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瑶回家时,孙华芳与郭大路正吵架。
“又怎么了?”乐瑶不厌其烦。站在随时会有人进来买东西的店里肆无忌惮地大小声,小时候乐瑶会觉得难过,现在只觉得丢脸。
“回来啦。”郭大路面对女儿,脸露愧色,应是一如既往的错误方。“没什么,你先上去吧。”
“哼,没什么。”孙华芳冷笑,“瑶瑶你停一下,看是不是没什么。”
“他想拜托你姐夫去住院部说说情帮忙安排一个床位,可你知道他是为谁开口的吗?”孙华芳看向郭大路,轻蔑的情绪像是在她脑中本就蓄满了,眼睛稍微一转便溢了出来,“今天他拉了一个客人,就百脑汇到中山路,聊得可开心,听人讲他爸爸因为医院床位紧张没法入院,嚯,这大善人,马上拍胸脯说他女婿是这家医院的医生,能帮忙搞定。”
“爸!”乐瑶一听也急了,“你怎么能这样?”
“不是,我还没真去问呢。”郭大路懊恼道,“我只是跟你妈说了一嘴。”
“你要真敢去开口我也佩服你。”孙华芳讥笑道,“热心肠好岳父,连付了十块钱车费的乘客他老爹,都得麻烦女婿帮人家安排床位。”
“你有完没完了?”郭大路突然沉下脸,“不行就不行,至于说得停不下来吗?”
“我还真就说不停了!”郭大路的话将孙华芳彻底点炸。“你是真傻呀?还是缺根筋?医院是荆磊他家开的?现在床位有多紧张你不知道吗?有钱都排不到!亲朋好友来求着帮忙都得慎重,你倒好,给个屁股挨一下你车后座的陌生人去承这人情?你的人情就这么不值钱的?”
孙华芳的语调高昂,怒火破门而出,奔涌着流向街坊邻居们的耳朵里。
郭大路面如土色。“别说了。”
乐瑶也忙喊一声,“妈!”
可他们哪里阻得了孙华芳的火气。“没本事还爱充大头,是到死都改不了啦,是忘了把我们娘俩害得有多惨啦?莫忘有你这么个爸,算是这辈子倒了大霉!”
郭大路几乎是逃窜着奔出了门。
乐瑶望着老爸消失的背影,转头看孙华芳。知道老妈只是一时嘴快,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妈说的娘俩,是不包含她这个二女儿在内吗?不然为什么是娘俩,应该是“娘仨”吧?明明大家一起都受的苦,为什么只说莫忘有这样的爸爸倒霉,她也是郭大路的女儿,倒霉日子一天没漏掉过,凭什么总结战果的时候总把她落下了?
孙华芳叹息,脱力般坐回了椅子上。“狗改不了吃屎,总有一天得再给我们惹祸。”
“妈,你能不能别每次吵架都把过去的事搬出来?”乐瑶觉得胸口堵得慌,“爸会把这事告诉你,应该是心里也觉得不妥,想和你商量商量,结果你又一个劲骂他,这样以后他哪还敢跟你说事了?”
“他最好永远闭嘴!快六十了,做事还不过脑子。”孙华芳咬着牙,“因为他,你姐姐受了多少的苦啊?”
又来了,莫忘莫忘,就她一个人受苦了吗!乐瑶赌气不再讲话,脚步重重地踏上楼梯。
瘫倒在床上,乐瑶感觉浑身散了架似的酸痛。手机“叮”一声,抓到脸上方打开,林牧晨的好友申请又来了,“你好,我叫林牧晨,以后可以和你做好朋友吗?”
乐瑶忍不住笑了。这是小学一年级分座位后,林牧晨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当时他还从兜里抓出一颗被捏得软乎乎的奶糖放在乐瑶的课桌上。针对这颗糖后来到底被谁吃了,二人后来争吵不休,林牧晨的说法是,“你要是没吃,你怎么知道它软乎乎的呢?”乐瑶争辩道,“我就拿起来看了看,觉得恶心马上丢还给你了。”“我明明记得你拆开吃了,还把糖纸夹在书本里。”“谁会夹奶糖的糖纸,只有水果硬糖亮闪闪那种糖纸才具有收藏价值。”
通过了好友申请,乐瑶立即编辑信息发送。
郭乐瑶:“我想起来啦!当时我刚拆开奶糖,你一把夺过去吞进了肚里。”
挂着鼻涕的瘦小男孩边嚼着奶糖边说,“明天我再带一块新的给你。”然而隔天他并没有带。
林牧晨输入中。
林牧晨:“那绝不是我的风格。”
郭乐瑶:“还撒谎说看到我把糖纸夹书里,无耻!”
林牧晨:“我死后要第一时间向阎王申请调监控,他会证明我的清白。”
郭乐瑶:“信用卡办好啦?”
林牧晨:“办好了,给我爸妈也一人申请了一张。”
郭乐瑶:“够卖力的。”
林牧晨:“你姐说,她每个月至少得办二十张,还得是首卡,少办一张扣两百。”
郭乐瑶:“她没说办成一张奖励一百吗?”
林牧晨:“那也不合理呀,你看啊,照这么算,成功办十张,反而会被扣一千,莫忘姐岂不是贴钱上班?”
