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往三笛大厦，在进入和平路之前关掉了警笛。
在市图书馆前的路边下车时，夏印天匆匆看了一下时间——九点零七分，但愿他们来得及。他吩咐一队刑警在周围布控、疏散人群，一队刑警封住各个通道门，自己带着七八名便衣警员摸进了图书馆一楼。
燕市图书馆近期正联合其他八个城市，举行一场为期三个月的“馆藏珍贵古籍联展”活动，吸引了不少高校师生和文化界人士。如果在这种地方引发混乱，制造恶性事件的话，明日又将成为登顶各大网站的头条社会新闻。
夏印天一边指挥团队突入，一边联系图书馆负责人，让他们以水管破裂，临时闭馆维护为由对观众进行有序疏散。有安保人员协助馆内疏散，刑警们只需要专心检查异常情况，寻找被炸弹项圈控制的郑玫玫就行。
然而把三层图书馆上下搜了个遍，都没有发现郑玫玫的身影。夏印天的手机也没有再收到郑玫玫发来的信息。人群疏散后的市图书馆安安静静，无事发生。
陈南泽从局里开车出来后，紧紧跟在警车后方，时萝带上了法医勘查箱坚持要同去，坐在副驾驶座上。他们把车停在路边时，夏印天已经带着刑警队和拆弹小组冲进了市图书馆。
时萝一拉车把手正要下车，陈南泽忽然说了声：“等等。”时萝不解地回头看他，安慰道：“放心，我不会冲在最前面的，那是刑警的事。我就跟在大部队后面，随时待命。”
“不是这个意思。”陈南泽手握方向盘，把目光投向夜幕中岿然不动的建筑物，浓长睫毛下漆黑的瞳仁被窗外灯光映照着，像旋转的微小星云。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时萝心有灵犀般生出了个模糊的猜测。
陈南泽问：“我们找到过死者谢炜的手机吗？”
时萝摇头：“没有，死者身上和爆炸现场没有，家里和其他生活场所也没有。”
“这年头没人不把手机带在身边，即使秦云峰的尸体被冻在冰箱，他那部关机的手机仍在裤袋里。可谢炜的手机却始终不见踪影，去哪儿了？”
“会不会……被程观月或F拿走了？为了防止他在爆炸前泄密，也为了销毁他手机中和程观月的交流信息。”时萝顺着这个思路推测，“如果真是这样，郑玫玫为什么被戴上项圈后，还能拿手机给二天发微信？这是F百密一疏的漏洞吗？”
“——不，这是个烟雾弹！”陈南泽立刻打火发动车子，掉头朝三笛大厦开去。
时萝犹如醍醐灌顶，立刻反应过来：“郑玫玫发来的任务单可能是假的！”她掏出手机，开始给夏印天打电话，告知他这个推测。
林肯领航员犹如一只急速转向的鹰隼，飞离了市图书馆。被疏散的人流不断涌出图书馆大门，十几辆警车上的警灯闪烁着红蓝光芒，从半空往下看，这片街区仿佛流动着黑色石油的明亮色块，在绚丽中潜藏着随时被引爆的危机。
而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海浪般的云团卷动着，像泼墨晕染一样层层叠叠，覆盖了整片苍穹，不时有细而弯曲的电弧划过其间，瞬间点亮云层，下个瞬间又使它重陷黑暗。
在三笛大厦广场外急刹车，陈南泽下车朝着通往负一层的电梯奔跑，穿着休闲衣裤和小白鞋的时萝紧随其后。
张一岭从照片的室内装饰上已经确定，这就是“渡梦空间”剧本杀店，眼下，他们希望郑玫玫能在这里留下新的线索，才能在最短时间找到真正的任务地点。否则就要从监控开始查，时间耗不起。
*
郑玫玫即将走出店门时，被工作人员叫住了：“美女，需要帮忙吗？”她没有回头，怕自己忍不住泪崩，怕完不成任务的惩罚瞬间降临。
她身上还穿着店员给她换的角色服——黑色长外套罩着白色衬衫裙，像三十年代的神学院学生，胸口挂着银色十字架项链，衬衫的立领花边几乎遮住了她的脖颈，当然也遮住了戴在脖子上的金属项圈。她知道工作人员不愿意让她穿着角色服离店，但她根本没有换衣服的时间。
“玉馨”从后方走过来，对店员说：“她有个外地朋友打车过来，人就在广场边上，找不到地儿。她下去把人领上来。放心吧，手机给你押在这儿。”说着，她走到郑玫玫身后，从外套口袋里摸走了对方的手机，递给店员。
郑玫玫心底一凉，同时感觉到“玉馨”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外套口袋。
店员接过手机放在前台柜面上，笑道：“没事儿，老顾客了还能不放心嘛，去吧美女。”
