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晗是被手机吵醒的,好在从来没有开铃声的习惯,所以只是被吵醒,不是被吓醒。是杨希宇的电话,她纠结了好久,直到苏易文抢过手机给按了个免提。
“喂喂喂,笑晗,笑晗,来不来啊?”那边的杨希宇跟打了鸡血一样,装得很是热情洋溢。
“来?来哪?”相反的,莫笑晗就像是被抽了几管子血,有气无力。
“衡阳啊,我们一起去爬衡山。”
“呵呵,我就不来了。我最近有点忙。”
莫笑晗三言两语打发了她,借口要开会就把电话挂了。苏易文问她为什么不去,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清楚,于是就说了句没钱,细思一下,觉得这个理由好极了,就肯定地点了点头。苏易文没有再多说这件事,问她要不要去吃饭。
两个人往食堂走,吃了两碗粉,就晃晃悠悠地走出校门。苏易文逃了下午的课,打算去骑自行车,莫笑晗吃饱了就什么都不管了,现在就算让她去跳支舞,她都不会有意见的。两个人去常去的自行车店租车,又往偏僻的郊区骑。天将黑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不知道骑到哪个国家去了。
满腔热血都用来谈无用的恋爱,全身力气都用来骑无用的单车,美好青春都献给香烟啤酒,整日游魂一般还沾沾自喜。这就是她们最好的写照。
郊外的天空倒是能看见星星,两个人坐在马路边吹牛逼,说要骑着这自行车去旅游,然后装模作样地百度了一下怎么从长沙骑到凤凰。不时有人从她们身边经过,对这两个放荡不羁的女孩子报以微笑或嘲讽,她们吐着烟圈不屑一顾。路边蹿过一只流浪狗,莫笑晗笑嘻嘻地去追,看着她是追不到了,苏易文大声喊她名字,让她回来。
聊了些趣事,直到两个人都饿了,才开始想着回去找吃的。来时的路已经记不清了,只能看心情在那里瞎骑。
晃悠到学校,还了车,是十二点的事了。这个点除了烧烤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可以吃了,学校后门就是烧烤街,两个人就往那边走。远远望见那边一长排烧烤摊,搭个棚子和烧烤架子,连上电灯和冰箱,摆上一些桌子和椅子,就是一个小摊这样的小摊马路两边都是,长长的两排。烧烤窜出的烟雾和客人点的香烟,都飘在上方,缠缠绵绵,在天空氤氲出一层厚厚的雾,像阴云一样。
苏易文背着包,莫笑晗拿了一瓶水,两个人边走边看,沿路的小摊老板都笑着招呼:“哎,两位美女,要点啥,我们这里啥都有。”莫笑晗沿路看看架子上都摆了些什么,苏易文则目不直视地往前走,走到一家小摊那里停住和老板寒暄,“美女,好久没见你啦,今天要点啥?”老板笑嘻嘻地递过两个盘子,苏易文接着了,就开始选东西,一边选一边说:“最近都在外面玩,没怎么回学校,你们这里生意还是很好嘛。”莫笑晗随手扔了几串肉在盘子里,就去找座位了,苏易文还在挑选,和老板聊天。
“要不要喝点酒?”苏易文走过来问。
“随意。”莫笑晗就是一个软骨头,只要有人做决定,她就不会去思考。
苏易文拿纸将座位和桌子仔细地擦了一遍,然后冲老板喊,“老板,拿两瓶啤酒过来咯。”那边老板头也不回地应了声“好嘞”。老板娘很快就面带笑容地拿了两瓶啤酒过来,摆了两个杯子,开了酒给倒上。
人有点多,烧烤过了段时间才送上来,苏易文只捡着自己点的东西吃,莫笑晗则不停地在她点的东西上拆下一小块来尝一下。莫笑晗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后来直接传染给了寝室所有的人。她们寝室一起吃饭的时候,就是流水席,各人端着自己的碗,在别人那里走一圈,把别人的菜都夹一点,才回去安分地吃。要是在食堂那就更离谱了,如果坐得稍微远一点,中间那个人就得负责物质的传递,把最左边的菜夹到最右边,将最右边的菜夹到最左边。所以,每次她们寝室吃饭的氛围,都很和谐而喧闹。
廉价纸杯的质量不好,苏易文倒酒的时候,倒了一杯子的泡沫,她拿起油腻的筷子在泡沫上竖着。莫笑晗也有样学样地给自己倒酒,然后把筷子竖上去。苏易文憋着笑说她,“你怎么老学我?”莫笑晗拿着筷子搅拌一下,冲她说,“来来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也学学我,快点搅拌一下。”苏易文把筷子收回来就去夹菜,看都没有看她,倒是冷嘲热讽地说了一句,“我要是和你一样无聊,我早就无聊死了。”
苏易文擦擦嘴,就拿出烟来抽。“你不吃啦?”莫笑晗看着盘子里剩下的她点的菜问她,她点点头说不吃了。莫笑晗拿起筷子三下五下吃完了,才心满意足接过纸擦嘴,然后也点了一根烟。
结账的时候,老板还在热情地招呼下次再来。两个人软着腿往外走,“我明天肯定不能好好走路了。”莫笑晗伸手想架在苏易文肩上,苏易文偏身一躲,“滚,老纸也累死了,不要靠着我。”
苏易文问去哪,莫笑晗回了一句随意,苏易文随手拦了一辆车就回何月华家。
深夜出租车开得很快,两个人默契地摇下车窗。苏易文笔直地坐着望着窗外,不时有风吹进来,把短发吹得乱七八糟。莫笑晗像是瘫痪了一样靠在座位上,身体诡异地躺着,头枕着靠垫,她又想起那年在广州。
那是13年初夏,她陪杨希宇去广州看一个朋友胡恒,在那里短暂呆了一个星期。胡恒显然是喜欢杨希宇的,对她好到了极致。特意请了一个星期假,陪她在广州各种玩,带她买各种好吃的,每天晚上送她回酒店后陪她聊天,直到她要睡了,才打车回去。
