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样，白薇拉着陆展元准备送他上学。白薇想到什么，换身蹲在陆展元面前：“展元，我今天不送你去学校了，好吗？”
陆展元歪着头：“为什么？”
“我有事啊……”白薇摸了摸陆展元的头。
“什么事？”
“等你晚上放学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陆展元想着，突然惊喜地叫道：“你是要给我准备秘密礼物嘛？”
白薇笑了笑：“是啊，展元可真聪明！”
陆展元挺了挺头：“那好吧，我走了，我自己可以进学校的！”
陆展元上了车，使劲挥着小手同白薇道别。
白薇笑着回应，却心事重重。
送走陆展元，白薇回房便收拾行李箱，将所有东西都装了起来，很明显是要离开。
突然有人敲门。
白薇皱了皱眉头，将书信、枪等东西用衣服盖好，快速合拢箱子，上前开门。
小大姐娣娣举着一件旗袍站在门口。
白薇看着这件淡紫色的旗袍，还是老式的款，肩膀裙角微微褪色，唯有上头彩线绣就的紫薇花仍是活生生的。
白薇疑惑地问道：“请我吃点心，为什么还要让我换衣服？”
“是这样的，老太太今天早上起来特别高兴，然后就亲手在柜子里翻出这件衣服，说是她年轻时候穿过的，特意让我给白小姐您送来，我想她可能是看您穿上这旗袍，就能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吧？我也是猜啊，白小姐……”娣娣很憨实，向白薇吐露着。
白薇有些为难，想要拒绝：“可，我很少穿旗袍的呀……”
“反正老太太挺高兴的，一早上都在笑，她很希望您换上这件衣服。”
白薇皱了皱眉，迫不得已接过旗袍，用手摸着：“这花绣得真好，活灵活现的……”
“白小姐认不认识，这到底是什么花啊？”
白薇抚摸着旗袍上的花纹不假思索地答道：“紫薇花。”
已经换上旗袍的白薇跟着娣娣在长廊上走着，迎面的一个门里，金碧云跨了出来。
娣娣连忙打招呼：“二少奶奶好！”
白薇也很尴尬：“二少奶奶好……”
金碧云抬眼，瞅见娣娣身后的白薇，愣了半晌开口道：“白小姐好……哎呀，你这件旗袍可真特别，是老工了吧？这绣的花可真特别！”
白薇笑着没回答。
一旁的娣娣多嘴道：“是老太太以前的衣服，从上海带来的，老太太请白小姐去吃点心呢！”
白薇更加尴尬，笑着看向金碧云。
金碧云违心的说着：“哦，是嘛，那快去吧，别让老太太等太久啊……白小姐，谢谢你陪我妈说话，她老人家高兴，是我们全家的福气呀！”
白薇只能点头，一句话也接不上，跟着娣娣往老太太房里走。
金碧云转身，脸色立刻阴沉起来，缓缓放慢了脚步。
白薇穿着旗袍站在陆陈氏面前，落落大方。
看着白薇亭亭玉立的模样，陆陈氏仿佛见了旧人：“哎呀，白小姐，你再转个身，让我看看这衣服合不合适。”
白薇听话地转过身去，陆陈氏更加仔细地打量一遍，趁白薇背身之际，与黄妈对视了一眼。
陆陈氏夸赞着：“还真挺合适的。”
黄妈会意：“难得难得，这么件老衣服，拿出来哪都不改，白小姐穿着就合适，这可真是你和老太太的缘分呐！”
“是啊是啊，缘分……”陆陈氏一把拉住白薇的手，“快坐。”
白薇微笑点头，坐了下来。
黄妈一挥手，娣娣送上点心。
“条头糕？”白薇有些吃惊。
陆陈氏慈祥的看着白薇：“今天早上黄妈刚刚做好的，便叫白小姐过来尝尝鲜嘛，快吃快吃……”
“多谢。”
见白薇吃着条头糕，陆陈氏和黄妈相视一笑。
娣娣在屋内伺候着，门口没有下人。金碧云蹑手蹑脚的来到房门口，侧耳向里听着。
陆陈氏笑着问道：“白小姐，合不合口啊？”
白薇赞不绝口：“好吃！黄妈这手艺，呱呱叫啊！”
黄妈也笑着回应：“白小姐穿上这旗袍也真是呱呱叫！”
