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就要来临，明天就应该就算是真正的秋天了吧。
在莫笑晗十三四岁时，她正好是在读高一高二，那个时候，她最喜欢秋天。
四个季节里面，最萧瑟清冷的季节就是秋天了。
高中学校有一个很大的操场，操场围墙外面，是一大片的野草地。
草地的东边是一片茂密的竹林，一到秋天，就落叶纷纷，这些落叶铺陈在一条曲折的小路上。西边是荒野小树林，长满了各种荆棘，没有哪怕一条路。北面远处是一些田野，田野再过去远些，熙熙攘攘有些人家。而南面就是围墙，围墙后面就是操场了。
那片大草地原是一些田土，后来人们放弃在这耕种，就成了大块大块的荒野，长出茂盛的杂草。
一到秋天季节，那些野草就枯萎了，金黄色一大片。有些枯萎的草依然很高，有半个人那么高。而有些矮矮的，铺在地上，像是一层毛毯。
在很多时候，莫笑晗会逃了课，一个人跑到操场，然后从围墙上翻出去。戴着耳机躺在那些杂草中，有时候睁着眼睛看着天空，有时候闭着眼睛睡觉。
那里从不被人打扰。远处乡民只愿了解农作物，而近处的学生只喜欢扎堆热闹之中。
那时候，许嵩好像很流行，莫笑晗那时候很喜欢听他的歌，听《两种悲剧》，听《看不见的风景》。
有时候学校广播就会经常放许嵩的歌，莫笑晗有时候中午时分出去吃饭，吃完饭就去草地上晒太阳，听的都是许嵩的歌。
那些都可以用古老来形容的歌曲，已经有了时代印记。莫笑晗过完高二，就再也没有听过许嵩的任何一首歌了。
秋天暖暖的阳光打在身上，手边毛茸茸的杂草，总会把手划伤。莫笑晗屈膝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戴着耳机，听着青春的矫情。
一眨眼，就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毕竟已经不是小时候了，莫笑晗都大四了。转眼就要毕业，就要投身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了。
在教室上课的时候，接到了周盼的电话，问晚上有没有时间。莫笑晗说要问易文才知道。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周盼不急不躁。
莫笑晗想了一会儿，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本来想拒绝，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于是约了下午七点，校门口见。
七点这个时间刚刚好，周盼下班之后，坐个车，到她学校差不多就正好七点了。
莫笑晗给苏易文发微信，说晚上有点事，可能要晚点才会回去。
苏易文很快就回了消息，问有什么事，本来约了于赞一起吃饭的。
“你去吃啊。周盼要和我谈一谈，估计是要往崩塌的方向谈。我和他谈谈，晚点和你一起回家。”莫笑晗打字的时候都在笑，很多时候发生在她身上的某些不是很严重的坏事，都会让她觉得好笑。
可能是觉得笑一笑，就显得没那么可怜了，先把面子给撑起来再说。
苏易文想了很多话，可是打了又删掉，最后才回了一个好字。
把手机放回兜里，莫笑晗昏昏欲睡地趴在桌子上，看着同学。大家脸上的神情显得很青春，看上去很困的，看上去很精神的，都有。但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正常的年轻人。不像杨希宇和自己，不管是伤心还是快乐，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病。
下午下课后，正要去吃饭，想起周盼会过来，就干脆等他一起。和室友说拜拜，然后一个人坐在草地上等着。
明明昨天还有下雨，今天却是大晴天了。草地被晒了一天，已经不再潮湿，下午的时候甚至有些微微的温暖。
莫笑晗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感觉太阳真舒服，于是就躺下了。
戴着耳机躺着晒太阳，又想起高中那些日子，躺在学校围墙外面的草地上。
觉得那些日子真美好，于是就想听听很久没有听的歌。找了许嵩的《两种悲剧》，单曲循环着。
那些回忆带着昏黄的色彩，朦胧不清，又格外温馨，有催眠的奇效。
莫笑晗躺了一会儿，听着歌，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周盼下班后，就直接打车到了莫笑晗学校门口。他站在那里，正要打电话，却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把手机放回兜里，往学校里面慢悠悠地走。
他根本就不知道要和莫笑晗怎么说，他根本就没有想好。不过是女朋友回株洲了，于是过来看看她。
