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周一，时萝起早来到市局，果然见刑侦队的头头脑脑们都在办公室里。
她很有先见之明地带了六七份早餐。在场的分了还有剩，小唐就拎着杂粮煎饼和花生浆去其他办公室分给张一岭他们。
时萝把早餐递给陈南泽时，心理学家端详了一下她睡眠充足的健康脸色，露出个微不可察的笑意，并没有多说什么。时萝有点享受这种隐秘的关心，朝他抿嘴一笑之后转头问夏印天：“夏队，和谢炜相亲的那个女孩，查出什么来了吗？”
夏印天把嘴里的煎饼努力咽下去，调出个人信息档案，把笔记本电脑转过去过给她看。
“和谢炜最后一次相亲的姑娘叫郑玫玫，26岁，是个小学音乐老师，工作性质比较单纯，家里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社会背景。昨天我亲自盘问过她，没发现什么蹊跷。”
夏印天昨天详细询问了两人见面的经过，重点落在谢炜当时的言行举止和精神状态上，据郑玫玫所说挺正常的，没觉得对方特别紧张或者恐惧之类。吃完饭后谢炜提议去看电影，但郑玫玫说晚上还要备课，于是谢炜开车送她回家，在小区附近的路口她就下了车，那时大概是八点多不到九点。
时萝边听边思索：“也就是说，案发前一晚，在九点之前谢炜还是正常情况，并没有遇上F，也没有被胁迫戴上项圈，对吧。”
“我觉得是这样。”夏印天说。
陈南泽本在安静地吃早餐，忽然开口问道：“郑玫玫对谢炜什么感觉？”
“我刚说了啊，她觉得对方是个挺正常的男生。”夏印天有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觉得以对方平时敏锐的观察力和超强的记忆力而言，这个问题有失水准。
结果换来了犯罪心理学家看水货一样的眼神：“你没发现矛盾之处吗？”
夏印天思来想去，觉得郑玫玫的证词没啥不自洽的地方，于是斜着眼顶回去：“陈大博士您行行好，给我们这些愚蠢的人类指点指点迷津？”
“即使你没谈过恋爱，也应该留意到，郑玫玫对谢炜并没有好感。看电影本是刚接触的男女比较适合一起做的事，周围有人，座位之间又有较高的扶手做挡板，能保证最低安全距离的心理需求，并且影院光线暗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专注于屏幕也能缓解初识的尴尬。但凡郑玫玫有一点交往意愿，就会在晚饭后预留出继续相处的时间，但她却以备课为理由谢绝看电影。你认为一名小学音乐老师有什么课周六周天不能备，必须在计划相亲的周五晚上赶回去备？她甚至不愿意让谢炜送她到小区门口，显然不想暴露自己的住址。由此看来，郑玫玫不仅对谢炜没有好感，甚至还有些警惕和排斥。”陈南泽全程语速稳定，像一台足够精密的仪器。
“不是，后面那一大堆我都能理解，反正我们觉得不起眼的小事，你都能用各种分析把人扒个底儿掉——可那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夏印天气呼呼地瞪他，“整说我没谈过恋爱……没谈恋爱怎么了，耽误国家开放二胎了吗？”
时萝“噗嗤”一声，赶紧憋住。老卞就没那么给面子了，拍着大腿哈哈哈狂笑。
夏印天气得要死，起身走到陈南泽面前一拍桌面：“以前你说这话，我当你是阶级兄弟，反正大家一起打光棍。现在说这话在我看来就是赤裸裸的炫耀和挑衅！老实告诉你，像你这种瓦肯星人能脱单完全是有人眼睛被牛粪糊了，而我这种优质潜力股根本不愁市场，过两天我就领回个漂亮女朋友给你们瞧瞧！”
陈南泽：“……”
陈南泽：“如果我阐述事实令你感觉被冒犯的话——”
夏印天抢答：“你可以道歉。我这人呢还是比较宽宏大量的。”
陈南泽：“你可以不听。但事实依旧是事实。”
夏印天气绝。卞维和趁机挤兑他：“哟，夏队，厉害了啊，这么快就交上女朋友了？就按你说的，过两天介绍给咱们认识认识，长得漂不漂亮都没关系，你自己喜欢就行。”
夏印天余怒未消地说：“错，只要不像他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臭德性就行！”
“就这么说定了啊，要是这周内没带人过来，夏队请大家伙儿吃烤鱼。”卞维和笑嘻嘻地转向陈南泽，“陈队，您继续说，别管单身汉容易受刺激的小心灵。”
