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华家一片漆黑，莫笑晗轻手轻脚地走进洗手间洗漱。洗漱台上放着两个杯子，一个丑陋的塑料杯子里面放着简陋的牙膏和牙刷，另外一个是简洁大方的玻璃杯，里面放着情侣款牙刷和牙膏，洗漱台上面的架子上并排挂着两条款式相同的毛巾。
洗漱出来，苏易文坐在餐桌前抽烟，看见她出来就掐灭了烟头，问要不要喝酸奶。莫笑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主卧，关着门，她竖起食指放到嘴边，轻声说：“小声一点，别把他吵醒了。”苏易文耸耸肩，走过去从冰箱里拿出两盒酸奶，往客卧走。莫笑晗拿着烟灰缸跟着走了进去。
两个人并排坐在窗前地板上喝酸奶，没有开口说话。过了一阵子，莫笑晗手机震动，是昨晚那个男孩子发过来的信息，“喂，上来唱歌啊。”莫笑晗笑了，向看着她的苏易文解释。苏易文也笑了，“莫莫，我发现你真的会玩。”莫笑晗一边回短信，一边说，“下次我带你一起玩啊。”苏易文也掏出手机，表示不需要，自己也会玩。
和那个男生解释了一下之后，莫笑晗收起手机，凑过去看苏易文的手机。苏易文在和小强还有冬瓜聊天，在两个会话窗口跳来跳去，两个人都在约她喝酒。在莫笑晗的认识里，喝酒要是不喝醉，那都是白喝了，所以她认为像冬瓜和苏易文这样的浪费食物的人都很可耻。
看来一会儿，没什么好看的，莫笑晗就站起来走到窗前，点了一根烟。外面很安静，世界像婴儿一样在沉睡。记得张楚还是窦唯有一首歌，叫什么：上帝保佑吃饱了饭的人，莫笑晗想起这首歌的名字就觉得很好笑，还不如改名叫上帝保佑睡饱了觉的人呢，她这么想，然后笑了。张楚也好，窦唯也好，莫笑晗是不听他们的歌的，对于他们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于李浩然。
想来自己是永远也比不上杨希宇的吧。李浩然喜欢的东西，包括摇滚，包括篮球，包括小说，杨希宇都和他神同步，永远神同步，永远有话题。然后自己就在旁边听他们聊披头士，聊涅槃，聊马刺，聊热火，聊包法利夫人，聊茶花女，聊所有她听不懂的话题。
可是在最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最初自己和李浩然还是能有话题聊的，那时候，李浩然也是将她当作知心的人，也说过许多不为他人说的话。但是后来，他和自己的距离越加远，聊天越加少，偶尔见面，看多了杨希宇和他的默契，她就更加不想说话了。然后终于到了这种境地，他们就像情侣一样，自己就像什么一样。
烟烧到了尽头，指尖感到微烫，莫笑晗把烟头往窗外扔。
算了吧，算了吧，怎么想都没有意义了。莫笑晗叹了一口气，回到苏易文身边坐下。
“莫莫，我不想睡，我想出去走走，可是我很累。”苏易文看她回来就收起了手机，弓起双腿，将头枕在膝盖上，偏头和她聊天。
“我也不想睡，我也想出去走走，可是我也很累。”莫笑晗学她一样，抱着膝盖，偏着头去看她。“我们聊聊天吧，易文。你和我说说你和宋夕霖的事吧。”
苏易文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会儿，说：“算了，还是你说说你和李浩然他们的事吧。”她说过太多关于宋夕霖，莫笑晗对宋夕霖所有的认识都源于自己。她也曾在最初说过何月华，但莫笑晗对于何月华的认识大部分源于她自己所见。她其实更想将何月华说出口，可是越是埋在心里，越是腐烂的东西，就越无法直视，越无法诉说，只能自己去忽略，自己去沉淀。
莫笑晗构思了很久，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讲相识，讲分离，讲什么都没有意义。自己在这边将之当作心肝宝贝，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口上，那边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难得的想起自己一回。所有的深情不得回应，都成了犯贱。这么想想，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苏易文看她一脸便秘的表情，一扫阴霾，笑着去推她的头，“算啦，算啦，没什么好说的了，今天都说了一天了，早点睡吧。”莫笑晗也笑着去抓她的手，“恩咯，不说了，早点睡吧，今天一天累死了。”