白薇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连忙起身：“那是这衣服好，我还是站着吧，别给弄皱了！”
“哎，不会的，你坐你坐……”陆陈氏起身拉着白薇坐下，又道，“这衣服倒也不是我的，不过白小姐穿在身上，是真合身呐！”
“不是您的？那是谁的呀？”
陆陈氏顿了顿，有意盯着白薇的脸：“是一位故人，白小姐穿上这旗袍，就跟这衣服的主人更像了，仿佛那故人又站在我面前一样……”
金碧云在门外偷听着，一脸疑惑。
白薇已经猜到了什么，佯装镇定，端坐着等着接下来的发问。
“这旗袍的主人也住在上海，这衣服上面绣的紫薇花就是她的名字。”陆陈氏一字一顿道，“她的名字叫黎紫薇，白小姐应该听过吧？
门外的金碧云一头雾水，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恐怕漏掉任何细节。
白薇没有回答，思考着措辞
黄妈接起话茬：“要说也真是巧了！不但衣服合身，长的像，名字也像！都有一个薇字不是？”
白薇浅浅一笑：“我叫白薇因为奶奶叫孙落薇，爸爸常说奶奶名字好听，便让我用了奶奶名字里的一个薇字，结果我妈妈天天讲我爸爸，说给我起的名字不好，跟奶奶的名字比起来，失了意境。”
黄妈追问道：“那白小姐的妈妈叫什么名字呀？”
白薇镇定自若的表示：“我妈妈叫张慧玉。”
“张慧玉？”陆陈氏皱起了眉头。
黄妈假意赞赏：“这名字也好听呀！爸爸呢？”
“爸爸叫白允画……”
陆陈氏看向白薇，面露不悦，随时都有翻脸的可能。
黄妈接着问：“做生意的是吧？”
“也不能算什么大生意，做点小买卖而已……”
陆陈氏和黄妈对视了一眼，都陷入沉思。
尴尬之际，屋里的西洋自鸣钟突然响了，钟里的小鸟吱吱叫着。
白薇借机告辞：“老太太，黄妈做的点心真好吃，我可是沾了您的光，下次再做别忘了叫我，不过今天我得跟您告假，也不耽误您太多时间了。”
陆陈氏疑惑地看向白薇：“你要？”
“展元少爷这两天特别用功，我答应送他个礼物，这会儿得上街去选了，不能让他放学回来失望不是？”
“哦，好，那你去吧……”
白薇起身微笑着向陆陈氏鞠躬，向黄妈点头致意，转身走了。
听到这声音，金碧云立刻扭身离开。
望着白薇远去的身影，陆陈氏叹了口气：“老黄，你说我们是不是搞错了……”
黄妈语气倒是肯定：“不会，平日里我瞧着白小姐和那黎紫薇神态动作就有几分像，穿上那件旗袍，倒更像黎紫薇脱了个影子出来，还能错得了？”
“可刚才人家爸爸妈妈有名有姓，都说得清清楚楚啊！”
黄妈仔细分析着：“她要是安心想瞒住，自然早就编好了，又怎么能说不出来呢？”
陆陈氏一拍桌子：“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黄妈提醒道：“你想想当初是怎么对那黎紫薇的？白薇若真是她女儿，来了南洋，也不会认你的呀。”
陆陈氏点了点头：“早知道雪霖来了星洲会遇上南兰这个女人，我当初还不如答应他和黎紫薇结婚呢！可惜这世上没卖后悔药的呀……”陆陈氏说着，掉了眼泪。
黄妈忙上前安慰：“老太太，你可别伤心了，若这个白小姐真的是大少爷的骨肉，您还得早做打算呀……”
陆陈氏收起了情绪：“是啊，雪霖给我留下了大孙女，那就是陆家的长女，我得认呐！”很明显，陆陈氏误解了黄妈的意思。
黄妈提醒道：“您别高兴的太早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突然来了星洲，还混到咱们家当家庭教师，怕的是她有备而来，来者不善啊！“
陆陈氏一愣：“会吗？”
黄妈忆起过往：“当年在上海，黎紫薇可是给你跪了三天三夜呀，她能不恨？她从小会怎么教女儿呀？”
陆陈氏神色暗淡下来：“我怎么没往这想……”
