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6，星期四，是苏易文21岁生日。换算成阴历，是9月23，恰巧也是李浩然22岁生日。多么致命的巧合。
其实每一次李浩然和杨希宇的生日，莫笑晗都记得很清楚，却从来没有发过一条信息去送祝福，觉得任何感情经过漫长的距离传达过去都变质了，更何况，怎么去祝福呢？那两个人会在一起庆祝每一个节日和非节日，自己隔着300公里的距离，在她们言笑晏晏时，打一个电话说生日快乐，好玩吗？有意思吗？自己早就被隔离出她们的世界，说什么都没有意义。而即便千里迢迢赶过去，送一份自己千挑万选仍是很寒酸的礼物，再接受他们礼貌的待客之道，也是倍加心酸。于是就习惯了，早早地等着他们的生日到来，然后不发一言，若无其事，等那一天过去。
下午的课又全逃了，和苏易文去租了自行车，沿着马路往越加偏僻的地方骑，慢慢就离开了市区。一路上都在高歌，阳光不是很猛烈，有风，哗啦啦，好像都是时光的声音，一切都显得很美，骑得很累也还是觉得很快乐。
两个人都喜欢五月天，几乎首首都会唱，尤其是《温柔》，百唱不厌。“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两个人并排骑着，时而偏头对视一笑，然后提高音量，更大声地唱。
在马路上看到一条向下延伸的小道，小道两旁是稀稀落落的竹林，通往乡下人家。两个人默契地拐了下去，骑到平地处，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停好车，就并肩坐在石上，拿出水喝。苏易文掏出二喜，递了一根给莫笑晗，对方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软白。
莫笑晗第一次抽的烟就是软白，后来认识李浩然，发现他也喜欢抽软白，于是软白就成了经典香烟，再也没有换过。
“我刚来长沙上大学的时候，何月华刚刚在长沙工作，住和河东那边。周五的时候，我会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去他家给他做饭。我们在房间里挂满了喜欢的吊饰，我还画了一张很丑的自画像，被他挂在房子的正中间。”指尖细长的二喜悠悠扬扬地散着烟，盘旋着上升，从她嘴里吐出的烟圈很漂亮。
“那他搬到这边来还挺好的，近了一些了，你们也方便一些了。”抽过烟喝水，把柠檬的酸味都变苦了，瓶嘴边都是难闻的味道。
“他是后来搬过来的。我们大一就分手了，记得是十一月吧，那时候我已经认识宋夕霖，经常和宋夕霖去你们那时候那个餐馆喝酒，后来还认识了你。后来我下学期开学没多久，有一次在学校喝醉了，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接我，才知道他原来离我这么近，然后我们又在一起了，记得那时候你还陪我去过他家呢。然后没过多久，又分手了，后来我就和小鲜肉在一起了。和小鲜肉分手后，我居然又和他复合了。呵呵，真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啊。”苏易文偏过头不看莫笑晗，她痴痴地看着在风中摆动的枝叶。
“好好的怎么分手了？”莫笑晗看着苏易文，看见她一直在看着树叶，其实树叶上什么也没有。
“就是好好的，所以要分手了。没有激情，没有浪漫，没有知觉了，一切都太好了。你不明白那种感觉，当你爱了很多年的人，你一直都很了解他，他突然变成完全陌生的模样，你完全无法再去接受。我记得我们以前的样子，也记得我们后来的样子，我不能接受这这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他后来怎么啦？”
“我们以前有说不完的话，我初中升高中的时候，压力特别大，经常熬夜到很晚也睡不着，他会每天电话过来哄我入睡，或者直接就聊到手机没电陪我熬夜。后来这些电话再也没有过了。他毕业之后留在六安那边工作，从他工作以后，我几乎就不认识他了。他每天工作很忙，忙到不会有时间来搭理我，从每天一个电话变成一个星期，再变成一个月，再变成我打过去，他也没什么要说的，或者干脆就不会接也不会再回。后来我就问他，我们还有没有必要在一起。”
“他怎么说？”
“他说对不起。”
“然后呢？”
“然后，也没什么对不起的啊。我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抱着韩华在天台哭了一晚上。”
“那你们后来怎么又在一起了？”
“高考前两个月，他给韩华打电话找我，在电话里哭了很久。他说他反应很慢，被砍了一刀要很久之后才会觉得痛。”苏易文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我隔着电话听过他哽咽的声音，却没能看到他为我流泪的样子。”