有你这数学这么好的贴心人帮衬,她怎么可能亏钱。乐瑶心中烦躁,将手机丢到一旁,再响也懒得看。全世界都围绕着郭莫忘转,让她安静一会吧。
孙华芳敲门喊乐瑶吃饭,乐瑶说吃过了。稍晚些,乐瑶下楼,孙华芳问,“去哪?”她说,“出去走走。”
街角沙县小吃店,乐瑶遇到了她爸郭大路。
“吃什么?”郭大路抬头问。
“拌面扁食。”乐瑶从消毒柜里自取了筷和勺。
“再加个蛋吧?不然营养不够。”郭大路起身,从出餐台旁边的一大锅卤汁里捞了两颗茶叶蛋。
父女俩拿到拌面后都先往里头加半勺辣椒酱,又往扁食汤里倒一勺黑醋,两人动作齐整,相互看一眼,都笑起来。
“哎。”郭大路叹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现在应该是个医生。”
“不一定,我也有同学后来做了医药代表,还有卖健身卡的。”乐瑶往嘴里塞拌面。
“你不用安慰我。”郭大路的拌面被他用筷子翻坨了,“要不是我稀里糊涂给你尹斌叔做了担保……”
还尹斌叔!乐瑶对那个坑害她全家的人恨得咬牙切齿。“那老东西,我再见到他,非咬死他!”
剥完壳的茶叶蛋被乐瑶整颗塞进嘴,嚼得十分用力。
郭大路怔怔着,那声“老东西”令他倍感难堪,他又叹息一声,“我对不起你们俩姐妹,要不是我出事,莫忘就不用那么辛苦,还有你。”说着郭大路似乎开始哽咽,“好好的医生,最后去给人家洗狗。”
乐瑶听着,同样是惋惜,轮到她时好像有点不对味。可好歹,郭大路是把她也算进受害者里的。不像她妈,满心满眼只知道心疼郭莫忘。
“别说了爸!都过去了。”乐瑶打断他,“而且当医生很累的,好几个新闻报道说医生因为过劳猝死呢,没准我还逃过一劫呢。”
“可别这么说啊!”郭大路紧张起来,“你姐夫也是医生。”
“他不一样啦,他大吉大利,他长命百岁。”
郭大路被逗乐,望着乐瑶喝一口飘着葱头油的扁食汤,他说道,“当年多亏了你姐夫家帮忙。”
呵,帮忙。想起当年双方家长第一次吃饭,荆磊妈妈对郭莫忘绵里藏针的那些问题,想起姐姐挂在脸上的乖顺笑容,乐瑶的心像被人拿针轻轻地一下一下地连续扎着。她不想再记起这些,也不想再听任何一个人提起了。
“爸,今天我去相亲了你知道吧?”乐瑶仰起头,忽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第二天店里来了个让人颤抖的大家伙。阿拉斯加犬“油饼”。它算是老熟狗了,每半月定期来洗一次,每回一说“油饼”来了,小果和乐瑶的膝盖就直打颤,这大家伙就算两个人一起洗都得俩小时打底,遇上了换毛季,替它吹毛会变成噩梦。吹完后,整个人头啊脸啊精神状态啊,全变成“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准备抬“油饼”进洗澡池时赵汶主动对小果说,“那么大只,你力气肯定不够,我替你吧。”
小果喜出望外,伏在赵汶肩头道,“赵汶哥哥,谢谢你!”
看着快活出逃的小果,乐瑶羡慕极,心想着,我也抬不动啊,他怎么不说替我呢?
合力把狗扛进池子,赵汶在乐瑶的指挥下先用水将它的毛打湿,“它这么大只的,全身毛打湿就得十来分钟。”乐瑶无奈道。
俩人一前一后将“油饼”的全身搓洗个遍,看乐瑶大力挤着肛门腺,赵汶捂着鼻子一脸惊恐避开。
“你呀,就是洗得还少。”乐瑶满脸淡然,打开水冲掉洗手套上黏液,又将洗浴液倒在狗狗屁股位置,认真搓洗起来。
“你怎么会跑来宠物店上班的?”赵汶好奇,“总不会突然发现自己的梦想不是救死扶伤,而是洗狗吧?”
“怎么就不可以?”乐瑶一笑,“洗狗一点也不比救死扶伤差啊,洗干净再吹干,再邋遢的小狗也变得蓬蓬松松香香软软的,看着多开心。”
赵汶的表情写着“我可不信。”
俩人给“油饼”吹干,白色的狗毛飞得到处是,二人脸上头发上俱是狗毛。赵汶见乐瑶额头上粘了一团毛絮,想伸手,又迟疑了一下,“那个,你额头有狗毛。”
“哦。”乐瑶甩了甩脑袋。
洗完吹干这只巨狗,赵汶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报腰肌劳损的工伤。
“以前我有个朋友是开宠物店的,休学后不知道干嘛,就跟他学宠物美容喽。”在休息室喝速溶咖啡时,乐瑶向赵汶坦白。
“前男友?”赵汶的眼一抬。
乐瑶斜眼看他,“请问你到底是从哪些资讯得出的结论?”
怎么能一猜就猜那么准!乐瑶暗中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