“自从女神酒店出了事，我就四处找当时在场的人打听，越打听我越后怕，报纸上写的那个拿枪的，我怎么听着都像是白小姐啊！”
陆陈氏吓得猛地站了起来：“不会，这孩子看着就面善，那个有枪的肯定不是她！”
黄妈犹豫着开口：“老太太，有个事我一直瞒你。”
陆陈氏抬头：“什么事？”
“大少爷那些年常往上海汇钱……”
“给黎紫薇？”
“我想应该是，这大少爷突然出了意外，钱可就断了，人家现在找上门来，到底是要认亲，还是怀恨在心，可说不准呐……”
陆陈氏一屁股坐了下来。
此时的门外依旧有人偷听，并非金碧云，而是伺候陆陈氏的小大姐娣娣。娣娣眼珠乱转，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金碧云在屋里溜达，嘴里嘟囔道：“黎紫薇……”
陆雪樵正在打领带：“你嘀咕什么呢？”
“雪樵我问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黎紫薇的人？”
陆雪樵不耐烦地回道：“不认识……你什么意思？不会是在外面打听我有没有女人呢吧？”
“哎呀，不是！你再好好想想，你们陆家在上海的时候，有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陆雪樵皱着眉头思索着：“上海？”
金碧云提醒着：“黎紫薇，你就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正说着，陆雪樵突然愣住，“叫什么来着？我突然想起大哥在上海好像交过一个女朋友，叫什么薇的……”
金碧云忙追问：“你大哥的女朋友？那你还记得那女人后来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还在上学嘛……那个什么薇好像是个舞女，想嫁给我大哥，我爸我妈又怎么会答应呢？寻死觅活的，好像闹得很凶哎……后来我们全家都来了南洋，谁知道她怎么样了。”
金碧华的眼珠转动着，脑中快速思索着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雪樵想了想：“应该有二十年了吧，那个时候我比展元也大不了多少的。”
“二十年了……”金碧云皱着眉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白小姐也二十岁了……”
陆雪樵撇了一眼：“嗯？这跟那个家庭教师有什么关系？”
金碧云笑了笑：“肯定是没关系啦，我瞎说的。”
白薇回到房里又将陆雪霖的照片，连着那些信拿了出来。信封上，漂亮的小楷字迹“爱女陆白薇启，陆雪霖”。
白薇抚摸着信上的字迹，眼泪瞬间滴落：“父亲，今天她们拿出母亲年轻时的衣服让我穿，我想，应该是认出我了。我本来打算离开这里，可现在我决定不走了，我答应过母亲，要把您带回上海与她合葬，所以我必须找到您的尸体！父亲，你在哪里呀？”
而此时，女神酒店顶楼的窗户关了起来。娣娣站在屋里，向南兰汇报着陆家近日的情况，南兰随即给了她一些首饰作为打赏。
“大少奶奶说得哪里话，是您出钱葬了我的爸妈，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没法报答的！”娣娣紧紧地握住南兰的手，眼里满是感激。
南兰点了点头：“老太太身体还好？”
“好，就是心脏的毛病好像比以前更厉害了，稍微生点气、着点急就得吃药……”娣娣想了想，替南兰不值，“大少奶奶你人可真好，她那么对你，你还惦记着她？”
南兰耸着肩笑了笑：“那个名字你记得准吗？”
娣娣思索着：“准，就是黎——紫——薇！”
