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时候，新生刚刚结束军训，开始沸沸扬扬的社团招生，莫笑晗陪着苏易文去摆地摊卖书。苏易文是学校文学社新任社长，文学社组建了一个小小的工作室，自费出了一本杂志，然而卖出去的没有几本。于是趁着新生来临，打着学校青春文化的幌子去骗骗人。
杂志纸张很好，看上去就很高大上，然而在一个理科学校，愿意花16块钱去买游戏装备的人多，愿意用来买书的人屈指可数。整整一个下午，在篮球场晒成狗也没有卖出几本，还大都是冲着苏易文的交际圈和甜美脸卖出的。收摊的时候，算算收入，除去掉租场地的费用，剩下的不过二三十块钱。
“走，吃饭去。”苏易文扬了扬手中的钱，悲壮地拖着莫笑晗去了外面常去的浏阳蒸菜馆。饭馆老板长得很帅，一见到熟悉客人就笑呵呵的招揽，生意一直不错。莫笑晗第一次来这里吃饭也是苏易文带来的，后来这里就成了两个人吃饭的第一选择。来的次数多了，老板连莫笑晗都认识了，每次见到都会笑嘻嘻的打招呼。
入座后，苏易文点的还是每次必点的鸡爪和猪脚，这两个菜的确做得很好，就连平时不怎么吃这两个菜的莫笑晗都会吃的手舞足蹈。莫笑晗很懒，这种太费力的食物一般都是拒之千里，但是和苏易文吃多了之后就习惯了，有时候苏易文不在的时候都会自己点上一份。
莫笑晗在和苏易文熟识起来以前很少在外吃饭，一个原因是因为家里穷，另外一个原因还是因为懒。
“学校食堂那么近，为什么要跑出来吃呢，出来吃还得等，在食堂吃都不用等，吃完就可以走。”在第一次和苏易文说到这种想法之后，就被鄙视了。苏易文是个及时行乐的人，吃的比较讲究，即便家境也不是特别好，但不会亏待自己。
吃了饭，苏易文结了帐，两个人去了常去的旧时光。旧时光是一个奶茶店，在学校附近众多的奶茶店里，算得上是档次最高的，至少价格是最高的。饮料没什么出众的地方，装修倒是很到位。店里有一个很大的书架，书架上放着许多杂志和一些名字看上去就觉得很了不起的书，墙面还有几把很有年代感的吉他，吸引了很多文艺青年在这里聚集。由于偏高的消费，导致留在这里的人并不是很多，一来二去，几乎彼此认识，形成一个奇怪的圈子。
苏易文点了一杯纯牛奶，莫笑晗点了一杯焦糖牛奶，顺便要求店员多加一点糖，两个人捧着陶瓷杯子面对面坐在靠墙的沙发上。苏易文拿出手机看动漫，莫笑晗从旁边的书架顺手拿了一本杂志翻。
杂志是新出的杂志，名字叫《青》，取名青涩之意，写的都是一些青春年少无所事事的矫情故事，放几张青涩的少女美照，放几篇青春无知的呻吟之文。莫笑晗随手翻了几页，就发现了好几处错别字。于是翻到封面找杂志的联系方式，用手机记下来一个邮箱。
放下杂志，百无聊赖地看苏易文玩手机，她金黄色的短发遮住了大半的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冷冷清清的样子，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突然回想起初次认识的她，也是这样，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让头发遮住眼睛，点了1打啤酒，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冷冷清清。
就是这种冷清的样子让莫笑晗心里很难过，有一种被冲击的震撼，于是忍不住要过去搭讪。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离奇，怎么会有这样的冲击呢？让自己这种懒散得要死的人去主动搭讪一个女孩子，这真是生平20年来的头一遭，甚至可能是仅此一回。
可能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吧，一些突兀的行为和想法，悄悄地就改变了一生。很多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做的事，莫名其妙就发生了，这些事塑造了人生塑造了性格。
那个时候是大二下学期，莫笑晗在学校外面的餐厅做兼职，每个月拿着几百块钱的薪水，聊以补贴生活费。那家餐厅是学校毕业了几年的两个学长联合开的，环境清幽，定位偏高，生意不怎么忙。两个店长对她很好，虽然工资不高，但也很自得其乐。莫笑晗在那里做了一年多的兼职，直到后来那家餐厅被转让出去。
认识了苏易文后，那半年里两个人经常在那里喝酒聊天，互诉些情事烦心事。后来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联系就慢慢少了。大三上学期的时候，两个人又火热过一阵，那时候，莫笑晗还随着苏易文去过何月华家。然后一个寒假过后，莫笑晗换了手机号码，也就没有再联系上她。
