……不明不白!”
陆雪亭一愣,下意识的看向陆雪樵和金碧云。
亨特忙奉承道:“尸体在哪,我先去看看!”说着,亨特就要进门,陆雪樵和金碧云极为被动,只好让路。
片刻功夫,一半警察涌进陆家,另一半警察在门口拉紧戒备。陆雪亭精神恍惚,不知该信谁的话。猛然间陆雪亭发现小蝉和天晴从远处走来。南兰上前拉住白薇,宽慰道:“上车吧,人也打了,气也出了,该走了。”白薇失魂落魄地上了车。南兰刚要上车,瞥见了天晴和小蝉,天晴和小蝉连忙向南兰点头示意。
“这里刚死了人,乱得很,应该不欢迎客人,你们两个要不要坐我的车走?”小蝉连忙摇头,天晴也表示不用,南兰看了眼陆雪亭不再说什么,开着车走了。
闹剧上演了一天,小蝉、天晴陪着雪亭并排走在星洲的老街上。看着满脸忧愁的陆雪亭,天晴劝慰道:“老人家刚过世,请陆少爷节哀,早点回去忙吧,不用送我们了。”陆雪亭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其实不是为了送你们,我只是觉得心里很乱,想走走。”
“陆少爷,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们说的。”小蝉一脸担忧地看着陆雪亭。
“我妈是有心脏病的老毛病,可毫无征兆,突然去世也确实过于蹊跷,更蹊跷的是白薇……一个女孩孤身来星洲,居然是为了抢夺陆家的家产,你们说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你们知道吗?她之前做足了准备,光我们陆家的消息,就记了厚厚的一大本,真是有备而来啊……”
小蝉大吃一惊:“啊?我只是那天听金二小姐好像是在和白小姐争风吃醋,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天晴沉默不语,半晌突然发言:“我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跟白薇小姐也没有那么熟悉,但我觉得陆少爷刚才的说法恐怕是有误会的。”
陆雪亭停了下来,紧紧盯着天晴:“你既然不了解她,为什么觉得是我误会了?”
“你想,如果白薇是带着这种目的来的星洲,她应该直接去陆家,又怎么会一下船就替小蝉出头?小蝉,难道你忘了,在码头上,白薇小姐为了救你,一个人面对好几个无赖,那是很危险的。”
小蝉接着道:“说白薇小姐为了抢夺家产,我也有点不信。实不相瞒,到今天为止,我还欠着白薇小姐六块钱呢,那是她主动替我补交的船票……她不是贪财的人呐!”陆雪亭思忖着,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对啊,她若是家产而来的骗子,又为什么会拒绝我,冒充大哥的女儿,风险太大了,倒是嫁给我,岂不更容易些?同样是得一份家产,她何苦舍近求远?我……我怎么这么糊涂?”说着,陆雪亭一伸手,叫停一辆路过的黄包车,“送这两个女孩去豆腐街!”
小蝉认为没有必要发冤枉钱,可以自己走回去。陆雪亭一口回绝:“不行,天晴刚受过伤,而且现在星洲不太平,你们两个女孩走夜路我不放心……一定要把她们送到喔!”车夫点了点头,从陆雪亭手中接过钱。
“你们快上车,我去找白薇当面问个清楚。”说完,陆雪亭撒腿就往女神酒店方向跑去。天晴和小蝉面面相觑,不好评论些什么,坐车回到了豆腐街。
阿海正与面线伯聊天,看见黄包车驶进豆腐街起身:“天晴你可回来了!”
小蝉下了车:“阿海哥,你在等天晴啊?”
“是啊,你们干什么去了?还坐了黄包车回来,好阔气喔!”
天晴和小蝉对视一眼,没说什么,转而对阿海说:“阿海,你受伤了,不在医院好好住着,怎么又跑出来了?白天不是见到了吗?”
阿海突然低声道:“有个事我要跟你说……”
小蝉在一旁酸意浓浓:“拍拖的男人嘛,每天都有话要跟他中意的女人说的……好了,我不听,你们聊吧。”小蝉说完走了。
面线伯也学着老不正经,跟着摇摇头:“我也不听……”
天晴气道:“面线伯,你也跟着欺负我,小心我跟玲姐说以后不再理你了!”
面线伯忙摆手:“哎哎哎,我没有欺负你,阿海是好后生,他要跟你说的一定是对你们俩最要紧的事,我当然不能听了!”
天晴不再理面线伯,看向阿海:“说吧,什么事?”