郑玫玫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门，搭乘步行电梯往上时，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张一看——是一张新的任务单。开头一行打印着“因为你的泄密行为，任务更新，难度升级。你没有第二次机会，也不可能有第二条命。”郑玫玫满心恐惧，腿一软，险些摔在了步行电梯上。
她紧紧捏着这张新任务单，绝望地预感到，夏警官恐怕救不了她了。
*
时萝的手，扶在郑玫玫之前用力攥过的电梯扶手上。下到负一层，她和陈南泽快步赶往“渡梦空间”，简短又清晰地说明了他们的意图。
店员还处于一脸蒙圈的状态，但看着陈南泽的警察证，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告诉他们郑玫玫半小时前穿着店里的衣服走了，至今未归，而押在柜台上的手机不翼而飞。饰演NPC的工作人员说另一位女客人也不见了，几个实景房间里只剩三名男客人莫名其妙地转来转去，寻找着刚刚还一起打本的两个女生。
陈南泽和时萝立刻查看店内监控，很快就翻出了郑玫玫离店的那一幕。他们一眼就认出，从郑玫玫衣袋里摸出手机的那个女客人就是程观月。过了几分钟，趁着店员不注意，她又走过来把柜台上的手机顺走了。店员指着屏幕叫：“原来是她拿了！这个客人……登记的名字是陈月。”时萝又让店员调出后门处的监控，果然见程观月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悄悄溜出店门，消失在消防通道里。
陈南泽定格了前门监控，指着画面上程观月的一个隐蔽的小动作，对时萝说：“这里，她掏手机时，把一张对折的纸页塞进了郑玫玫的外套口袋。”
时萝看了他一眼，无声地说：真正的任务单。
陈南泽微微点头。他们洞察了F声东击西的手段，但还是来迟一步，没能找到郑玫玫，也无从得知新任务的具体内容。如今除了沿着郑玫玫离开的路线一路调监控、询问目击者之外，没有其他捷径了。
店老板闻讯匆匆赶来。没过多久，夏印天带着一队便衣刑警出现在门口。他们在市图书馆里一无所获，接到时萝的电话后立即赶来汇合。
这栋商业写字楼的经理接到警方电话后，也带着手下急匆匆过来。夏印天二话不说，就让他们带路去监控室。有了郑玫玫出店门的准确时间，负一层上行电梯和一楼大堂的监控录像很快被调出来，抓取到了郑玫玫的身影。
从画面上可以清晰看到，郑玫玫在步行电梯上掏出口袋里的纸页看了看，险些摔倒。她站在电梯顶端，茫然地呆了几秒钟，然后独自走向一楼大堂。在即将迈出玻璃门时，她抬头望了望天色，又左右看看，走向门旁的自助雨伞售卖机。
她摸了摸外套口袋，似乎想掏出手机扫码付款，但意识到手机已经不在身上，只好作罢，转身离开门口，消失在监控画面中。
“定格。”陈南泽开口，用手指点了点画面角落，“放大，调整清晰度。”
监控室的技术人员依言照做了。陈南泽指着放大的画面中截取出的一截袖管：“看这里，她把一个白色的东西，偷偷塞进取货口的缝隙里。”
夏印天挨近了仔细辨认：“好像真的是……卧槽你这是什么鹰眼，这都能看出来？”
陈南泽转身就走，一群刑警呼啦啦地跟上去，直奔大门口，打开自助雨伞售卖机的取货口，果然看到了一张对折再对折的白纸。时萝戴着橡胶手套取出纸张，展开后装进透明塑料证物袋，交给陈南泽。
陈南泽示意夏印天把无关人员请离，谨慎地走出监控探头范围，才和夏印天一起查看起这张新的任务单。
纸上内容果然全部改变了，第一个任务地点是距此2.5公里的青年公园，今晚那里正在举办音乐嘉年华。任务要求郑玫玫偷一张票进入现场，然后冒充受邀的女子音乐组合——“十二神学院”的成员混入后台，用话筒在舞台上唱Rap歌手费尼克斯的《飞越疯人院》。
任务看着有些匪夷所思，却又似乎与某种压抑而扭曲的心理相吻合。
“我们兵分两路。”夏印天提议，“一队带拆弹小组去救郑玫玫；二队去追缉程观月，在她选择第三个受害者之前抓捕她。”
现场没有异议。于是夏印天安排经验丰富的卞维和带队去追捕程观月，又对陈南泽和时萝说：“你们和老卞一起去。”
两人心里知道，因为上次他们被卷入爆炸现场受伤，夏印天不愿意他们再次身陷同样的险境。事态紧急，没时间争论，两人默默服从了队长的安排。
分头行动前，时萝对夏印天说了两句话，一句是“你自己万事小心”，第二句是“郑玫玫这么努力地求救，不要辜负她。”
夏印天严肃地回了句：“我会竭尽全力。”
转身走上台阶时，陈南泽望了一眼头顶墨云翻滚、银蛇流窜的夜空，沉声道：“雷暴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