苏易文突然掐灭了烟，转头看着莫笑晗，“莫莫，如果有一天你相爱了很多年的人，突然变成了完全不一眼的模样，他让你觉得特别陌生，你就会明白我这种心情。你会不想和他在一起，你会不想看到他，你会不愿意听他的声音，可是你也不会想失去他。这种感觉，就像你知道你手里紧紧攥着的花已经谢了，就要腐烂了，可是你曾经播种，灌溉，你专心致志，年复一年，心无旁骛地等他开花，开成你最喜欢的模样，现在花败了，你舍得扔吗？你能重新去买一颗种子，重新播种浇灌，等他开花吗？你甚至都不确信他会开成什么模样，也不确信这朵花会不会再谢，你能重头开始吗？我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我多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懂这种心情。”
莫笑晗伸出手将手搭在她后背，不发一言慢慢地抚摸着。
回学校把租的自行车退还，和一群人在酒楼庆祝苏易文的20岁生日，觥筹交错间，完完全全看不到她的难过。她永远都是骄傲的，眼泪要在没人的时候流，再悲伤的心事也不要说给别人听。那么多人祝她生日快乐，就好像说了这么一句不走心的祝福，生活真的就会倍儿开心。
饭后，苏易文借口有事推掉了其他人邀约，和莫笑晗在树林里坐到很晚。苏易文邀莫笑晗一起回何月华家，莫笑晗借口寝室有事就回寝室了。寝室里一群人在看吸血鬼日记，念叨着混合不清的外国名字。
“莫莫，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杨二躺在下面床上和陈陈在看电视，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回头很惊奇地和她打招呼。
“莫莫回来了啊，对哦，今天你回来得好早哦，你怎么没有和苏易文去玩啊？”阿怂躺在上铺正在和小学弟小学妹视频聊天，听到杨二的声音也凑热闹地搭话。
“刚刚和她分开，她今天生日，回家去了，我可不想大过节的好日子去做电灯泡。”莫笑晗换了拖鞋就往洗手间走，用了近一个小时洗澡，然后磨磨唧唧洗衣服。时间过得真慢，耗到不能再耗爬上床的时候也才12点多，但谢天谢地，这一天总算过去了。
微信上有人在找她聊天，是苏易文。
“莫莫，莫莫。哈哈，没什么事啦，就喊喊你，哈哈。”
莫笑晗关闭聊天窗口，点开了朋友圈，杨希宇发了一张照片，是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蛋糕上写着：LHR。配文是：我做的蛋糕好丑啊。莫笑晗突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连衣服都不想换，只能和衣躺着装睡。
记得大一大二的时候，自己经常往返这两个城市，每个月总会去一两次，积累的火车票厚厚一叠，在自己的学校和他们的学校之间流动。现在想想，觉得自己挺可怜的，杨希宇也来长沙看过她，但李浩然未曾来看过自己一回，即便他也来过长沙几次，自己却总是在他回衡阳之后才会知道。
可是，明明高三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大的区别，三个人有说有笑，最是热闹。可一眨眼，自己是局外人了呢。莫笑晗以前总会恍恍惚惚地幻想，如果当年，和李浩然在同一个学校的人不是杨希宇是自己，那结果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莫笑晗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杨希宇和李浩然手牵手地往前走，她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声喊他们的名字，可他们就好像听不见。惊醒的时候，一脸的泪。莫笑晗把自己缩在被子里，无声无息地哭了很久。
苏易文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她没有坐车，慢慢地走到何月华家。在楼下的时候看见上面的灯已经熄了，他一向睡得比较早，尤其是在没事的时候，自己的生日应该算不上什么事。
在楼梯间的时候，苏易文握着手里的钥匙突然忍不住流眼泪。她放纵自己的身子软下来，顺着墙壁滑下跪坐在地上。她翻出手里的手机给莫笑晗发微信：“莫莫，莫莫。哈哈，没什么事啦，就喊喊你，哈哈。”
我多想告诉你，我现在有多难过，可是我无法说，我知道你也不能拯救我，再黑的路也是要一个人走。我呆在他家楼下，再走两步就能开门而入，可我在这门口失去了力气。我已经走了很久了，真的走了很久了，我知道我走不到那个终点了，因为我终于明白终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陌生人冰冷的呼吸，只有死去的爱情。我手里拿着一把钥匙，只能打开一扇门，可那门里不是我的家，我好羡慕哪些随时都有家可归的人，不像我们，只能活在路上，活在黑夜的无人的路上。
