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黑了，莫笑晗才终于走回了何月华家。
何月华又在电脑前，他手边放了一根香蕉皮，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外面桌上有香蕉。
莫笑晗早上在他去上班之前就说想吃水果，让他随便带点什么。她向来喜欢吃香蕉的，不过这个时候却一点心情也没有。
她拖着拖鞋走进了卧室，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何月华。她将头抵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挨着他。
“你怎么啦？”何月华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去继续打游戏了。
莫笑晗只是摇头，被问了几次之后，才轻轻说自己只是有点累，让他继续玩他的游戏。
何月华也真的去玩游戏了，不过脸色不太好。想来所有男人都是这样的，受不了女孩子的突然发作，好好的就不高兴了，哄人其实很需要技术和耐心的。
何月华自认为自己哄人的技术不到位，如果要说到耐心的话，他可能是一点都没有，于是，他也自得其乐干脆自己去玩自己的了。
他毕竟不能真的不关心，于是没有玩多久，还是忍不住问她今天做什么了，吃饭了没有。
莫笑晗听他开口就忍不住想哭。
女孩子要哭的话，那理由就是五花八门的。难过，高兴，感动，来大姨妈，各种理由都能哭。
此刻何月华感觉到，她的眼泪透过衣服打在自己肩膀上，他也说不出来自己心里什么感受。
心疼，疑惑，厌烦，困倦，害怕，都有了。
他强压着想要翻脸的心，转过头来，轻轻吻了吻她，又温柔地问她怎么了。
莫笑晗哽咽着，摇摇头。
何月华终于不高兴了，他脸色不好，不耐烦地转过去，干脆接着打游戏了。
为什么女人这么复杂呢？喜欢哭，喜欢不说话，喜欢冷战，喜欢要挟。大家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杯茶，有什么说什么嘛。
这边何月华心绪乱糟糟，想起以前苏易文其实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心情不好，说哭就开哭，又不说原因，怎么都哄不好。他突然就觉得很累很麻烦，简直不想再和谁在一起了。
而这边，莫笑晗的内心开始摆了一个小舞台，现在开始演内心戏了。
她前一秒哭是因为感动和不舍，觉得何月华能这么轻声细语关怀自己真的不容易，于是很是感动。而一想到后天自己就要离开这里，要离开他，以后可能很少有这个机会拥抱他，就觉得很是不舍。
此刻，一见何月华居然这么快就翻脸了，她内心世界可复杂了。她又开始往最坏的方向揣测瞎想，想着他突然就这么冷漠，那前一秒的关怀肯定是装出来的。
又想着，自己就快要离开了，他居然没有一点不舍的感觉，于是很失望。她心想，只要你一句话，管它什么合同呢，我绝对不会离开长沙的。可是你怎么可以，一句话都没有呢。
本来这些荒诞不经的想法已经很离谱了，她又变本加厉想到了苏易文。心想，你看我哭，居然这么无动于衷，那假如是苏易文呢？
如果刚刚趴在你肩头哭泣的人是苏易文，你也能这么冷漠？恐怕你会心疼得如同刀割，不停地询问劝解宽她的心。
想了半天，莫笑晗的脑子高速运转，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何月华一点也不在乎我，我根本无法和苏易文相比。
这么一想，她又看了看何月华打游戏的冷漠样子，咬着嘴唇忍着哭泣，走出了他的房间。
如果她会打游戏的话，她就会知道，何月华貌似在打游戏，其实一点心思都不在上面了。
但是她不会打游戏，于是她轻轻关上了门，自己回到客卧坐在床上哭去了。
莫笑晗脑子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一堆破烂回忆，闲着没事就要拿出来翻一翻，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时候又是这样的，她坐在床上，脑子里都在想最近的事情，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想起那天，自己兴致勃勃地和他说起李浩然和杨希宇，说明天四个人一起去玩，想起他冷漠说什么也不答应的事。
她就觉得，你连我的朋友都不愿意见，你一定是不承认我的。
可是她又不明白，他既然不喜欢自己，不想和自己在一起，那为什么要自己来找他。
结合一下两个人最开始的那场闹剧，她内心突然有如神助的明白了。她想：
原来搞了半天，你居然还是只想着要睡我。
这么一想，就想到了李浩然了。自己当年和杨希宇这么追求他，他也从来没有什么不好的行为。
说难听一点，当时这两个女孩子已经爱疯了头，李浩然想睡哪个，估计那个人就会笑嘻嘻的像中了奖一样，二话不说就脱光就躺床上去了。
可是李浩然没有这么做，甚至没有一点点逾矩的行为。这么看来，李浩然要比何月华好了不止一点点，至少是个正人君子。
既然说想起来李浩然，就不得不想起杨希宇，然后就想到了今天杨希宇流着眼泪刻写的那句话：我们结婚。
