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别墅门口,林牧晨忽然转头问天晴道,“刚在在咖啡馆水喝多了,能不能借下你家厕所?”
见乐瑶没有跟着一起下车,鼻头通红的天晴转头望她,“进来吧,我妈不在家。”
被一个小女孩看穿心思,乐瑶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我在车里等吧。”
“随便你。”鼓足勇气主动示好却被拒,天晴扁起嘴。
“哎呀,来吧。”这种小学生友谊林牧晨是最了解的,便笑嘻嘻把乐瑶拖下车。
这是乐瑶第一次来荆家。一进门她就被那张又长又宽的深棕色餐桌吸引去注意力,桌子中间花团锦簇,摆设用的烛台乐瑶心想自己可能只在《唐顿庄园》里看过。每张餐椅的椅背上都雕刻有精细花纹,宽大沙发上摆着金线绣垫,前面还有个不知真假的大壁炉,锃亮的五斗柜上排着几个黄铜摆件,挑高客厅中央垂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大吊灯。
乐瑶一直有个疑问,那亮闪闪的水晶坠子要怎么擦灰呢?还有至最顶部垂挂而下的巨幅窗帘,每年至少得洗一次吧?那拆换的时候是不是得找人来搭高架?
乐瑶忽然想起以前老爸取笑老妈,说她每到一个好地方,先想到的总是工人们在这里要怎么干活,每摸着一个好物件,寻思的总是怎么伺候才不会把它弄坏。郭大路当时是笑着说的,孙华芳也没反驳,还跟着自嘲道,“有什么办法,穷人穷命呗。”
望着这宽敞明亮的豪宅,乐瑶心道,“我是不是也已经继承了穷人穷命?那郭莫忘呢?她摆脱掉吗?”
“喂,你要喝什么就自己去冰箱拿。”荆天晴整个人横躺到沙发,还穿着鞋的脚不以为意地垫在金色靠枕上。
“你没事吧?”乐瑶有些担心地走过去,“你病成这样了还要去上钢琴课?”
“我没事。”天晴扯了桌上的纸巾擤鼻涕,“你帮我拿一瓶青桔汁,在冰箱里。”
乐瑶走进厨房,外间是开放式西厨,中间有一个大中岛,面点台、蒸烤箱一应俱全,内间是全封闭的中厨。“饮料是放外面这个冰箱吗?”乐瑶伸手同时拉开了两个侧门。
右面冷藏,视线上方各式饮料牛奶啤酒琳琅满目,中下层的保鲜柜则被各种水果填满。
乐瑶的目光停在左面冷冻柜。
熟悉的“阿芳小卖部”塑料袋,孙华芳惯用的绑结手法,乐瑶伸手隔着袋子摸,整整齐齐五盒,从来没有打开过。
冷柜里的寒气迎面扑出,乐瑶忽然感觉冷极了。
“和林牧晨说,我在车上等他。”乐瑶轻轻阖上了冰箱门。
“喂,我青桔汁呢?”天晴在她身后喊。
回去的路上,林牧晨担忧地看乐瑶一眼,“你怎么了?嫌我在厕所待太久啊?”
“林牧晨……”乐瑶靠着椅背,胸膛里像有瀑布整排俯冲而下,她想倾述,五脏六腑却被击打得乱流涌动。
“你妈妈身体好吗?”乐瑶最后问。
印象中的林妈妈是一个瘦小的女人,脸上有两道深深的仿佛藏满忧愁的法令纹,小学二年级开学那天她送了乐瑶一盒彩色铅笔,她伸手将乐瑶鬓边的头发拢到耳后,“你就是乐瑶吧?真对不起,林牧晨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
“她挺好啊。”林牧晨不明所以,“怎么突然问到她?”
“没什么。”乐瑶感觉鼻头发酸,她扭头看向窗外,朦胧中,她仿佛看到孙华芳站在桌边兴致勃勃包水饺。
虽然赶在两点半前回到宠物店,可乐瑶依然挨了一顿臭骂。
原来今天王业飞难得两点就到店里,他发现乐瑶不在,检查考勤表却发现她那一栏已经打勾签字,于是便当场发作起来。小果坚持说乐瑶是打完上班卡才出去的。王业飞听完更加火大,“你当我是傻子吗?还是当老板是冤大头?哦,不用扫脸按指纹打卡,你们就串通起来糊弄从我这骗工资啊?”
赵汶听不下去,表示自己可以给小果作证。
乐瑶到的时候王业飞正骂到兴头上,他指着赵汶的鼻子嚷,“你连个学历都没有,真以为自己是宠物医生啊?信不信出了这个店,你压根就找不到第二个工作。”
赵汶可能从没有被这么赤裸裸地羞辱过,他的脸涨得通红,“我如果是正经毕业的,也不会来你这破店!”
王业飞听完反而笑起来,“没错没错,什么锅配什么盖,我们这间破店也就只能招来你们这种辍学生,可就算是辍学生也要有职业道德吧?上下班的考勤都能作假,这不是学历的问题,而是人品的问题了!”