阿海一脸严肃:“你认识万鹤堂的人?”
“什么堂?”
“万鹤堂,星州第一大帮派,连我们龙王帮都要让他们几分的!”
天晴摇了摇头:“我才来星洲多长时间,除了你,一个星洲帮派的人我也不认识啊。”
“那怎么会呢……”
天晴追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这样,上次为了救你,我闯过一回万鹤堂,后来说起你的名字,一个管事的大姐好像认识你,当时我也没多想,可今天我又在工地上见到她了,她在暗处偷看,被我发现扭头就走。我也怕自己认错了,就让阿九跟着她,结果她果然是回了万鹤堂。”
天晴无奈地看向阿海:“什么乱七八糟的?工地上那么多姐妹,你怎么知道她看的是我?再说,我们是在帮南兰小姐做事情,南兰小姐是白天女嘛,在星洲特别有名,我还听说她明天就要游神了,你说的那位大姐一定是听说南兰小姐的老宅被烧了,来看真假的,这还不都怪你?”
阿海一拍脑袋:“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呢?甭管什么帮派的,女人都信白天女呀……还是我老婆聪明,我疑神疑鬼的,想了那么多种可能,看来都不对了。”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你快回医院吧,赶紧把伤养好,来工地干活,住在医院里,每天都要花南兰小姐很多钱呀!”
“是啊,我也急呀,想每天回来和你在一起啊……我走了。”说着阿海失望地往回走
“等一等!”
阿海惊喜转身,期待天晴和自己说些宽慰的话。
“明天不要再来工地了。”
天晴当头一盆冷水,阿海委屈巴巴道:“那我想你怎么办?”
天晴点指着阿海:“你能不这么烦人吗?”
“好好好,不烦!晚安啊,做个好梦……不不不,最好不做梦,一觉睡到天亮,这样明天干活才有力气呀!”
“你能不能不这么贫嘴?”
阿海来劲了:“哎,贫嘴我擅长的,祝你芝麻开花——节节高,竹笋出土——节节高,脚踏楼梯——步步高!还有,西瓜地里散步,左右逢源呐!”
天晴没搭理阿海,早就转身走了。
一旁的面线伯笑得前仰后合。
阿海瞪向面线伯:“哎,你不是不听吗?”
南兰房里,桃姐和另一个女仆正在收拾餐桌,不料陆雪亭竟撞门而入。南兰倒也没有嗔怪,笑道:“小弟来了,吃饭了没有?”陆雪亭脸上仍有悲愤与茫然的神色,转向坐在窗边的白薇:“我不想吃东西……白薇,我有些话想向你问清楚。”
斜依在窗帘边上的白薇本就心情低落,听到陆雪亭的声音,她一语不发,连头都没有抬。
“急什么?我们两个也刚吃了点东西,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来的正好,我和白小姐约好互诉衷肠,但我想我们说的应该都是关于陆家,尤其是你大哥的事,小弟,你不是也一直想知道我和你大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干脆坐下来一起听吧……你要咖啡还是红酒?”
“多谢大嫂,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了解真相。”陆雪亭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白薇,在陆雪亭的注视下,白薇显得有些慌乱。
南兰瞥见,轻笑一声缓和气氛:“别怕他,你这个三叔受了刺激,我们放轻松,慢慢聊。白薇,你的故事更久些,要不你先说?”
白薇缓了口气道:“陆家的大少爷陆雪霖,当年在上海的时候是有个女朋友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没人跟我提起过。”
陆雪亭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还很小。”
白薇眼中隐现出一丝泪光:“她叫黎紫薇,当时只有十九岁,是个舞女。”
南兰有些吃惊:“舞女?”
“对,所以即使她与陆雪霖十分相爱,却因为身份,没有办法嫁进陆家,她不求做少奶奶,只求能进门,哪怕做小也好,为了这个愿望,她不惜抛下自己的尊严去求奶奶,可是……”
南兰点着头:“结果我能想得到。”
“不,你想不到。”白薇情绪突然激动。
南兰不解道:“无外乎就是她怎么求,陆家都不会答应婚事,还能有什么?”
原来,当年陆家老太嫌弃黎紫薇的身世,她若想进陆家的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去学刺绣。为了陆雪霖,和他即将迎娶的豪门望族的新娘绣新婚庆典的衣服,如果绣得好,她就有机会进门来做小。黎紫薇高兴极了,到苏州找最好的师傅学艺,用了六个月的时间,没日没夜,才绣出了全套的喜服,还为自己绣了一件非常素雅的旗袍,一起送上门,等着陆家的回复……谈到这里,白薇觉得母亲很可笑,因为第二天就是陆家举家搬离上海的日子,可却没有人告诉她。等了十几天,黎紫薇找上门去,却发现人去楼空,房子已经换了主人。
南兰有些生气:“这不是在戏弄人吗?