莫笑晗也想啊，也想和何月华结婚啊。可是想和何月华结婚的，绝对不止莫笑晗一个。至少莫笑晗知道，还有一个苏易文。
既然这时候居然拉扯出了苏易文，莫笑晗就又回到了原点，也就是之前在那边卧室里想的那个问题。
假设今天哭的人是苏易文，何月华绝对不会这么漠不关心。
她这边的内心世界大战正要一触即发，何月华恰到好处地推门而入了。
莫笑晗一时忘了自己内心的事，呆呆地站起来看着他，问他怎么不玩游戏了。
何月华也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他走过去，抱着莫笑晗，然后整个人就靠在她肩膀上了。
莫笑晗本来就是一个软骨头，差点没有站稳。感觉何月华像脱力了一样靠着自己，连忙站稳了，轻轻抱住了他。
何月华过了很久，才终于开口说话，问她今天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本来只是觉得，怎么说呢。我今天和杨希宇出去走了走，然后爬山去了。
我好希望她能和李浩然在一起，可是我又好担心李浩然会辜负她。”
莫笑晗心事太多且乱，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就说了说杨希宇的事情。
何月华自认识莫笑晗那天起，就一直会听见这两个名字。以前并没有多想什么，这一刻听见莫笑晗这么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他没有细细分辨自己的内心，只是就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问他们俩最近在做什么，是不是在一起了。
“他们在找工作啊，不过我看李浩然好像没有什么心思找工作。
应该没有在一起吧，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他们的相处模式很奇怪的。”
何月华听着莫笑晗说着，不时说说自己的观念。
听见李浩然好像无心于功名，只沉醉在乌托邦世界里，他内心很是鄙夷。
“李浩然多大？”何月华突然问起。
“二十三，怎么啦？”莫笑晗脱口而出。
何月华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不过觉得他都这么大的男人了，还没有一点事业心。”
莫笑晗听出了何月华的心思，知道何月华觉得李浩然没有担当。
其实认识李浩然这么多年，莫笑晗也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以前就觉得他是个浪漫的诗人，本就不应该操心这些琐碎的俗事。而到了现在，她只觉得李浩然这样很好，有隐士之风，更是欣赏。
听见何月华口气中的不满，莫笑晗也只觉得有些对何月华不满了，却又不好发作。
于是她口气奇怪地说：“对咯，谁都跟你一样，一门心思只知道赚钱就好了。”
何月华笑了笑，不分辨，问起他和杨希宇之间的事情。
说了几句，莫笑晗又开始觉得心酸。
“杨希宇真的很喜欢李浩然呢，我有时候在想，现在李浩然并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所以他们一直在一起。
如果哪一天，李浩然突然有了喜欢的人，那杨希宇怎么办呢？”
莫笑晗居然不担心自己，还有心思去担心别人。
何月华见她说起，内心不知怎么想起来苏易文。以前两个人都是想着要结婚的，而现在一眨眼居然成了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苏易文是怎么想的。
莫笑晗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说着，因为觉得杨希宇此生没有依靠，就想到了自己也没有依靠，于是就又开始哭。
何月华一听见她哭，一看到她的眼泪，就有些不耐烦。
他其实很喜欢刚开始认识时候的莫笑晗，整天爱笑爱说话，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
但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一个男人要是见过一个女孩子好的一面，如果只喜欢这一面，那千万不要深入去了解熟识这个女孩子。
因为，女孩子一旦觉得自己喜欢这个男孩子了，她就会不管不顾去展示自己真实的每一面了。爱笑的要开始哭，懂事的要是闹，安分的也开始作死了。
莫笑晗哭泣之间，又看见了何月华那张不耐烦的脸。
此时何月华还没有从内心世界走出来，于是没来得及温声劝解。当然，就算他走出来了，估计也没有什么心情来劝解。
于是，何月华这样子，在莫笑晗眼里看来，又成了“冷漠”二字。
于是，莫笑晗又开始作死的想：如果是苏易文在这里，那何月华不会这么冷漠吧。
这么一想，她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么深情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她突然就不愿意在何月华面前哭了，她推开他，让他出去。
何月华彻底反应了过来，又是不耐烦想直接听她所说，干脆回自己的房间睡自己的去。又觉得很匪夷所思莫名其妙，想知道她突然大动肝火的原因。