本来以为再不会有联系的人后来又无意间再次遇见了，大四开学的那天，因为社团活动第一次去了旧时光，正好又看到苏易文。苏易文和当时的男朋友在喝奶茶，看见她就走过去和她说话。苏易文的开场白就是宋夕霖。
“宋夕霖结婚了，闪婚，他和那个女孩子认识不到半个月，在一起1个星期不到就结婚了。”苏易文看上去还是挺冷静的，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倒是莫笑晗很震惊，“不会吧？”
“是真的，我都不知道这事，他所有的朋友都知道，就是没有通知我。有一天晚上我和他发微信，是他女朋友回的，我才知道的。”
“那你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都结婚了，我能怎么办？我绝对不会破坏别人的家庭的，我都没有再主动找过他了。”
苏易文轻轻地摇了摇低着的头，拉着她坐下，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就拉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说了起来。旁边那个男孩子长得眉清目秀，比之宋夕霖多了几分清秀，少了点男子气概。是她朋友的朋友，对她一见钟情，然后就自然地相处了下来。
那天三个人从奶茶店出来后在附近吃鸡公煲，那个男孩子请的。吃完饭沿着街道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公园。莫笑晗并不是擅长聊天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和苏易文总有话能说，聊到现在各自的状况，听苏易文说在做一本杂志，两个人一拍即合，就聊得更加起劲。旁边男生插不上嘴，倒也没有显得不耐烦，看得出来性格极好。
夜色阑珊到了十一点多，三个人没有回校的打算，干脆放开了在公园里玩。公园里的人散的寥寥无几，秋千和双杠都冷清了下来，男孩子在那里荡秋千，苏易文和莫笑晗坐在石梯上聊天。
“暑假的时候，我们还经常聊微信，他说他毕业以后要来这边开个小餐馆，在附近租个房子，我们都说好了。我去给他做饭，我们也商量了家里要买什么家具，要买什么书。有一天晚上，我给他发微信，正想和他聊天，他女朋友回了。然后我就知道了，他们甚至都结婚了。”
苏易文说话的声音很小，像在自言自语，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黯淡的眼神低垂看着地面。莫笑晗伸出手搭在她后背，感觉到她在颤抖。就是这样，很想哭，但是又不能哭，然后忍得全身一颤一颤的。
“其实我倒是觉得你这样也挺好，反正你也知道你和他没有办法好好地在一起，反正是怎么样都不可能的了，还不如这样断得干干净净。我有时候会很希望李浩然能突然就结婚了，那我就可以彻底死心了。反正我和他也是永远都不可能了。”
“可我就是不明白，我很困惑，明明说好了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突然就这样了。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要是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他以前就和我说过，他不能说爱我，但是如果我要和他在一起，我们也可以在一起，可是我拒绝了。我只想很普通的和他在一起，可是我知道我们不能。”苏易文突然抬头转过来看着莫笑晗，抓着她的手，很激动地说：“他问过我，要不要我们在一起，可是我拒绝了。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他有女朋友的时候我恰好单身，他失恋的时候我正好有男朋友。有一次我们同时都单身，他问我要不要在一起，我拒绝了。我觉得我们这样就很好，我知道我们在一起之后肯定会分手，就再也回不到这种关系了，所以我宁愿我们不要在一起。可是他怎么突然就结婚了呢。我真的没有想过，最后会是这样的。我以前以为，最差的结局不过就是，他毕业了，回了他的城市，等我也毕业了，我也离开了这个城市，然后慢慢就再也没有联系。可我真的没有想过最后会是这种结局。”苏易文偏过头，擦了擦眼泪，扯着嘴角苦笑，轻轻地哼歌：“把爱情留给我身边最真心的姑娘，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陪我两败俱伤。”
这首歌经常听她唱，是郑钧的《私奔》，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就是她唱的，很喜欢这旋律，于是莫笑晗也去学了这首歌。听到她唱起，也轻轻地跟着和。
那个清秀的男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秋千上下来了，走过来看见她们在唱歌，就问要不要去KTV。莫笑晗和苏易文都拒绝了，说回去算了。
