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0,郑玫玫离开三笛大厦,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9:05,出租车停在青年公园南门口,郑玫玫下车时告知司机自己没带现金,手机落在音乐节会场里了,正打算进去取,到时再转车费给他。同时她借纸笔留下自己的手机号,并抄下了司机的手机号码。司机大叔看她是个斯文有礼貌的女孩子,选择相信,先行驱车离去。
9:11,郑玫玫在露天场馆外面拉着验票员小姐姐的手大哭,说自己刚才有事提前走,结果不小心把新买的手机和门票一起落在座位上了,现在半路折回来的出租车司机等在门口要车费,能不能放她进去拿一下手机就出来。验票员看她哭得可怜,兼之音乐节的歌手演出已近尾声,此刻逃票进去也没什么意义了,于是点头放行。
9:13,音乐节的工作人员担心突降大雨,正在给露天观看区支遮雨凉棚,现场有些混乱。郑玫玫趁机摸走了座位上一个开着口的女挎包里的化妆包,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给自己快速化了个哥特系浓妆。
9:20,郑玫玫来到后台,对阻拦她的保安自称是“十二神学院”的返场歌手。此刻一部分受邀歌手正在进行返场演出,保安也不确定刚刚离开的“神学院”到底返不返场,但郑玫玫的制服裙和妆容都很有说服力。面对闻声而来的场务,她甚至发挥出音乐老师的特长,张口来了几句该组合的代表作品。于是场务把她带到了音控区找到现场导演。导演快累趴了,在迷离灯光中瘫在椅子上翻节目单,翻不到,以为是临时加演,问她准备返场哪一首。郑玫玫镇定且窝火地回答,微博转发抽取的幸运歌迷点播了一首费尼克斯的《飞越疯人院》,她带了伴奏U盘过来,但这会儿口袋里空荡荡,连U盘带手机都不知道被谁摸走,露天场有点混乱,保不齐有人浑水摸鱼掏她兜了。现场导演一听,怕对方要上升到治安问题,油脑门沁出一头汗。郑玫玫反过来安慰他,自己目前最重要的是要代表全团完成返场,以免被黑粉骂,至于手机,可以等结束后再找。导演听完松口气,表示伴奏音乐和提词器的问题他都可以马上解决,等场上这位歌手唱完,她就可以登台,主持人那边由场务去交代。郑玫玫谢了他一句,独自走到候场区等待,强忍着眼泪,手心里攥了满满一把紧张与恐慌的汗水。
9:31,随着主持人的宣布和场下观众的欢呼声,嘻哈音乐的前奏响起,郑玫玫手持话筒站在舞台,不知该怎么张口。这首歌她在高中时期听过,但从来没唱过,而且她在师范大学音乐系学的是民族唱法。颈间项圈冰冷而沉甸甸地压着她,她几乎要跪地痛哭——她真的猛然跪了下去,发出一声长而嘶哑的狂叫——观众们像被激活了学生时代的回忆,大声尖叫起来,为她热烈打卡。而郑玫玫撕心裂肺地吼了这一声,仿佛体内某个开关被扳动,她抬头盯着提词器,用刻意压出来的烟嗓开始Rap——反正就是跟着摇滚节奏快速念歌词,她可以的!“我们活的这个世界就是疯人院,里面的疯子不知自己活在疯人院,”她歇斯底里地说唱,借此对抗着死到临头的恐惧感,“你是否需要力量抵抗这疯人院,和我一起飞越这疯人院……”全场观众快被她唱哭了,疯狂地随着音乐甩动身体。
*
六辆警车拉起警笛,在拥挤的车道上排出一条通路,风驰电掣地赶往青年公园,巡特警支队的排爆车紧随其后。
下车时,夏印天冲到巡特警支队一大队长冯泉面前,连珠炮似的问:“家伙都带齐了没有?有没有把握?能不能确保人质安全?”
冯泉很干脆地答:“电动排爆杆、排爆机器人、便携式X光机、水炮枪,都带了。如果还是上次珠宝店爆炸的那种项圈炸弹,我们队员有把握安全拆除——只要给我们足够的时间。”
夏印天担忧地皱眉:“我最担心的就是时间。那是个定时炸弹,但在谢炜脖子上提前爆炸了。”
“见机行事吧。”冯泉说,“你们先确认人质在不在里面,我让排爆手把装备穿起来。”
夏印天带着全副武装的刑警队员从门口冲进去时,验票员呆住了。
场地内音乐震耳欲聋,舞台上的女歌手正在前仰后合地咆哮,夏印天被淹没在高举的手臂之间,一眼无法判断那是不是郑玫玫。他一把抓住旁边疯狂甩头发的精神小伙,大声问:“唱的什么歌?”精神小伙没空理他,径自跟着歌手“飞越这疯人院”。夏印天确定了是任务单上的曲目,担心此刻人群拥挤引发踩踏,准备直奔后台,要求工作人员关掉音乐,再指挥观众疏散。
当他带队排众冲到后台音控区,厉声高喝“刑警办案,负责人在哪里”时,现场导演吓得从椅子上直接摔了下去。
伴奏声戛然而止,夏印天的声音从音响里坚定地传出:“参加音乐节的所有人员,因突发情况,警方要求所有人安静、有序地撤离。舞台左侧的观众请走南出口,右侧观众请走北出口,请大家立刻离开!立刻离开!来不及携带的财物留在原地,事后再来取。再次申明,这是警方要求,请所有观众在现场工作人员的疏导下,从两侧出口安静有序地迅速退场!”