信手走了几分钟，就看见了莫笑晗。
莫笑晗躺在草地上，像是睡着了。她四周不远处有很多花和灌木，在这个季节，还显得很有生机。莫笑晗就安静地躺在那里，一点也不醒目，周盼却偏偏一眼就看见了她。
周盼突然就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带着笑容走了过去，蹲在她身边，轻轻摇了摇她。
莫笑晗睡眼惺忪地看着周盼，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她揉揉眼睛，想起刚刚做的梦，梦见自己和李浩然杨希宇他们在草地上晒太阳。自己躺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可开心啦。梦里的自己好像也在睡觉，只知道杨希宇在和李浩然聊天，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只是阳光暖暖的，梦里的莫笑晗睡着都在笑。
想到这个梦，莫笑晗不自觉就笑了。
周盼看着她笑，也跟着笑了，问她笑什么。
莫笑晗听见他说话，终于神志清醒了，抬起头看着他。
“没什么啊，天气真舒服啊，所以觉得很开心啊。”莫笑晗抬起头去看了看太阳，傍晚时分，太阳渐渐要落山了，已经不刺眼了，像一个煎鸡蛋。
“走吧，陪我去吃饭。”周盼拍了拍她的头，站起来，向她伸出了手。
莫笑晗本来习惯性就要去撑着地爬起来，看着周盼的手，可能因为心情太好，所以没有拒绝，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我还没有吃饭，想着等你一起过来吃。我很久没有吃盖码饭了，陪我去吃盖码饭好不好？”莫笑晗在前面带路。
她深知男孩子的那些虚荣心，知道他肯定会自己结账的。与其让他选一个高价位的，不如自己先说一个低价位的。
反正，看这趋势，今天就是两个人玩完的日子，那些不必要的人情还是别欠了。
周盼说好，也就跟在她身后。
去了一家以前来过一次的小餐馆，莫笑晗点了一份丝瓜炒蛋。科技发达，就是便利，什么季节，什么菜都有。如果莫笑晗没有记错的话，在农村，这个时候是没有丝瓜这个菜的，它们早就落摊了。
上次来这里，是和杨希宇一起来的。真是奇了怪了，两个人呆在两个不同的城市，还窜得这么勤。
那时候杨希宇点了一个黄瓜炒蛋，自己点了一个丝瓜炒蛋。时隔久远，居然还记得。同样记得的是，这家店里，会送一个汤，汤里面有些海带。还会送一碟子泡菜，泡菜口味不错，至少比菜要好下饭一些。
高中时候，莫笑晗也经常和杨希宇一起吃饭。那个“一起”比现在的“一起”可是深刻多了。两个人点什么都只点一份，然后一起吃一份。那些夏天，天气炎热，两个人吃一份，有时候还会吃不完，至少也不会觉得饿。
后来，进入大学之后，就很少了呢。大家手上都有了几个钱，或者说大家的面子都突然就值钱了，所以不会再做这种貌似很寒酸的事情了，宁肯每次都剩一大半，然后扔掉。
这些金钱或者说面子的理由，总比感情变了要好听吧，莫笑晗就是这么会安慰自己。
其实很多时候，她多希望，可以和杨希宇再一起吃个饭，毫无隔阂，一如最初。
“莫莫，”周盼正要说些什么，就被打断了。
“什么都别说，等饭上来了，吃完了，再说。”莫笑晗朝厨房望了一眼，坐等饭菜端上来。
说难听一点，万一是什么不高兴的聊天内容，吃点饭，才有力气承受嘛。
周盼感觉被噎死了，组织了这么久的措辞，就这样被打住了。看着莫笑晗一脸的事不关己，他感觉自己要吐血了。
饭菜上来了，两个人也慢慢吃完了。莫笑晗去结账的时候，就像她所想，被周盼拦住了。她也不说什么，走出门，在外面等他。
沿着街道散步，莫笑晗突然很想去小山坡，那个通往何月华家的小山坡。那里人少，安静，车辆都很少。
可是现在后面还跟着个拖油瓶，也只能想想了。那里是她和苏易文的窝点，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就好像那桥下是她们三个人的窝点，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一样。
走了一会儿，走出校园拥挤的人群，道路两旁的人，渐渐稀少。莫笑晗把音乐停了，把耳机放回兜里。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周盼，问他要说什么。
周盼一直低着头，在看两个人的影子。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明明隔了一段距离，却显得那么亲近。一低头，自己的影子就亲到了她影子的头发。
听见莫笑晗问，周盼也站定，静静地看着她。莫笑晗长得真的算不上好看，却越看越有韵味。周盼呆呆地看了她好久，才低声说：“我喜欢你，莫莫。”
莫笑晗只觉得莫名其妙，等了很久，没有发现他有再说什么的趋势，于是不确定地问：“说完啦？”