陈南泽在夏印天发飙的时候喝完了最后一口牛奶，用纸巾擦了擦嘴，继续说道：“按理说，像谢炜这样的高学历、温吞性格、大概率会成为高校思政教师的就业前景，就算他外表不突出也不至于导致郑玫玫的警惕。再结合谢国华的证词看，谢炜半夜才回来，很高兴地说相亲对象向他表达了继续交往的意思——你们不觉得这里有矛盾吗？”
这下夏印天关注到了时间细节：“对呀，郑玫玫说她九点之前就到家了。而她所住的小区离谢炜家顶多一小时车程，晚上不堵车半个小时就开到了，谢炜为什么半夜三更才到家？还有，郑玫玫就差没把‘拒绝’俩字写脸上了，谢炜为什么还能会错意？”
“有些男的确实会犯这毛病，自恋得很，总觉得女的对他有意思。”卞维和推测。
夏印天摇头：“不对，这不像谢炜的性格。据他的同学说，他对自己的个头和发际线有些自卑，总觉得不讨女生喜欢。”
时萝思索片刻，问夏印天：“你问话时，给郑玫玫看过谢炜的照片了吗？”
夏印天答：“我问郑玫玫，那天晚上跟你相亲的人是谁，她说叫谢炜，是冀大的在读博士生。这不对上了吗，当时哪会想到调照片啊，又不是指认嫌疑人。”
时萝似乎感觉到问题出在哪儿了，她向陈南泽投去验证的一瞥。对方微微颔首表示认同，然后语出惊人地说：“那天晚上和郑玫玫相亲的并不是谢炜。同样的，和谢炜相亲也并不是郑玫玫。有人分别冒用了他们的身份。”
在场两名男刑警嘶地抽了口气，很快转过这个弯来。
“对！这样一来所有矛盾点就都能说得通了。”卞维和用力点头，“那个冒用郑玫玫身份的女人，会不会就是F的手下？她约谢炜第二天早上再见面，于是谢炜毫无戒心地去了，就被她哄骗着套上炸弹项圈，不得不按那张任务单去执行指令。”
“如果假的相亲女是受F指使，估计得手后早已藏身，又因为死者无法指认她的容貌，我们查起来有一定难度。但假冒谢炜身份的男人却不难查，郑玫玫见过他，我们可以请她过来做个模拟画像。”时萝提议。
夏印天当即起身：“我去给郑玫玫打电话。老卞你带两个人，把那个给谢炜介绍对象的朋友秦云峰提溜过来，我就不信，这么两头骗的一个偷梁换柱的把戏，他作为介绍人会毫不知情？”
*
郑玫玫看到夏印天发过来的谢炜照片后吓了一大跳，连声说“不是他不是他”，又听说真正的谢炜死于上周六那场骇人的抢劫爆炸案，当即向学校请假赶到公安局，战战兢兢地帮助做了模拟画像。
一个男人的样子在画像师笔下的纸页上逐渐显形，大约三十岁，瘦长脸，单眼皮，鼻梁很挺，看起来有那么点韩系帅哥的意思，可惜嘴长歪了，人中处还有一小条浅色的旧伤疤，就显得整张脸透着点邪气。郑玫玫指着画像上男人的短发说：“还要再长一些，是中分碎盖……对了，他应该是染了发，那颜色不常见，感觉是绿的。”
“染绿发，你确定？”夏印天当即追问。
郑玫玫点头：“灯光下看是有些发绿，外面黑的地方看不清。我当时就觉得吧，这个人不太像搞学问的，说话虽然挺客气，看人的眼神总让我感觉有点发毛。于是吃完饭我就提出要回家，他还想拉我看电影，我推了好几次才推掉。我本来想打车回去，可他说他有车，如果连送都不让送，也太不给他面子了。我只好上了他的车，怕他知道我的住址，就提前在路边下车，一回到家我就把他手机号码删了。夏警官，你说这人该不会是个歹徒吧？可太吓人了，我是逃过一劫了呀！”
夏印天安慰了她几句，还表扬她警惕心强、应对正确。女老师心有余悸地走了，答应说如果有什么关于那人的线索会向他汇报。
趁着卞维和调查介绍人秦云峰的工夫，夏印天还去了一趟郑玫玫和绿毛吃饭的餐厅，调出当晚的监控录像，发现两人坐在探头视角不佳的角落里，而且那个男人全程没有抬脸，只能拍到他的身形和头顶。根据郑玫玫的回忆，那辆车的车牌号也拿去查了，发现是套牌，而且在郑玫玫下车后，那辆车七拐八弯地行驶过几条路，钻进了一片老式小区的区间道，从交通监控探头里彻底消失。
现在只能先指望卞维和那边有什么关键性发现。
下午，卞维和打电话给夏印天，第一句话就是：“秦云峰失踪了。”
“失踪？多久了？怎么失踪的？”
“从上周五晚上就不见了。家里人以为他周末跟着户外俱乐部去野营，到了今天周一还没回来。一问俱乐部，说这次野营活动他根本没报名。然后家人到处找，现在还没找着，要不是我们先一步上门调查，他家人就准备打110报警了。”
夏印天深吸口气，直觉这个秦云峰怕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