有天晚上胡恒走了没多久,莫笑晗和杨希宇坐在床上吃零食,杨希宇接到一个电话,是她一直以来的追求者打来的。那个追求者看到她发的朋友圈,知道她来了广州,问她在哪要过来看她。杨希宇问莫笑晗愿不愿意见他一面,莫笑晗依然是一句随意,手里拿着巧克力,眼里还在看着蛋糕,头都没有抬一下。她见过杨希宇的追求者,不是一两个,几乎是十来个。对这种热情似火,飞蛾扑火的追求者,她见得多了,早就麻木不仁了。
那个男孩子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到,两个人拖着拖鞋下去接他,顺手又抄了一袋零食。回到楼上,莫笑晗坐在地板上吃零食,杨希宇和那个男生面对面坐在两张床上聊天。没有什么话好说,先是杨希宇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问近况,他嗫嚅着说不出几句完整的话,然后杨希宇也没话说了。期间男孩子问了些寒暄用语,杨希宇配合地敷衍几句,场面尴尬得连莫笑晗都想出去。没过多久,杨希宇就以他明天要上班还是早点回去休息比较好为理由送他走,那个男孩子讪讪地没有说什么,墨迹墨迹就走了。
送他到楼下,他站在马路边等出租车,路灯照得他的脸暗黄暗黄的,他脸上有着尴尬和懊恼的神情。天气炎热,树叶都无精打采,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莫笑晗牵着杨希宇的手离他远远地站着,她感觉到手心传来潮湿的触感,她偏过头去看杨希宇,发现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来往车辆。她回过头去看男孩子,男孩子不时地朝杨希宇瞄两眼,时而抿嘴时而咬嘴唇,欲言又止。
“唉,车来了。”远远过来一辆出租车,杨希宇兴奋地回头朝他喊。
“哦,那我先回去了啊,你们早点休息吧。”男孩子回过神来不看她,朝车子挥了挥手。
“笑晗,我们送他吧。”杨希宇突然回头问莫笑晗,不等她说话,就拉着她的手坐进后座。
“你们不用送我,真的,到时候还要回来很不方便,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男孩子亮着眼睛回头和她说话,像是突然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不,我们就要送,师傅,开车吧。”杨希宇朝司机说。
车上没有人说话,安安静静的,司机放音乐,是梁静茹的歌。车子行驶经过高架,穿过隧道,沿路很多奄奄一息的树,虽然叶子还是青绿色,却在黄昏的灯光下显得没精打采。车外车水马龙,人们被关在一扇扇车窗里,像看戏一样看着匆忙驶过的另一扇车窗里的另一些人。车内只有梁静茹在唱歌,情歌一首首地挺过去,没有一句歌词符合现在的气氛。司机偶尔随着旋律哼两句,男孩子一直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杨希宇靠在莫笑晗的肩膀上眯着眼,莫笑晗坐直了身子看着车窗外。
过了很久才到他的公司,他下车了之后递给司机300块钱,“麻烦送她们回刚才的酒店,剩下的钱就找给她们。”他走到后面朝杨希宇说注意安全,杨希宇冲他挥挥手,摇上窗户。车子掉头,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让他大晚上这么远跑过来看我,所以不想欠他人情,就想送他回来,没想到他把车钱都付了,哎。”杨希宇靠着莫笑晗叨叨,莫笑晗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什么。
车子经过来时的隧道,不知道为什么,来时好像很快就走完了,回来的时候却觉得这条隧道特别长。车子开了好久也没有走出,一首歌完毕,梁静茹又唱另一首。车窗外是另一扇车窗,隧道顶上的灯光边是另外几点灯光。关了窗的车内很安静,没有了汽车行驶的声音干扰,梁静茹的声音都仿佛好听了一些。
莫笑晗一直在想那个男孩子,想他看见杨希宇在广州的照片,大晚上坐那么久的车过来看她一眼,然后又一个人孤孤单单回去上班。他甚至没有得到她一句鼓励,没有牵她的手,更没有和她发生任何美好的故事。他来时知道吗?应该知道,他们认识十多年,他追求她也有近十年,这样的事情不会是第一次。
莫笑晗回头看了一眼杨希宇,她靠着自己的肩膀或者说手臂在看着车窗。她知道杨希宇不喜欢胡恒,也不喜欢这个男孩子,也不喜欢其他的追求者,她只喜欢李浩然。她为李浩然掏心掏肺,为他肝肠寸断,为他哭,为他笑,为了他舍弃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那么李浩然呢,李浩然不喜欢自己,李浩然也不喜欢杨希宇,李浩然几乎不喜欢任何人。或者说,他喜欢所有人,他善良博爱,他有过许多女朋友,短暂的或者几天,长久的或者两年,却没有一个女朋友像自己和杨希宇一样从认识他到现在的这几年从未离开过。他性子温顺,在不触及原则底线的前提下,总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对杨希宇和自己的追求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依然像是朋友一样自由自在。
感情真是乱七八糟的事,莫笑晗想了想杨希宇和她的追求者,想了想李浩然和他的追求者,想了想自己和自己的追求者,终于崩溃了。她长呼一口气,摇下车窗,外面汹涌的杂音潮水般涌入,风也吹进来。莫笑晗闭上眼睛,靠着座位,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