周盼点点头。
莫笑晗呼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又往前走了。
“你就是要说这个啊，我还以为你要说啥呢，害我做了大半天心里准备。”莫笑晗气呼呼地往前走，内心有莫名其妙的窃喜，还有更莫名其妙的失望。
“做准备，做什么准备啊？”周盼亮着眼睛邪笑着，故意装傻。
莫笑晗很明白他的心理，却还是配合着和他说：“做好准备，欢送你离开我的世界啊。”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难道你喜欢上我了，所以舍不得？”周盼又是邪笑着，自认为调情有水准。
莫笑晗都懒得拆穿，男人们的故作不知，男人们的话语圈套，她都不需要怎么经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呵呵，你不用这么说话，我知道你的意思。对，我是挺喜欢你的，不过谁不喜欢被追求呢。我就是很庸俗，就是虚荣心很重。你想要表达什么？想要说，我喜欢你，要不要就和你在一起？”莫笑晗简直是在冷嘲热讽，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周盼。
周盼瞬间就焉了，说话这么难听，口气这么难听，实在不知道怎么接。
莫笑晗像是感觉不到尴尬，自顾自地慢慢走着，甚至还哼上了歌。所有人都这么俗，这么多年，见过的男生没有谁能和李浩然相提并论。
李浩然不像是未经人事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也不像阅人无数的浪子，会太多的技巧。李浩然好单纯，李浩然多么不平凡。
可是想这么多做什么呢，李浩然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么一回归现实，莫笑晗就忍不住笑了，嘲笑着自己。
“如果我是这么想的呢？莫莫，如果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你会答应吗？”周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拉住了莫笑晗，盯着她的眼睛，很认真的问。
“我不知道，应该不会，我可能只适合一个人孤独终老。”莫笑晗都不用思考，这个问题，她自己也问过自己很多次了。“还有，周盼，我想我一定要跟你说的是，你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莫笑晗也很认真地看着周盼，看了好久，才很冷静地说：“你一定忘记了，你刚和你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你有多喜欢她。也许你今天喜欢我，也许我明天和你在一起了，但是我们都知道，你很快就会不喜欢我了。又会有一个新的姑娘，出现在你的世界，让你觉得好像一切都可以重来，你又有了新鲜感。”
莫笑晗还有至少一千字没有说出来，周盼已经受不了地打断了她：“莫莫，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悲观，你就不能去想，对于我而言，你真的是独一无二的。你就不能稍微乐观一点点？不要这么偏激啊。”
一听到偏激这个词，莫笑晗就想发飙。过往说她偏激悲观的人实在太多了，像谢迎，李浩然他们还认真地建议过她去看心理医生，还不止一次。莫笑晗都觉得自己有病了。
此刻她多想怒吼一声：我他妈有病，你和正常人玩去。但她忍住了，只是看着周盼咧着嘴冷笑着。
她已经完全脱离了周盼的重点，周盼的重点，其实只是一句：他是真的喜欢她。
沉默了很久，发现莫笑晗还是那样的冷笑着，周盼心都有点凉了。
“如果你现在不知道答案，那你能告诉我，你大概什么时候会想明白吗？”周盼无力地看着她，像是等着在审判。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莫笑晗垂头丧气地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话。她是真的不知道答案，她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或者说，她一直以来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是一直得不到。于是对于这些能得到却不那么想要的东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周盼真的让她动心，让她觉得会被照顾，会有陪伴，会过得好。可是她不知道，这种好能持续多久。她内心太多阴暗面，她知道，等周盼发现了这些阴暗面之后，会快马加鞭地离开她的。