白薇咬了咬牙:“更残忍的是,当时的黎紫薇已经怀胎十月,就在她知道”陆家已经抛弃她的时候,她临盆了,生下了一个女儿……”
“那女孩就是你。”
“对,陆白薇……她取了父亲的姓,自己的名,中间那个白字的意思是空欢喜了一场,一切都是梦,是虚无,是一张白纸,什么也没有!”
陆雪亭有些激动:“你有什么证据吗?”
白薇哭丧着脸:“我带了十几封信,都是父亲写给我的,就是证据!昨天夜里我给了奶奶,可今天金碧云告诉我都被烧掉了!”
陆雪亭不在追问,白薇继续道:“后来我妈妈才知道,让她绣喜服是缓兵之计,陆家早就决定要来星洲了,想趁她学绣工期间,一走了之。”
南兰愤恨地把杯子哐当一声放在桌上:“陆雪霖也够可恶的,居然用这种方法骗一个爱她的女孩!后来你见过他?”
白薇点了点头,五岁那年,陆雪霖过上海,并将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母子俩。
当年,陆家老太棒打鸳鸯,不让陆雪霖说出实情,是怕逼出人命,上了报纸,让别人笑话陆家,黎紫薇原谅了陆雪霖……后来,陆雪霖在上海住了一个月,每天都陪着白薇,这些美好回忆充满了白薇的整个童年。白薇依稀记得,十四岁时,父亲带她在街上吃生煎包,父亲第一次尝试,生煎包里的汤水窜了出来把父亲的衣襟都打湿,白薇坐在旁边捂住嘴嘎嘎的笑着。
白薇紧紧握住水杯,继续回忆道:“那时候他每天让我陪他散步、聊天,我觉得他是那么的爱我,还说不久就会接我来星洲读书……离开上海以后,他来信更勤了,每个月都有一封。收到来信的日子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光,父亲的文采很好,他叫我亲爱的白薇,每封信的落款都是永远爱你的爸爸……”
白薇泣不成声。南兰看白薇情绪有些失控,起身为白薇添水。
白薇的情感彻底打动了陆雪亭,他已不再怀疑对方的身份。
“是的,大哥的文笔很好,那个时候我已经去欧洲读书了,偶尔收到一封大哥的信,我也会高兴好几天,还会在朋友面前炫耀。”
“可是不久,信断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来星洲找他,母亲却突然病倒了,我只能一边照顾母亲,一边收集星洲的消息……三叔,你看到的笔记本就是我在报纸上能找到的所有有关陆家的消息,后来在小报上,看到了白天女杀夫的传闻,我不信,我非常的急切想要来星洲,可母亲病重,我实在离不开。直到她离开人世,我答应妈妈,一定会找到父亲,活见人死见尸。所以,安顿好妈妈的后事,我就变卖了所有家产,来了星洲……”
三人沉默良久,南兰看向陆雪亭:“小弟,白薇讲的你信吗?”陆雪亭一脸惭愧,已经默认了自己的回答。南兰想到了自己的经历,苦笑道:“白天女杀夫的传闻在星洲有一百年了,第一次变为现实,是我妈妈。她是上一任的白天女,那年我十三岁,为了陪我在欧洲读书,妈妈宣布白天女需要休息,几年没有游神,没有猎鹿,什么都没有,我想那个时候,星洲人恐怕已经忘了还有这样一个神的存在了。欧洲的生活很安逸,但我很想念爸爸,妈妈见我偷着哭,就买了船票,但她没有写信通知家里,她想给爸爸一个惊喜,结果……”
南兰喝了一口红酒,面露苦涩。后来,南兰才知道,她和母亲离开的那几年,爸爸和别的女人们过着快乐的生活,其中两个女人给他生了孩子。他们每个月要花掉很多钱,那都是南兰外公家族的钱。爸爸跪在祠堂里向妈妈认错,妈妈原谅了他,可没想到他却在食物里下毒,想毒死妈妈和我。幸好下人向妈妈透露了这个秘密,南兰难以置信,直到那些食物毒死了一条大狗……
那一天,妈妈用白天女猎鹿的枪打死了爸爸,把他埋进了荒山,并公然承认杀夫,继而重新当起了白天女,每年两次游神,一次猎鹿,直到去世。她把白天女的神位和枪都传给了南兰。
“她让我一辈子都不要相信男人。可我是想嫁人的,我非常渴望有个家,有个爱我的男人,可三十岁之前,没碰到一个让我动心的,直到那一天……”
南兰说着握住了白薇的手:“白薇,我对不起你的母亲,我和陆雪霖结婚穿的就是陆家从上海带来的大红喜袍,当时他们告诉我,那是在苏州请最好的绣娘绣的,我今天才知道,那是一个深爱着陆雪霖、身怀六甲的女人,怀着期待绣成的……”
南兰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哽咽着说不下去,白薇泪如雨下,心疼自己的母亲,也为南兰的遭遇痛心。陆雪亭再也听不下去,起身为自己倒了杯红酒,一口干掉:“陆家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白薇,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三叔这里替陆家向你道歉!”