苏易文回到主卧，没有开灯，摸黑躺到床上。何月华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翻过身来抱着她。她任由他抱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记得大一那年，刚开始的时候如胶似漆，他住在很远的地方，自己每个周五都去看他，一起做饭，一起睡觉，一起起床，一起游山玩水，什么都好。而如今，他住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走路三十分钟就能到，自己却不怎么过来了。害怕没有话要说，害怕沉默，害怕听见他打游戏的声音，害怕看到什么都变了，害怕自己无力挽回。“我真的很努力了，我很努力地尝试过去改变一些什么。可是你真的没有给我继续下去的勇气，我丧失了所有力气。我必须要承认，这段感情除了回忆，什么都没有剩下。”苏易文轻轻地呢喃，眼角流下眼泪。何月华没有听见，他闭着眼睛睡得很香，过了一阵，他翻了一个身背过去。苏易文轻轻恻了一下头，看着他依然宽厚的肩背，这肩膀上有过自己许多眼泪，这肩膀曾给过自己许多安慰，但都是曾经。她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她转过身不去碰他，她在心里大声地对自己说：苏易文，你冷静下来，我求求你，冷静下来。不要去想了，什么都别想了。就算你曾经真的拥有过什么，现在都已经失去了。所以我求求你，什么都别想，冷静下来。
苏易文走后，莫笑晗爬到床上，关了灯，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直到眼睛酸涩分泌出眼泪，她才闭上眼睛。她又想起李浩然他们，其实真的比起认识苏易文以前，现在这种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了。在之前，她几乎每天会想上十来遍，可是认识苏易文以后，她明显好多了，甚至有时候，别人不提，她都不会想起来。
认识李浩然是高二，她远远在人群中看见他，他背着单肩包，低着头在树林下走过。她当时停在原地看着他，直到他走远，也没有过去问个名字。从那以后，她就经常看见他，在操场散步看见他在篮球场打球，在食堂吃饭看见他在外面等人，在寝室发呆都能看见他的蓝色外套。那个蓝色外套被洗干净晾在栏杆上，很显然，他女朋友的杰作。
一直没有任何交集，李浩然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至少从未正眼看过，莫笑晗于他不过是路边连肩都不擦的路人。后来高三下学期的时候，莫笑晗认识了杨希宇，两个人不知怎么一见如故，稀里糊涂就成了臭名远昭的黑白双煞。莫笑晗喜欢黑色，杨希宇喜欢白色，两个人穿着黑色和白色的衣服，在校园里手牵手逃课惹事，在高三这个年级里被传的沸沸扬扬。后来熟识后，李浩然还和莫笑晗说起过这些，说她们的光荣事迹被传到了自己班上，自己还以为她俩有病。
是杨希宇怂恿莫笑晗去告白的。两个人在走廊上聊天的时候，莫笑晗看见操场上李浩然在和朋友打篮球，就指着他给杨希宇说是那她喜欢的人。杨希宇看了看操场上的男孩子问是哪一个，莫笑晗说，“就是那个很瘦的，那个最瘦的。”杨希宇兴奋地说：“那你快去告白啊。”
于是莫笑晗回教师绞尽脑汁写了一封情书，趁着老师回头板书，她飞一样地从教师后门溜走了，经过杨希宇教室的时候，冲窗户边的杨希宇摆了个鬼脸。她飞奔到操场，然后停下来，理了理头发和衣服，才慢悠悠地走过去，指着李浩然说：“喂，你出来一下。”李浩然四下张望一下，发现她盯着自己，才慢悠悠地走过来。“这个给你。”莫笑晗递过情书，李浩然接过了，扫了一眼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随手房间兜里，问：“亚青呢？”莫笑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吭一声高冷地走了，走到没人看见的拐弯处，长呼一口气。后来才知道，亚青是他当时的女朋友，他压根就把她当送信的书童了。