南兰神色凝重起来，思绪飘向了远方。记得有一次，陆雪霖在睡梦中喊出一个“紫薇”的名字，待陆雪霖醒后，南兰好奇追问，陆雪霖倒是十分坦荡地承认是那是过去恋人的名字。
南兰起身踱着步：“我曾经对陆雪霖的死深信不疑，可最近却经常梦到他。他们陆家编了那么多谣言针对我，就让更我含糊了……娣娣呀，你每天都跟着老太太，依你看，大少爷到底死没死？”
娣娣张大了嘴，她没想到南兰会问这个问题。
南兰想了想：“他是个孝子，如果他离开星洲就是为了躲我，应该不会瞒着他妈的。”
娣娣看了眼桃姐，桃姐会意：“这事对南兰小姐很重要，你怎么想就直说。”
娣娣直言不讳道：“我觉得大爷他……当然是早就不在人世了。老太太常一个人哭的，在她心中，只有大爷最重要嘛，这事应该假不了的。老太太心脏的毛病也是因为大爷走了，才一天比一天厉害的呀！”
南兰心头一震，半晌才缓过来，说：“那天我在医院见到老太太了，我诈她，也没诈出什么结果来……陆雪霖啊，莫非你真的死了？”
南兰继而叹了口气，眼眸低下，一滴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你就是我前世欠下的孽债，不打招呼就来，走的也无踪无影，连个尸首都找不着。”
桃姐和娣娣看到南兰流泪，有些不知所措。南兰觉察失态了，忙拭泪：“哎呀，我怎么还会为他掉眼泪，真是奇怪……阿桃，多给娣娣拿些钱，派个车赶紧送她回去，出来太久了，别让陆家的人怀疑。”
娣娣也不过多停留，鞠躬告辞。
南兰望着远处的双管猎枪，目光无神，回想起十年前和陆雪霖初遇时的场景。
那日是游神节前夕，南兰一身猎装，满肩飘逸秀发，带着双管猎枪，游曳在晨雾之中。低矮的灌木中，雄鹿的鹿角忽隐忽现。
南兰发现，隐蔽在树后，慢慢地举起了猎枪。见雄鹿昂头驻足，南兰瞄准开枪。雄鹿纵身一跃跑了，南兰有些失望，没反过神来又听到男子的惨叫声。
南兰朝声源奔去，拨开灌木看见了一个穿着英式猎装的男子倒在地上，猎枪扔在身旁。男子痛苦地呻吟着，他的肩膀上，鲜血渗了出来。南兰连忙丢下猎枪，附身探看男子的伤势。该男子正是陆雪霖，这是二人第一次见面。
南兰很内疚，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这片林子里还有第二个猎人！我是来猎鹿的，子弹怎么打到了你……”
陆雪霖痛的眉头紧皱，却还在开玩笑：“我就是你的鹿……”
南兰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陆雪霖笑了笑，嘴角露出迷人的弧度：“我姓陆啊……被白天女的子弹打中，也许是我的幸运。”
南兰仔细地看着陆雪霖：“你认识我？”
“游神的时候我在街上见过你，没想到成了你的猎物。”
南兰把受伤的陆雪霖带回了家，准备了很多草药。
南兰小心地将草药敷在陆雪霖的伤口上，陆雪霖呻吟着，满头是汗。
“你真的不去医院？”南兰满脸担忧，。
陆雪霖咬着牙，认真地说道：“算命的说我今年有一劫，我怕死在医院里，你白天女是神，我相信你……一定能救活我。”
此刻南兰眼中，陆雪霖是迷人的，怦然之间打开了她的心房。
南兰怕陆雪霖饿肚子，亲自去厨房做了自己拿手的娘惹菜。
南兰盛着娘惹汤喂陆雪霖，托盘里还摆着精致的娘惹点心。
“你住哪啊，我叫司机送你回家。”
陆雪霖喝了一口，眼含笑意：“你的汤炖的这么好喝，我不舍得走啊。”
“可是家人会担心你的。”
“我要是无家可归呢？”陆雪霖的眼睛写满了故事。
南兰走到酒柜旁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试图压制回忆带给她的痛苦。可南兰终究还是放不下，摸着酒柜上的枪，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