观众面面相觑,现场顿时慌乱了起来。导演灵机一动,对着音控台大叫:“播放运动员进行曲,快!快!”
熟悉的进退场音乐声一响起,人们似乎冷静了不少,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纷纷快速离场,偶尔几个忙着找物品的观众,也被连拉带拽的劝退了。最后连工作人员和音乐节各项负责人也被要求全部离开。
露天会场很快被疏散干净,只剩下舞台上的女歌手拿着话筒继续说唱。郑玫玫记得任务单上的要求,必须唱完这首歌。她不敢停,刚才冒着生命危险给了夏印天通知疏散的时间,现在她要继续唱下去,直到唱完为止——
郑玫玫泪流满面地跪在舞台上,声嘶力竭地唱:“一人一张臭嘴,一张嘴就是臭味,说着富人怎么样受贿,穷人怎么样受罪,变态怎么样偷窥,有罪的未必有愧,一群疯子在我周围……”
夏印天一把握住了冯泉的胳膊:“话筒已经关了,让她唱。她一边唱,你们一边排爆,可以吗?”
冯泉:“……”
冯泉转头对几名排爆手:“我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任务再艰巨,也要拼尽全力完成。明白吗?”
“明白!”
冯泉反手一把抓住想上台的夏印天:“你没穿排爆服,给我下去!走远点,至少五十米外!”
夏印天被拽离了舞台,嘴里还在朝郑玫玫喊:“郑玫玫,保持镇定!坐着别动,放心交给他们处理……”
队里最有经验的排爆手莫砚穿着35公斤密不透风的排爆服上台,内层虽然有水冷服降温,他的身躯仍被汗水浸透,小心地靠近郑玫玫。郑玫玫一边流着泪念歌词,一边解开扣子把衣领往下拉,尽量暴露出脖颈上的项圈,又将碍事的长发一把抓起,用发饰胡乱固定在头顶。
莫砚朝她赞许地点点头。这种情况下无法使用机器人,因为人质身躯的颤动,连电动排爆杆也很难使用,只能徒手。他绕到郑玫玫身手,向那颗在实验室里研究了许多遍的项圈炸弹伸出手。这双在日常训练时穿着沉重排爆服穿针线、数沙粒的手,此刻稳稳地触到了定时器的线路。
现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
陈南泽和时萝的车紧随在老卞的警车后面,向着西北方向飞驰。
他们在夏印天走后,再次回到三笛大厦调取监控,发现程观月从剧本杀店后门离开后,下到负二层开走了自己的保时捷跑车,画面中车牌清晰可见。
牌号迅速传给了交警支队,附近道路上无数高清摄像头盯住了那辆跑车,它根本无所遁形。电子眼实时追踪,系统甚至能预测出目标车辆之后的行驶路线,不断将信息回传到控制中心。
老卞带人紧追不放地撵着那辆跑车,同时通知交警和民警在它可能通过的道路设卡拦截。
保时捷跑车最终在十几公里之后再也无路可走,一头冲上内河公路桥,车头撞在护栏上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八孔钢筋混凝土桥,两头与主干道联通,平日车流量挺大。警方立刻通知桥面上的车辆迅速撤离,并在桥梁两头设下路障进行道路戒严。
陈南泽与时萝下了车,与刑警们一起,朝着引擎盖冒烟的保时捷跑车靠近。
跑车驾驶室的车门开了,程观月先迈出了一只穿着黑色渔网袜和平跟单鞋的腿,随后整个身躯探出车门,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受伤,黑色便西外套和白色绸面中裙仍体面地穿在她身上,脖子上点缀着一条金色的长丝巾。
乍一看这衣裙配色,与监控画面里离开剧本杀店的郑玫玫有几分相似。但一个是廉价公用的角色服,一个是大牌新款春装,就像她们悬殊的身家一样不可同日而语。
程观月在警车的包围下,气定神闲地站在桥面上,目光扫过面前的一个个刑警,神色几乎可以称得上有恃无恐。
她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陈南泽身上,伸手拂了拂染成金色的长发,开口道:“你好,陈警官,陈博士,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