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后来很多次回想那次见面，莫笑晗都感觉到内心有很温柔的悸动。然而今天回想起来，却无波无澜，莫笑晗闭上眼睛叹息了一声就睡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何月华已经上班去了，桌子上摆着两碗混沌，显然是从下面买的，已经糊成疙瘩了。莫笑晗跑去叫苏易文，发现她早就醒了，在玩手机。两个人洗漱一下就坐到桌前，看着两碗疙瘩，苏易文果断地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下厨煮了两碗面。俩个人吃过就往学校跑，周四下午是学校休息时间，用来给社团学生会来搞活动，几乎所有的班级都没有课。两个人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暖暖的太阳晒得两个人都像是懒虫。
天空有云，有些像马，有些像龙，还有一些一簇簇地聚集在一起，没有什么形状。这些漂亮的白云在天空飘动着，像在游玩。微微有风，吹得树叶飘动着，有好听的声音。莫笑晗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发呆，心想这样的日子真是悠闲而美好啊。
“文文，你在晒太阳啊！”远远跑来两个女孩子，是雪雪她们，她们看见苏易文就跑过来扑在她身上。苏易文大叫一声推开雪雪，“你要压死老纸啊，蛇精病。”莫笑晗在旁边看着她们笑。
“哎，莫莫，你也在这里啊。”雪雪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地上，冲莫笑晗打招呼。莫笑晗冲她也挥了挥手。
苏易文从地上起来，盘腿坐着看着她们，然后东张西望了一下，“咦，雪雪，你男银呢？”
“在网吧。”雪雪指了指校外，“天天泡网吧，我已经不要他了。”
“呵呵，”苏易文偏过头，摆了一个鬼脸，“这句话，我听你讲了三年。”
三个女孩子扯了一番，都是些没营养的废话。莫笑晗闭上了眼睛，连听的兴趣都没有，对于那个神经女，她向来没有好感，过分矫情而且还作死。隐隐约约地眯了一会儿，听见苏易文喊她，“莫莫，我们先走了啊。”莫笑晗眼睛都懒得睁开，就抬起手挥了挥。
雪雪也甜着声音喊，“莫莫，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啊，我们打算去爬山哦。”
莫笑晗反映迟缓，还没有说话，就听见苏易文说算了，她还说自己是懒死的不会去的。她满意地笑了笑，索性装作没有听到雪雪的话，继续眯着眼假寐。
天降黑的时候，那个唱歌的男孩子约着吃饭，莫笑晗无所谓地回了句可以，然后躺着等他来。接到电话的时候，莫笑晗还在躺着，虽然太阳落下，已经有点冷了，但她动都不想动。男孩子看着她，苦笑不得地拉她起来，然后给她拍了拍后背的草。两个人往食堂走，男孩子本来提议去外面吃点好的，莫笑晗因为太懒，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莫笑晗在窗口给自己打了一份酸辣土豆丝和土豆红烧肉，坐在男孩子面前时，男孩子眼睛都看直了。莫笑晗白了他一眼，旁若无人地开吃。男孩子倒吸了一口冷气，也不吭声地吃自己的。
不发一言地吃饭，男生时不时撇她两眼，吃饭的动作都僵硬了。莫笑晗毫不知情地吃土豆，吃得那叫一个欢，直把男生看得目瞪口呆。吃完饭后，莫笑晗砸吧砸吧嘴唇，男生忍不住从口袋里递了一包纸巾给她，她抽了一张纸擦了擦，然后看着男生仔细地折纸，仔细地擦嘴。她就终于明白为何苏易文总说她不是个女的了，想来这个随身带着香氛纸巾，擦嘴都这么认真的男孩子才是她心中的女神。她在心里如此诋毁一番，忍不住对着男孩子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男孩子手一顿，看着她，连嘴都不擦了。
莫笑晗闻言立马收起笑容，抿着嘴一本正经地说：“没什么，我这人有一毛病，看到帅哥就喜欢笑。”
吃过饭后，莫笑晗请男生喝奶茶，男孩子点了蜂蜜柚子茶，特意说明要温的。莫笑晗又抿着嘴偷笑，点了一杯热牛奶。结完帐出来的时候，莫笑晗问要不要去散步走走，男生说随意，两个人就沿着马路往外走。
“我叫王旭麒，旭日东升的旭，麒麟的麒，你呢？”