他没来得及纠结，下意识地就朝她低声吼了一句：你又怎么了你？
莫笑晗本来强忍着眼泪，听见他这不耐烦的声音，索性就哭得更凶了。
她紧紧咬着嘴唇，噙着泪水眼也不眨地看着何月华的眼睛，委屈得不想说话。
何月华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地突然软了。想着自己总是让她哭，也觉得愧疚。
他叹息着，想着哄哄她，让她高兴一点。于是他走进了一些，伸手要抱她。
“你不用管我！”莫笑晗见他靠近了，身子一闪，走到了一边。
“何月华，如果今天在这里哭的人是苏易文，你不会这么冷漠吧。
如果她哭得这么难过，你会很舍不得，你会很心疼吧。
你不会有心思打游戏，你不会让她一个人哭不管不问，你会不停地问她到底怎么了，会不停地安慰她。
是吧？如果是她，你不会这么做吧。”
莫笑晗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伤心的最大的原因，她背过身不去看他，怕看见他一脸默认的表情。
何月华内心此时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
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连辩解都懒，直接开门走出去了。
回到卧室坐在电脑前，打开了游戏界面，却并没有心情去玩游戏了。
何月华满脑子所有念头都是想要发火，同时却又坚定了一种信念：这辈子就不应该谈恋爱。
谈恋爱太麻烦了，尤其是和这些内心全是幻想，全身细胞都充满了想象力的女孩子谈恋爱，实在是太麻烦了。
为什么不能好好过日子呢，能不能不要找事？
莫笑晗还在犯傻，她还在等着何月华和她解释，等着何月华来说不是这样的，等着何月华说他爱自己。
然后一边傻，一边听见门打开关合的声音，听见脚步声走远，听见那边卧室门被上锁了。
于是，莫笑晗内心世界又一次崩塌了。
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趴在床上痛哭着。
纵然是觉得何月华对自己实在过分，却依然无法平息自己内心熊熊燃烧的爱的火焰。
莫笑晗想要去见他，想要拥抱他。这是不能控制的生理反应，也是心理反应。
她开始想着让他拂袖而去的那句话，觉得自己也是说得很过分。
他并没有真的对自己不闻不问，他至少还是来了这边房间来安慰自己。
这么一想来，莫笑晗就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她正为他已经将门上锁而自己没有敲门的理由而烦恼，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了理由去敲门了。这个理由就是：为自己的无理取闹而道歉。
如果来日方长，她或许还不会这么降低自己的尊严值。但是她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她擦干了眼泪，站起来，跑到了何月华卧室外面，敲了敲门。
门里何月华嗡嗡地说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莫笑晗懵比了，站在外面，进又进不去，走又不想走。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门还是被打开了，何月华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问她又怎么了。
莫笑晗只是看着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道歉。
“莫莫，能不能不要比来比去，有什么好比的？”何月华看她一脸已经傻了的样子，拉着她的手，走了进去，将门关上了。
他又松开了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疲累地擦了一把脸。
莫笑晗看着他好像很累的背影，心里不忍，她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她将脸埋在他肩窝，闷闷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上班很累，我只想要一个很平静很安稳的生活。
每天在外面和人各种应酬已经很累了，回到家还要哄着你，而且你总是哭，问你什么你也什么都不说。
我有时候我真的不想和谁在一起了，因为真的很累。
不管是你也好，还是之前她也好，你们都一样。
你们太多心思让我怎么也猜不透，总是不高兴，总是哄不开心。
我已经厌倦了，厌倦了各种讨好你们猜测你们。
我真的只是希望回到家能好好休息一下。从外面忙了一天回来，一起吃个饭，一起玩一玩说说话，一起好好睡一觉。
可是，我真的，我真的觉得太累了。”
何月华说了很多，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不过都可以不用说了，一个累字就可以概括的。
莫笑晗一边听着，一边又忍不住在哭。
谁不是想要一个安稳平静的生活呢，谁不会觉得累呢。
