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夏印天回到办公室,看见陈南泽俯趴在桌面,右手还握着一支黑色水笔。他以为陈南泽又睡着了,蹑手蹑脚上前想给对方披一块空调毯,同时好奇地想要偷看被压在对方臂弯下的写满字的记事本,却听对方发出一声“嘶”的长音,猛然清醒般抬头看他。
夏印天有点尴尬地朝他举了举手里的毯子:“空调开着,当心着凉。”
陈南泽朝他点头致谢,沉声说:“我没睡着。那是一种意识‘抽离’的状态,如果我不是我,也许能看清当年的一些……”他起身合上记事本,转移了话题,“案情研判中有什么新的关注点吗?”
夏印天把毯子抛回沙发,用力揉了揉脸:“最关注的还是那三项,凶手的身份、动机、社会危害。前两个没弄清楚的话,最后一个就会失控到难以预测。我宁可谢炜是死于情杀、仇杀、谋财害命甚至一点小事导致的冲动杀人,也好过他是个被选中的祭品,精心打扮一番然后成为一颗全城轰动的炸弹的引线。”
陈南泽知道他的意思,找不到犯罪动机的案子最难侦破。无法勾勒嫌疑人范围,也就无法筛查与锁定,只能依靠现有的一点痕迹去抽丝剥茧。
关于那个幕后凶手和动机,陈南泽有一些个人猜测,但他想先听听夏印天的想法。于是他继续问:“我说的是,新的关注点。”
夏印天坐在沙发上,灌了一杯冷茶,重新燃起斗志:“我打算从两个点继续追查,一个是失踪的秦云峰,一个是绿毛。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有关系。估计连绿毛的手机号都是秦云峰给郑玫玫的,就算郑玫玫在自己的手机里删除了那个号码,我们也能通过技术手段还原出来。”
“如果我是绿毛,在实施诈骗之前,我会使用一个没有实名认证的虚拟号码,或者使用已经注销的实卡号段。”陈南泽迅速反驳,但又提醒了一句,“手机号这个点很好,再想想。”
夏印天琢磨片刻,一拍沙发:“秦云峰的手机号!他的手机和人一起失踪,现在已经无法接通了,但实名注册的号还在,查他的最后一次通话记录,就能定位通话时的基站位置,缩小搜索范围。”他当即起身往门外走,“我去找那帮搞技术的,让他们打电话给移动运营商。”
秦云峰手机的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前天,即上周六晚上11:18,所使用的基站信号塔的覆盖位置在一公里以内。国内移动基站采用小区制,人口越密集的地方,信号塔也就建得越密集,就这个覆盖范围而言,附近是个居民区。通话的对象是个虚拟号码,查不出什么真实信息。
但好在范围确定了,刑警队猜测秦云峰在失踪前不会走太远。因为他的家人在上周天早上八点多打过他的手机,已经是无法接通的状态,还以为野营的山上没信号,就没多想。从晚十一点半到早八点多,这9个小时他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可能在睡觉,也可能被控制。
刑警们立刻出发,联系上那块区域的民警、协警,拿着秦云峰的照片,在信号塔所覆盖的各个小区寻找目击者。
经过整整一天的排查,有位社区雇的清洁工阿姨提供了重要信息——她似乎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上周六晚上骑着电动车进入某个老式小区,因为剐蹭到她停放在路边的清洁车,还特意停下检查了一下碎裂的后视镜。她担心自己要赔钱,当时就上前赔礼道歉。那个年轻人似乎心情有点烦躁,骂了她几句,但也没有多加为难,把电动车停在小区杂草丛生的角落里,就匆匆走进了楼道口。
这栋九十年代的老房子有六层十二户,其中一大半是租客,刑警去敲门时,好几户不在家,电话联系户主后基本上都能赶回来开门。这些接受入户排查的人家并未发现异常,只剩两户联系不上户主。一户在一层楼,据邻居说被租去当仓库了。还有一户在顶楼,据说是个搞漫画的单身青年租在里面,平时也不怎么回来。
刑警队最后撬开了一楼那个仓库的门,发现里面摆放着几十台型号不同的冷冻柜。他们内外搜了个遍,又将冷冻柜逐一打开检查,都是断了电的空柜。
顶楼的那户撬开后,发现像个工作室,有电脑、人偶模型,也有床、衣柜,甚至还有个可以使用电磁炉的小厨房。房间里到处是灰尘和杂物,但还是留下了不少生活痕迹,可见偶尔有人住。刑警们搜查后仍未发现异常,卞维和嘀咕:“不对啊……”
唐楸从阳台探头看了看楼下:“那个清洁工所指的角落里,并没有后视镜碎裂的电动车。会不会是她认错人了?”