“周盼，或许你不应该等我。如果是我，我愿意和一个年纪相仿，经历相似，认识多年，彼此了解的人在一起。你并不了解我，我想，等你了解我了，你会受不了的。”莫笑晗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恐惧，这一次，她是真的不想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你总要给我一个机会啊，给我一个机会去了解你啊。”周盼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臂，想要听到她肯定的回答。
“没必要了，我要走了。你也走吧。”莫笑晗用力把手臂抽回来，抬脚转身走了。
被握着的时候，没有觉得有多温暖，离开之后，被握过的地方，突然就比什么地方都要冷。
听见周盼在后面喊着自己的名字，莫笑晗真想跑远一点，不要听见。可是又有什么必要呢，他的声音安静了，他只留下了两个字：莫莫。
这样就好了呀，害怕失去，就不要得到嘛。不想失望，就不要报希望。在自己喜欢他之前就离开了他，那未来就成功的避免了许多失望呢。莫笑晗沾沾自喜，自认为自己这么思考是完全正确的。
其实，与其说是害怕失望，不如说是这个希望的诱惑力没有失望的冲击力大。像李浩然，他的诱惑力太大了，莫笑晗就算是下趟油锅，都会想要去尝试的。
莫笑晗终究没有爱上周盼，真要爱上了他，莫笑晗早就去追求了。
莫笑晗走了两步，内心渐渐平静下来，给苏易文打电话，问在哪，什么时候回家。
周盼站在莫笑晗背后，看着她头也没有回就走远了。拐进学校门，终于再也看不到了。她就这么轻易地走了，像是从来没有来过。
看见她在草地上睡觉的时候，周盼其实很想和她说：和我在一起吧，让我照顾你。
也许莫笑晗说得对，只是新鲜感而已。
可世界上这么多人，比你阳光的，比你有气质的，比你漂亮的，比你会讨人欢心的，比你哪都好的，我不是没有见过。
他已经快三十岁了，说得不好听一点，他睡过的女人，比莫笑晗牵过手的男人还多。
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也只有莫笑晗给了他新鲜感。
也不是不知道你内心有很深很深的黑暗面，在你笑的时候，也能轻易发现，你眼底的阴霾。也知道你肯定是有很多情绪都是藏在心里的。也知道你绝不是你表现的这么快乐。
你有没有想过，我并不是爱你表现出的无忧无虑，我是想要照顾你，想要看你最真实的欢笑。
就像那晚我们去喝酒，看见你在房间里奔走雀跃的样子。我那时候多希望有一个家，一个属于你和我的家。我们把房间装饰成我们喜欢的样子，让它成为我们共同的港湾。
周盼很想去追她，狂奔过去，紧紧抱着她，告诉她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他今晚还有很多话要说的，可是莫笑晗不会让他输哦了。所以他也只是喊了一声，然后目送她走远。
自己二十八了，不是十八，哪还有时间来打这种赌呢。也许莫笑晗的确需要被照顾，可自己怎么确定，她需要的照顾，自己能给，或者说，自己有资格给。
算了吧，让她走吧，就当从来没有来过。
周盼往前走了两步，然后顺手拦了一辆车。车子往家开，家中有一个叫娇娇的室友，还有满载梦想的办公区域，还有看不完的稿子。除此之外，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被打击冲昏了头脑，周盼满脑子都是不清醒的冲动。
他回想莫笑晗说的那句话，找一个年纪相仿，经历相似，相熟多年，彼此了解的人。
突然觉得她说的可能真的很对，毕竟都到了这个年纪了，还浪什么浪，还赌什么赌，不如就这么顺其自然。
“我们结婚吧。”周盼拿出手机，给女朋友发了短信。
莫笑晗状若无事地走进学校门口，在拐角处停顿了三秒，然后转身悄悄走出来。站在校门口，远远看见周盼已经转身在往回路上走了。远远看见他伸出了手，看见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看见他上了车，看见他走远了。
本来幻想的是什么呢，是他仍望着这边，是自己飞奔过去，是紧紧相拥，是千言万语也不说，只是就这么在一起了。
算了吧，自己到底在矫情什么。
莫笑晗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他的车子飞快消失在视野范围内，她慢慢蹲下来，抱紧了膝盖。
不知为何，此刻又想到了父亲，有话想要和他说。想告诉他：爸，你看，我又赶走了一个喜欢我的人呢，可我一点也不高兴，我甚至觉得很难过。
也想问问他，如果你在这里，你会怎么说，你能给我一点点建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