陆雪亭说着就要鞠躬,白薇连忙上前扶住:“不,三叔……”陆雪亭没有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虽然这歉意一文不值,也来的太晚,但应该有,必须有!”
白薇捂住脸,控制不住泪水。
“好了……”南兰泪眼朦胧去拉二人,嘴角却是止不住的微笑,“今天的话题太沉重了,我都不想再讲下去了……”白薇擦去眼泪,认真地看向南兰:“南兰小姐,请你讲下去!我爸爸是怎么死的,他的遗骨在哪里,我答应妈妈要将他的一部分骨灰带回上海与她合葬的!”
南兰长叹一口气,郑重道:“孩子,你的愿望,我暂时无法帮你实现,因为我既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他的遗骨在哪。”
白薇和陆雪亭同时看向南兰,陆雪亭解释道:“白薇,大哥死的时候我不在星洲,但有一点我始终深信不疑,大嫂不会害死大哥,至于那些无聊的传闻,你不要信。在我去欧洲之前,整个陆家都很和睦,全家人,包括我妈在内,对大嫂都非常尊敬,毕竟陆家在星洲的生意很多都是靠大嫂帮忙的。”
南兰欣慰地笑了笑:“就像小弟说的那样,我们的婚后生活一直很融洽,这期间陆雪霖有时会离开星洲,六年前,他去过一次上海,待了很长时间,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一次吧?回来以后,他说想要一个孩子,其实我们一直都很努力,但就是没有,就只能去求助于医生……”
那几年,南兰和雪霖几乎把星洲的医院跑了个遍,可结果总是不尽人意。记得最后一次,南兰失落的走向陆雪霖,亲口告诉他,他们永远不可能有孩子了。那一刻,陆雪霖的目光一下子凝固住,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南兰搂进了怀里。南兰心中有愧,决心在生意上帮助丈夫,他的志向是想成为星洲最大的建筑商,于是就变卖首饰为他投资……其实,高价买走首饰的,都是她自己的家族基金,后来没有首饰可卖了,就只能向基金直接拿钱,直到律师告诉她,可以用那些钱,但投资的建筑必须归南兰家族所有,而不是为陆家。
有一天,南兰在睡梦中被吵醒,她顺着楼梯往下走,听见陆雪樵在客厅里咆哮着:“什么?她的家族?她嫁进了陆家,她的姓氏前面就要加上一个陆字,她还有什么自己的家族?一个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女人,也配跟你谈这种条件?”
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南兰想回去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假装不在意,可还是难以掩饰自己的痛苦,回身跑了。作为一个妻子,她自然想倾尽全力支持我的丈夫,可家族基金的规定是改不了的,她不愿意面对老太太的冷嘲热讽,就搬回老宅去住。可陆雪霖住在陆家,偶尔会来看看南兰。
回到老宅后,南兰同婚前一样会时不时宴请朋友做客。那天人很多,还有两名外国人。宴会结束,一名法国朋友起身告别,和南兰行西方吻别礼。恰巧这时,雪霖进门看到这一幕,他的脸瞬时阴沉下来。南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开始经常发脾气,不允许我会客,不允许我有任何社会交际,他辞退了家里所有佣人,甚至在离开的时候会锁死门。你们知道吗,那个时候我一点都没有生气,我反而经常偷偷的笑,我觉得我的丈夫那么的爱我,他害怕与别人分享我,那种感觉,让我觉得很幸福!再后来……”
后来,不知什么缘故,雪霖变得暴躁起来,我们俩开始经常吵架。
“从今以后,你不再是白仙女,不许去游什么神!”