苏易文清晨在他身边醒来的时候，他还在熟睡，他一直睡得很好，好到半夜三更自己在他身边哭多久他都不会知道。她静静地看着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何月华是典型的浓眉大眼，却不显得粗犷，反而有一种书生特质，很温文尔雅。他已经27岁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只有22岁。那年送他离开西宁，他的面孔随着火车越走越远，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那么真挚的面容，只剩下不知如何是好的自己和不知如何是好的陌生人。他的脸已经越来越模糊。
“你醒了啊，醒来多久了？书桌上我给你买了糖，我该去上班了，你再睡会儿。”何月华掐掉闹铃，起床洗漱。没过多久，苏易文听见门关闭的声音，就好像世界都只剩下自己了。无所事事，不愿意去想这种很空虚的感觉，只能盖好被子继续睡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11点多了，洗漱过后去等公交车，约莫笑晗一起吃饭。在二食堂吃蒸菜，以前总和宋夕霖一起来这里，后来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吃完饭后苏易文带着莫笑晗到了学校图书馆的后面，那里有一块很小的草地，两个人靠着墙坐在草地上，四周很安静，没有人出没。“这是我和宋夕霖的常来的地方，有一年冬天，我们在这里坐了一晚上。”
“疯了啊，大冬天在这里坐一个晚上，不冷啊？”莫笑晗匪夷所思地看着苏易文。
“那时候不觉得冷啊。那天他失恋了，他去找那个女孩子，被拒绝了。他给我打电话，然后我要下来，宿管死活不肯，我差点把她门踢坏才被放下来。我劝他回宿舍他也不回，劝他去找个旅馆他也不听。然后我就去买了酒陪他坐在这里喝了一晚的酒。”
“他有病吧，失恋还要你来陪，完全不考虑你的感受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任何事情，从来都不会和别人说，只会找我。可能是知道不管什么事，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需要我，我都会在他身边。就算到了现在，也是这样。”苏易文偏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莫笑晗，“你知道嘛，上次他和他老婆吵架了，都是找我，问我怎么办。次奥，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要劝你们分手吗？还是我要劝你们和好啊？”
“他还好意思联系你啊？”莫笑晗咧着嘴问。
“可能他觉得没什么吧，也有可能就是习惯了。不过以后应该不会了，我和他谈过了。”
“我还以为你们一直没有再联系了呢？”
“我没有再主动找过他一次，一次都没有。自从那次知道他结婚，我一个人在无名旅社哭了一个星期，我就再也没有去找过他。可是他依然是这样，任何问题，第一反应就是想到我。”
“他出了任何事情第一反应是想到你，那你呢？”
“我啊？我出了任何事情第一反应想到的也是我自己啊。”苏易文突然埋头在包里找烟，“啊咧，我的二喜呢？”
莫笑晗从侧边袋子里把她的烟拿出来递给她，替她点了火，顺便也从自己口袋里摸出白沙，给自己点了一根。
“实在很难理解你们。算了，不说这个了。昨晚你们在家玩得好吗？嘿嘿。”莫笑晗别有意味地瞅着苏易文笑。
“好个毛线，我昨天晚上一个人在外面转悠到很久才回去，回去的时候他都已经睡了。”
“不是吧？我操。”
“呵呵哒，就是这样的，他每天上班都很辛苦，睡得很早。一般十点多就睡了。对了，莫莫，今天陪我回家吧，家里很多糖，他每次都会在我回去之前在家里买很多我喜欢吃的糖，你过去和我一起吃啊。”
“今天星期几？”
“星期五，正好明天周末，我们可以在家里好好玩两天。”
“我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不会啊，反正我和他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你去了我还不无聊一点。”
然而到了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两个人依然在草地上坐着，一点也没有回去的打算。
“莫莫，陪我去太平街吃烤鸭吧，那一家的烤鸭特别好吃。”苏易文把烟放回包里，背着书包站了起来。
晚上十点多正是学生回校回寝的高峰，沿路很多人与苏易文打招呼，都是热情洋溢的样子。校外车来车往，莫笑晗正要往公交站走，被苏易文叫住去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