“我叫莫笑晗，笑容的笑，晗，晗……”莫笑晗想了一会儿，说，“算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晗，你叫我莫莫吧。”
校外这条长街都是精品店、奶茶店和一些餐馆，沿途有许多流动地摊，卖一些饰品或者书籍，还有一些卖梅干菜扣肉饼的，卖烤地瓜玉米和烤面筋的。一到晚上，这条街就沸沸扬扬，挤满了学生和老板，讨价还价声和吆喝声此起彼伏。年轻的小情侣在树下或路灯下拥抱着说情话，寝室的闺蜜手拉手在一个个摊子前流连，喝酒的男生们坐在外面的桌子上喝酒吹牛，大家其乐融融。只偶尔有落单的人，会低着头行色匆匆地经过，或者直接就挨着马路走，怕离热闹太近，打扰了自己的孤单。
男孩子客套地指着小摊问莫笑晗要不要吃东西，莫笑晗摇摇头，慢悠悠地走在前面，这条街上有她很多记忆。以前兼职的那家餐厅就在这条街的二楼，在那里兼职的一年多是自己大学生活里最美好的一年。自己逃了很多课躺在店里的沙发上，给自己调一杯芒果牛奶或者红豆西米露，晒着太阳听歌，等着客人上门，就去端茶递水做饮料。在周末叫上室友过来陪自己打牌，享受着员工优惠和她们在这里吃西餐，在特殊的日子里和她们在这里喝大酒。有次大家喝醉了，她不得不清醒过来，把坑坑背回寝室。在过去那一年发生的许多事情，现在想起来都会忍不住要高兴地咧着嘴笑。
直走了很久，走出那条热闹的街，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男生问她往哪边走。莫笑晗伸出右手和他猜拳，“我赢了就往左，你赢了就往右，平局就直走。”男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反正就是不往回走咯。”两个人猜拳，莫笑晗出了剪刀，男生出的布，于是两个人往左走。
两个人聊聊五月天，聊聊其他喜欢的歌手，聊聊常看的书，聊了很久之后，发现除了都喜欢五月天都是晚睡症患者，就没有其他任何共同语言了。男生喜欢网游，她毫无兴趣，男生喜欢宅，她喜欢浪。她喜欢喝酒，男生喜欢奶茶，她喜欢看书，男生喜欢看电视。莫笑晗好涵养地笑了笑，决心再也不要搭理他了。然后掏出烟点上，男生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她把烟盒递了过去，男生手忙脚乱地拒绝了。莫笑晗更崩溃了，心想：好了，又是一个不烟不酒不人生的少年。莫笑晗在内心将他鄙视一番，下定决心不能深交。
猜了几次拳之后，两个人又拐到了一条热闹的街，在一个居民区里。已经对对方毫无兴趣的两个人，开始找着借口要回学校了。在路边等了很久，也没辆出租车经过，但是有些三轮车。莫笑晗装作还很有兴趣地东瞅西瞅，内心已经把自己骂了二十遍。然后遥指前方，很自信地说：“走，往那边走，拐两个弯就到学校了。”男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来过这里？”“呵呵，”莫笑晗依然是这么自信，对男生的质疑嗤之以鼻，“怎么可能。不过相信我，没错的。”为了支持自己，她大踏步就往前走。
半个小时之后，在莫笑晗的带领下，两个人走出了居民区。到了另外一个荒芜之地，空旷的马路上不说出租车，连私家车都少见。男生喊住还在逞强往前走的莫笑晗，拿出手机百度，几分钟后，对她说，“离学校还有五公里。”说完之后就看着她。莫笑晗丝毫感觉不到压力，坦然自若地说：“哦，是嘛、没事，就当散步嘛，反正还在，刚刚吃多了，正好消化一下。”男生呼了一口气，打开导航往回走。莫笑晗很是无所谓地跟在他后面，一点也不介意他好像在生气，在埋怨。
明明前天晚上还相谈甚欢，一见面就无比尴尬，要早知是这样，还不如不要认识，至少留存一段不算差的回忆。莫笑晗回想一下前天晚上无比欢乐的笑容，觉得自己很愚蠢，果然很多人不该认识的，远远打个照面，互相温暖过几分钟，就该分道扬镳，千万不要等到相见两相厌。
走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终于走回到热闹的地方，男孩子在路边等车，莫笑晗决心走回去。“你一个人没问题吧？”男孩子犹豫要不要叫她一起打车，她挥挥手说没事，看着男孩子如释重负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自顾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