“为什么?”
“你是陆家的媳妇,装神弄鬼丢的是陆家的脸!”
“可星洲需要白天女……”
“游神就要猎鹿,你用枪打死的是鹿!你忘了我姓什么了吗?”
“你姓的陆和那个鹿不是一回事……”
“我妈听来就是一回事!”
“我嫁给你之前就已经是白天女了,游神是我的职责所在,星洲的穷苦人需要我,你不能粗暴的干涉我!”
“我说了,不许游神,不许猎鹿,不然就离婚!”
于是,南兰和她妈妈一样,宣布白天女要休息,中断了游神活动。直到陆家祭奠先祖的那一天,往年这个日子,陆雪霖都要和南兰一起率先给祖先磕头的,可那一天,陆雪霖并没有接南兰,直到晚上,陆雪霖才姗姗来迟才来……
“今天是祭奠祖先的日子,为什么你不来接我?”
“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我想去的!但你锁了门,我怎么能砸坏自家的锁?”
“你有那么多忠心的仆人,还有崇拜你的信众,就没有人单独配了钥匙,趁我不在的时候,带你出去吗?”
见我犹豫,雪霖一下暴怒,我赶忙解释:“是有人试图这么做过,她们不愿意看到白天女被囚禁,想带我离开,但是我不愿意走,我并不觉得一个人待在家里等你有什么不好。”
当时只觉得你大哥像个争宠的小孩,完全是因为在乎我才会这样。
“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发誓没有就好了!”
“我南兰对天发誓,没有背着我的丈夫陆雪霖做任何对他不忠的事,假如我说了谎话,就让我接受上天的惩罚,让白天女的所有诅咒都集中在我自己的身上,让我死无全尸……好了吧?”
“好了好了,也没让你发毒誓……”
雪霖松了口气,上前抱住了我。
“亲爱的,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传言了?”
“算了算了,都过去了,我还是相信你的……吃东西吧,我让他们专门给你做的点心。”
“真的吗?太好了!我也给你炖了娘惹汤,这可是我最拿手的汤了!”
南兰苦笑着,叹了口气:“可是等我把汤端上来的时候,雪霖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他捂着肚子,非常痛苦的样子。”陆雪亭、白薇二人同时质疑是点心有毒。“应该是吧……我发现桌上他带回来的点心被吃掉了几块……我当时吓坏了,连忙往外跑,一路飞奔,一直跑到了医院,那是我的家族基金投资的医院,我让最好的大夫带上最好的药去救我的丈夫,可我们赶回来的时候……屋里什么都没有,雪霖早已消失。点心也没有,一块也没有,地上只有打碎的汤碗。”
“我曾经的丈夫……”南兰眼含泪水指向二人,“你的父亲……你的大哥……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些点心……我到陆家要人,他们说陆雪霖没回去过。我拿了很多很多钱给警察,让他们帮我寻找丈夫,但始终没有找到。我就又去问陆家有毒的点心是谁做出来的?可是陆家的人说,那天陆雪霖根本没有从家里拿走点心……”
南兰似醉似醒给自己又倒了一大杯红酒:“你的妈妈……你的奶奶,她认为我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她认为是我不守妇道,被陆雪霖发现了,所以我就杀了自己的丈夫,找不到尸体是因为被我熬成了汤。”南兰轻笑一身,无奈摇着头:“这么荒谬的事居然有人相信?因为好事难以传扬,这种杀夫的闹剧,街头巷尾有人愿意信。”
白薇走上前想要安慰南兰,可伸出的手僵在原地。南兰眼神一厉,咬牙切齿道:“我觉得陆雪霖根本没死,他就是想离开我,也许在另一个地方,有年轻漂亮的女人愿意为他生孩子……比如槟城、马六甲、泰国、越南……星洲很多有钱人都是这样的,在其他的地方有家庭、有孩子,而星洲的原配根本不知道!所以我就派出人去找,几年过去了,毫无结果。”
南兰看着陆雪亭,仿佛看见了陆雪霖:“小弟,直到妈去世前,我一直抱有幻想,我觉得无论你大哥躲在哪里,妈一定是知道的,所以我每一年游神,都故意经过陆家,我就是想惹他生气,让躲在暗处的陆雪霖出来。现在妈走了,陆雪霖仍然没有出现,看来他真的不在人间了……”
说着南兰将面前的红酒杯拿起一饮而尽:“小弟呀,你能来给我当设计师,虽然只工作了一天,我已经很欣慰了。以后你愿意来工地就继续做下去,不来我也不会怪你,毕竟你二哥已经把妈的死怪罪在我和白薇身上……”