“现在宿舍都关门了呢，啊咧，怎么办呢？莫莫。”苏易文收起悲伤情绪，一秒化身为单纯小女孩。
“翻墙。我是专业翻墙的。”莫笑晗嘿嘿的笑着，似乎对自己经常翻墙这事感到很光荣。
“你们宿舍区可以翻墙，我们那里根本不可能，你知道的啊，一扇大铁门，估计苍蝇都飞不进去。有一次晚上，宋夕霖找我有事，那时候宿舍刚刚关门，我去叫宿管开门，死活不理人。我着急得在她门上踢了好几脚，才被放出去。”
“然后呢？”
“然后？然后老纸就给记了个大过。次奥。”
“哈哈，我们那边就容易多了，就算不翻墙，直接登记一下晚归就行了，顶多是个警告，哈哈。你们住那边太恶心了。”
“啊咧，我好可怜啊。算了，我带你去我经常去的那个旅社。”
“那个无名旅社啊？”那个清秀的男孩子终于插上嘴了。
“是啊，我以前经常去那里，离学校很近。那个老板娘的女儿长得特别乖巧，每次看到我都会很甜的叫姐姐，好可爱的。”
一路上轻轻哼着歌走到了那个家庭旅社，苏易文提议去买点酒喝，于是三个人去旁边的便利超市买东西。
“莫莫，你要吃什么零食，随便拿。”苏易文正在饮料架子前拿青柠味的尖叫，看到莫笑晗讪讪地站在门口，就朝她招手。
三个人开了一个双人房，男孩子躺在一张床上玩手机，两个女孩子盘腿坐在另一张床上就着啤酒聊天。
“他不喝酒吗？”莫笑晗望了他一眼，问苏易文。
“他不喝，他酒精过敏。”
“我也酒精过敏，不过我觉得没什么。每次喝了酒，身上都会有一些白点点，惨白惨白的。”
“那你还喝。”
“又不会怎样，不是很严重，反正我酒量差，再怎么过敏也不可能就把自己喝死了。再说，死了也没什么。”
“啊咧，死了就不好了。死了就不能吃火锅了，死了就不能看帅哥了，死了就不能玩了，还是不要死的好。”
苏易文又在卖萌，莫笑晗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像她那样的女孩子，应该只会比自己更想死吧，一群伪积极阳光的悲观抑郁症患者。
“我以前经常和宋夕霖来这边，有时候只有我一个人，这边的老板娘都和我很熟了，会特意给我留个房间。有些时候，雪雪她们找不到我，电话也打不通，就会来这边找我，一找一个准。我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来这边开个房间呆着，谁也不想搭理。”
苏易文只是在诉说，并不是要交流，很多话都是没有必要接口的，更不知道怎么接口。莫笑晗喝了几口啤酒，只觉得特别口渴。
“来，把你的水给我喝一口。”
接过尖叫，尝了一口，有点酸。莫笑晗特别怕酸，吃个梅都会被酸得挤眉弄眼，但是偶尔也会喝尖叫，酸酸甜甜还能接受，尤其是和苏易文在一起的时候，就几乎只喝这个水了。喝到酸的饮料，突然想起网上传的菠萝。
“易文，你知道菠萝吗？”
“知道啊，怎么啦？”
“他们说菠萝里含有一种酶，可以分解肉类，你以为你在吃菠萝的时候，其实菠萝也在吃你。”
“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啊，只是突然想起来，觉得很好笑啊。哈哈，不好笑吗？”
“不好笑。”
莫笑晗被苏易文白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更好笑了，于是哈哈的笑个不停。
“你们在说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男孩子饶有兴致的放下手机，打量着她俩。
“啊咧，我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估计是疯了。哦，不行，受不了她了。”苏易文把剩下的啤酒喝了，把罐子捏扁，扔进垃圾桶，回头对莫笑晗说：“我不和你玩了，你个蛇精病。我要睡觉去啦，拜拜。”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苏易文也醒了，正在调戏熟睡的小男友，一口一口的轻啄他的嘴唇。
“其实你男朋友长得挺好看的，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忘了就算了吧，反正也不是很重要，你叫他小鲜肉就好了。”
“你个老牛吃嫩草。”
“是他追着让我吃的好吧，你以为我愿意啊，哼。”
“算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寝室了，你们慢慢玩。”
“好呢，晚点我找你啊。”
“别呀，你们好好约会，我可不想当电灯泡。”
“不会啊，我和他几乎没什么私密的约会的，你来了我还能和你说说话。和他在一起就是各玩各的手机。”
“好咯，随你。我先走了啊。”
中午的时候，苏易文把莫笑晗约了出来吃饭，小鲜肉已经走了。
“走，陪我去药店。”
“你怎么啦？胃疼啊？”
“不是，那个药？”