夏印天在屋内到处巡了一圈,还打开客厅角落的冰柜盖子,往里看了看,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速冻食品、雪糕,还有包装好的冻鱼、冻牛排。这冰柜高度一米左右,普通牌子的寻常家用款式,就像从楼下电器经销商的仓库里搬上来的一样。
“一个人住,需要囤这么多吃的?”他伸手进去扒拉了几下。
“正常啊。”唐楸接口道,“我家一个冰箱塞满了,加了个冰柜又塞满了,只要不断电,丧尸围城都能顶半年。感觉就算再买个冰柜,还是能塞满。我就奇怪了,咱们国人的囤货能力是不是没有上限?”
夏印天摸了摸帽檐,还是觉得不对劲,招呼手下:“来,把这些东西都搬出来看看。”
于是三个刑警围过来,动作利索地把那些冻品一把把抓出来放在地板,冰柜底层一个蓝色的真空包装袋露了出来。袋子被抽空了空气,紧紧包裹着蜷曲的人形——那是一具被冰冻的男子尸体!
现场有人抽了口冷气。
*
“死者的身份已确认,的确是秦云峰。”时萝把一摞照片放在办公桌上。
夏印天翻了翻,对着死者冻紫了的脸部特写“啧”了声,把照片递给陈南泽。
“具体死亡时间,因为尸体经过冰冻无法准确判断。不过既然上周六半夜他还在接打电话,这周二晚上我们找到他的尸体,根据内脏冰冻的程度,我推测死亡时间在上周天。
“经过尸体解剖,初步判断死因是颈动脉被利器割断,失血过多。凶手并不专业,一共割了三刀,第一刀甚至连动脉位置都没找准。但可以看出下手非常狠,对气管和声带都造成了严重损伤,皮瓣被割得乱七八糟。”时萝叹了口气,“什么仇什么怨。”
陈南泽颔首:“我想死亡现场就在那个工作室里,大概率是浴室。”
“对,淋浴间的墙壁和地板上有冲刷后的血迹残留物,用紫外线灯就能照出来。我猜测凶手趁秦云峰俯身去捡地板上的花洒头时,给了他第一刀,紧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秦云峰在扇形小淋浴间里挣扎,但叫不出声,凶手从外面拉上了钢化玻璃门,并用铁链锁死。等到秦云峰不再动弹,凶手用花洒把血迹冲刷赶紧,将他套进装棉被的真空包装袋,抽掉空气,放在冰柜底层,上面堆满冷冻食品掩盖尸体。”
夏印天说:“还好我们发现得及时,如果凶手想要转移尸体,因为楼下就是冰柜仓库,他一个冰柜装车、出小区,根本不会引人怀疑。”
“死者身上包括案发现场,有没有找到凶手留下的痕迹?”陈南泽问。
时萝拈起一个透明的小证物袋,对着灯光给他们看:“在死者衣物上发现了几根不属于他本人的头发。”
夏印天看那几根头发的颜色,泛着一丝熟悉的莹绿光泽:“是绿毛!”
时萝点头:“和之前在谢炜车厢发现的那根头发对比过,确认是出自同一个人。”
“之前的DNA鉴定出来了吗?”
“出来了,男性,无毒品残留,无糖尿病、高血压等遗传性疾病。已经录为DNA指纹,但在原有的指纹库中没有吻合的,可见没有犯罪记录。”
陈南泽又转向夏印天:“顶楼那套房的租赁人信息。电脑里的画作署名和社交账号。”
夏印天点头:“房东出国了,正在联系,小区物业那边也在查。电脑搬回来了,在破解。我还安排了几个人在那个小区门口蹲点,看他会不会回窝。”他停顿了一下,又满怀信心地补充,“我觉得我们离绿毛已经很近了,我敢打赌,明天之内我们就能逮住这个王八蛋!”
“对了,我发现死者身上有个蛮特别的纹身。”时萝从那一摞照片中挑出一张,点了点秦云峰的心口位置。那里有个看起来挺新鲜的橙红色火焰纹身,图案边缘是围成一圈的黑色外文字母。
“他一个冀大毕业生,都当上助理工程师了,往身上瞎纹什么玩意儿。”夏印天把照片转了一圈,“看起来有点不像英文……什么意思?”
“是法文。”陈南泽说,“Je me bats pour toi,意思是‘为你而战’。”
“为谁而战?”夏印天下意识地问。
陈南泽抬起眼注视他:“你可以继续查。如果这句话对秦云峰有现实意义,那么你就会知道他是为谁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