南兰又看向白薇,疲惫地笑了笑:“白薇,如果你还认为我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你可以随时结束我的生命,这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南兰感到一阵眩晕,用手抚了抚额头:“我太累了,必须睡一会儿,我讲的这些不强迫你们相信,毕竟人命关天,你们自己判断吧……”
南兰仿佛老了好几岁,慢慢起身走向里间。白薇鼻头一酸,仿佛看见了自己母亲当年痛苦的模样,径直走了出去。只有陆雪亭留在原地,“啪”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大哥,妈走了,你若还在人间,总该回来了吧?大哥你知道吗,我好荒唐,好糊涂,我险些爱上了自己的侄女,我真不是人,真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可是大哥,妈不在了,咱们陆家需要人呐,即便讨厌自己,讨厌这个世界,我也不敢轻生啊!爸说过,所有陆家的人,都要尽一切努力让陆家延续下去,成为星洲最显赫的家族!大哥,你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啊,陆家需要主心骨啊……”陆雪亭再也忍不住,抱着头痛哭起来。
月上柳梢头,已是午夜时分。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的走向老宅角落里的黑白屋,正是陆家二少奶奶金碧云。环顾四周,再三确认无人后,金碧云才缓缓打开那把已经生了锈的铁索。此刻,房间卧室里一个浑身凌乱的胡须男被绑在床上,正熟睡着。
金碧云慢慢走来,为了防止发出动静,金碧云特意脱掉自己的鞋,将鞋放在楼梯上。金碧云光着脚悄悄的走向地下室。床的两侧有两根皮带,金碧云悄悄的将皮带搭过陆雪霖的身体。随后金碧云绕到床的另一侧,猛地勒紧皮带。皮带一紧,陆雪霖挣扎着醒了。
逆光中,金碧云的脸是黑暗的,可胡须男一看轮廓就已经认出来人,大喊道:“金碧云!你个妖女!赶紧放了我!”金碧云轻笑一声:“妖女?那不是我们陆家对你妻子南兰的称呼吗?怎么样,我听说你最近不好吃东西,都瘦了……陆雪霖。”那躺在床上的男子正是陆家失踪多时的大少爷——陆雪霖。
陆雪霖气得怒目圆睁:“放开我,你这个恶魔!”金碧云讽刺道:“你怎么能称呼我是恶魔呢?这不是在我出嫁以前,你疯狂的占有我的时候,我对你的称呼吗?”
在床上愤怒的陆雪霖一听这话,放弃了挣扎。由于长期不说话造成了语言障碍,陆雪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我知道你记恨我,你已经这样折磨我……是四年还是五年了,你的仇也算报了,你该放我出去了!”
金碧云俯身趴在陆雪霖的身上,抚摸着他的胸膛:“不能,如果你不能彻底被我驯服,就一辈子留在这儿。这是我们金家的老宅,我爸爸留给我的,它本来应该是我的嫁妆,如果你肯娶我的话,我就会把这栋房子陪嫁过来,可你没有。虽然你不肯要我,但我没有那么小气,还是愿意把这栋房子送给你,你住的还舒服吗?”说完,金碧云去摸陆雪霖的脸。
“别碰我,我觉得恶心!”
金碧云猛地起身,忽而又装出一副委屈模样:“不是恶心,是害怕才对吧?你现在怕我了吗?”陆雪霖求饶:“我怕,我认输,我错了,我对不起金小姐,你放了我吧!”
“可是来不及了呀,我现在已经是你弟妹了,我在你们陆家做了七年的二少奶奶了……就在前两天,我突然变成了二奶奶,而就在今天,我又变成了女主人。”
金碧云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什么?女主人?”
“对呀,妈走了,临走以前,你的事,你和我的事,我们的事,我都跟她说了……”
“妈——”陆雪霖反复挣扎着,想把整个床都拽开。
金碧云嫌弃的往边上挪了挪:“我知道,这个噩耗突然告诉你,你肯定接受不了,这样,我等你冷静了再来陪你,我得回去了,作为陆家的女主人,我得为我婆婆、你妈操办丧事……好好吃饭,别再瘦下去了,你这样,看着真让人心疼。”说着,金碧云眼里泛出泪花,像是真的心疼了一样。
床上的陆雪霖继续怒吼着,但他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
天灰蒙蒙的,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