“哦哦。”
那次是很久以后突然又见到苏易文，很奇怪的没有什么隔阂，好像是每天都见面的朋友，没有丝毫尴尬，甚至有着独特的亲密和信任。缘分真是奇妙，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苏易文突然发声，才让莫笑晗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没什么，无聊，在发呆。”莫笑晗随口回了一句。
“无聊？你不是在看书吗？”
“看书啊，我刚刚看了那本杂志，乱七八糟的，看不下去了。咯，你看看，你看你能不能看下去。”莫笑晗把书架上的《青》拿下来翻开递给她。
苏易文先是很仔细的看了几分钟，然后就匆匆翻了几页。
“次奥，土豪啊，真是浪费。你知道这本杂志多贵嘛，这么贵的纸张，一本复印下来至少要十多块钱。次奥，这么有钱，把钱投资给我啊，我保证内容比这精彩几十倍。真的太浪费了。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土豪的朋友呢。呜呜呜。”苏易文捧着书，把下巴搁在书上，在那里假哭，看上去可爱极了。
“你知道嘛，莫莫，我们做的那个杂志，是上一任社长赞助的钱。他是我们班里的大土豪，家里开公司的，特别有钱。这个破学校一分钱都没有赞助，就连我们摆个摊做宣传都要申请场地，出场地租用费。我真的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学校，小气得要死，学生利用学校场地做个什么活动，还要三番四次的审批，审批完还要交钱。现在那本杂志还有很多根本就买不出去，我要是不能把这本杂志买完，明年我就没有钱做新的杂志。”
“现在卖出去多少了？还剩多少啊？”
“去年就开始在卖，根本就没几个人买，我那些朋友还恬不知耻的让我送，我真是次奥。现在估计买了个三分之一。上任社长说卖书的这些钱不用还给他了，让我直接用来做下一期的杂志。不过按这趋势下去，钱是远远不够的。”
“可以找赞助吗？”
“可以啊，我在联系一些公司，给他们做广告，然后他们给钱。”
“那应该凑一凑勉强还够吧？”
“暂时不清楚，那些商家都是变态。上次我找了一个公司跟他谈赞助的事情，他们公司提了一个特别变态的要求，让我们在杂志的每一页的页脚加入他们公司的宣传，每一页啊。那简直就是成了什么东西了，根本就不是杂志了，就是广告手册。重点是，他们只给两千，我当时就来火了，差点打起来。”
“每一页的页脚都加广告吗？还好吧，我看很多杂志都是这样啊。”
“不行，我们做的是一本针对学生的杂志，是做给学生看的，铺天盖地的广告，看上去就掉档次。要不是没有钱，我们根本就不会在杂志里做广告。你看这本《青》，从头到尾，就只有一页广告，一看就很有品位是吧。我要是弄一本杂志，从来到尾都是广告，我都无法想象那样的场面。”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烦死了。我总觉得这本杂志会毁在我手里。”
两个人扯了一阵，聊了一下这个杂志，也聊了一下彼此在学校写稿子被坑稿费的悲伤故事。知道觉得有点闷，苏易文才把书放下，把手机放回包里，一口喝完了剩下的牛奶，对莫笑晗说：“去走走吧？”
“好啊，要不要叫小鲜肉一起来啊？”莫笑晗也喝掉杯子里仅剩的牛奶，准备起身出去。
“叫他做什么，我们都分手了。”
“啊？不是吧？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人沿着学校小树林慢慢地走，时间还早，校园里很喧哗，到处是男男女女的笑声。
“我本来就没有很喜欢他，我也不觉得他有多喜欢我，他喜欢我什么呢。而且，我知道我和他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路要走，他跟不上我的步伐的。他后来经常和我说以后，可是根本就不会有以后，以后我要离开这个城市，要回北方，他能跟我回北方吗？根本就没有以后嘛。”
“你提分手，他怎么说？”
“他想要挽留啊，但是根本就不可能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将来要去哪，怎么可能会知道他要去哪，我不可能带走他，他也不可能带我走。如果他一直都没有认真，那我们可能还不会分手，可是他认真了，我不想伤害他。明知道前面是死路，难道我还要一步一步带他走过去吗？还不如分了好。”
“你难过吗？”莫笑晗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色。
“没有吧。”苏易文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那就好，分了就分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