何月华说的，她都懂，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心情，因为怎么表达他都不会懂的。
只能徒劳的说着，希望他能懂。
“我也想啊，我明白你的意思啊。可是我内心很不安，我没有办法不去多想。
如果你也想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我不会这么做的。可是我永远都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我根本不知道你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何月华又听见她呜呜咽咽在哭，他内心几乎麻木了。他叹息一声，强硬地将她抱着自己的手拉开了。
他走开她身边，回到床边坐下，自己点了一根烟。
看着莫笑晗还愣在那里哭，如丧考批。他喊她过来坐下，也给她递了一根烟。
“我没有办法去保证什么，我也没有办法和你说些什么。
如果你只是要我说我喜欢你，其实很容易的，我可以每天和你说一次。
但是，我说了，你就会相信吗？我说了，你就会有安全感吗？”
何月华也并不想去直面这个问题，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内心。
莫笑晗抽泣着，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是的，何月华说了，她也不会信。因为没有人会这么傻，连这点真假都看不出来。
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明确的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自己就会舍得离开他吗？
如果舍得，她这时候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夜已经深了，两个人在床上对坐，谁也没有看对方一眼，谁也没有再说话。
莫笑晗抽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她回复了平静，开始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内心这么清楚，何月华没有在喜欢她。所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因为垂死挣扎或者想方设法让他爱上自己。
会出现在这里，是抱着一种得过且过追求一时快乐的态度。既然是抱着这种态度，那为什么要计较许多，让自己过得这么不快乐呢。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傻，也突然就想清了。
做什么都不如不做，想什么都不如不想。安心混完这两天，能快乐一会儿就先快乐一会儿吧。
“我也很累。”良久，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何月华。
何月华叹息着摇摇头，说睡吧，走到门口，将灯关了。
这一夜，莫笑晗彻夜未眠，她躺在何月华怀里一直在发呆。
何月华依然抱着她，不管什么时候都在抱着她，她内心觉得安稳，又觉得困惑。
天一亮，何月华手机铃响，他关闭闹钟，出去洗漱。
莫笑晗一直闭着眼睛装睡，却留心他的每一个动作带来的声响。
知道他将衣服穿好了，知道他在刮胡子，知道他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合，知道他带上门走了出去。
她睁开眼睛，却什么也没有看，只是愣在床上。
今天周六呢，明天我要去益阳呢。你真的就不打算休假陪我一天吗？你就真的没有一点点的舍不得吗？
她知道何月华双休的，不过以前就听苏易文说，他经常会自己在周末去公司加班。
这么一想来，心里也终于透彻地了解了他昨晚说的累是指什么了。
累，其实就是厌倦。
他宁愿去外面跑业务，宁愿去和人勾心斗角，宁愿去和客户应酬。他也不愿意呆在这里，不愿意再看到她。
如果我留在这里，只是让你觉得厌倦，那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呢。
莫笑晗轻轻笑了笑，她爬起来，洗漱了一番，就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将自己的东西，都拿到了门口。
但她并没有急着走，她回头又去打扫卫生了，将东西摆放整齐，叠被铺床，扫地拖地。
终于一切都弄好了，莫笑晗依依不舍地看了很久，心想，从今以后，可能真的就不会来了吧。
她拿着东西，走到了公交站牌那里，坐上了去找杨希宇的公交。
她在车上给何月华发了短信，发完之后，就叹息着删除了。
“我先走了。”就这么四个字，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了。
公交慢慢走远，窗外两边景色依然这么熟悉，往后看这风景的人，还不知道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