见两个单纯的年轻人被王业飞批得面红耳赤,乐瑶内疚极,她拉住还想反驳的赵汶,抢着说道,“今天的事都怪我,跟他们没关系,是我逼他们帮我打卡的,是我的错,你想扣我今天的工资我没话说。”
“今天?这是一天工资的事吗?我哪知道以前你们的考勤是不是全是弄虚作假!”王业飞得理不饶人,声音也变得更高亢。
“是,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从来没有按时上过班。”赵汶冷笑。
王业飞愣一下,“我跟你们能一样嘛?我和王业培亲兄弟,你们是员工,我是来帮他来管理你们的。”
“是哦?那你的亲兄弟知不知道你每天到下午两三点才来店里?”小果佯装天真地问。
“陈小果!你想造反吗?”王业飞恼羞成怒。
“你是皇帝吗?你是皇帝的话她这样跟你说话顶多算是不敬?你要不是皇帝,这种态度就是两个人类正常沟通。”赵汶的镜片上反射着锐利的光。
“你们一个个!都不想干了是不是?”王业飞吼了起来。
“你想我们三个一起辞职吗?”乐瑶定定望着他。
“我、我……”王业飞支吾了起来,“我不是这意思。好啦,今天算你旷工,下次再这样,我一定不会轻饶你们!”
小果朝乐瑶挤一下眼,乐瑶勉强对她一笑,心底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下午王业飞找准机会把乐瑶堵在储藏间,“哎呀,没必要啦,咱认识几年了,我会真跟你计较吗?”说话间他更往前一步,手落在乐瑶的肩上,“面子你还是要给我留一点的嘛。”
“我去忙了。”乐瑶扭身就逃,王业飞却在她身后冷笑,“真以为他们能永远护着你?别做梦的,早晚要走的。”
晚上乐瑶请小果和赵汶去“沈哥烤串”吃烧烤。
桌上的筒子里已经插了不少签子,小果嚼着手中的肉串叹道,“这班上得好憋屈。”
赵汶又从冰柜拿出几瓶啤酒,“王业飞那家伙小气又卑鄙,以后肯定会再找机会整我们。”他先给乐瑶的酒杯倒满。
乐瑶的脑中一直回响着那句“早晚要走的”,再看着眼前这两张纯净的脸,是啊,他们都还年轻,还有得选,不会永远待在这。
“你们考虑过辞职吗?”乐瑶问。
“你担心他会一口气把我们三个全辞掉?”赵汶道。
“他敢!”小果拍桌站起,“辞了我们他上哪找这么便宜好使唤的人?”
沉默半晌,乐瑶举起酒杯,“今天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们两个,对不起啊。”
“说什么呀,你根本就没迟到,是那个姓王的借题发挥。”小果揽住乐瑶的手臂,赵汶也定定看她,“小果说得对,我听他打电话,好像是昨晚赌球输了,他是故意拿我们撒气的。”
“哎,你说我们得一直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干活吗?”小果长叹一声坐下,“我要一辈子过这种日子吗?”
赵汶同样怔怔。
小果的迷茫发问让乐瑶感觉心情苦涩,她已经多久没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了?无奈和忍受成了常态,像光脚走了远路的人不再幻想穿着鞋奔跑,而是凭经验和直觉小心翼翼地避开路面上的石子。
“吃吧,什么事都吃饱了再想。”乐瑶将刚送上桌的烤串往小果和赵汶面前推。
“没错,天大的事也等吃饱了再说。”小果换了副昂扬的笑脸,举起酒杯,“来,为我们今天的相聚干杯!”
“干杯!”
三人酒杯碰撞。
“诶,你们说,老板娘姓什么?”小果望着站在碳炉边不时翻转肉串并往上面撒调料的那个女人。
“我听见别人喊她沈大姐,但是她应该不姓沈吧?”乐瑶用筷子夹着香菇丸滑出签子放在盘中,“我觉得她可能是沈哥的老婆。”
“她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名字,干嘛叫沈哥烧烤?一个从没出现过的男人也配出现在招牌上?”赵汶给眼前的酒杯倒满啤酒,脸颊上的红晕显示他已接近酒量上限,“你还喝吗?”他转头看乐瑶。
乐瑶也喝得半晕,但还是把自己的酒杯推过去,“我家的小卖部叫的就是我妈的名字。”
赵汶往乐瑶的酒杯中倒酒时差点没对准杯口,他“嘿嘿”地笑了笑,“要是我和你一起开店,也叫你的名字。”
喝得稍少的小果惊讶地抬起头,“哇,这是表白吗?”
乐瑶本就红彤彤的脸变得更加通红,诧异中似吸进了一些甜丝丝的空气。
她仓皇转头去看赵汶。
哪知赵汶托着腮闭起眼,似乎睡着了。
“喂?这个表白还算数吗?”小果歪着头伸手去戳赵汶,“喂,醒醒!”
“别闹他了,他喝多了。”乐瑶忙拉住小果。她的心情有些奇怪,像松了口气,却有些空虚。
吃光盘子里最后一根串,小果忽然又说,“我们也别瞎猜了,说不准是沈哥出事了。”
乐瑶忍不住笑,“除了你没人在瞎猜好嘛。”
小果要回去照顾外婆,得先走了。原本乐瑶还担心她会不会喝多,但见她站起后身形稳定走路带风,便知自己多虑了。“到家给我说一声。”
乐瑶买完单,看赵汶在前面走得歪七扭八,只能追上前扶他。
赵汶虽然瘦,但是个子高,他要是真醉了乐瑶肯定是架不住的,好在他只喝晕了有点失去方向感,只要人扶着手臂他还是能自己能走的。
可走几步有时他就会不自觉地歪向一边,差点跌进草丛后,乐瑶便把他的手搭到自己肩上,自己的手则穿过他的后背搂住他的腰。
“你靠着我,小心点。”乐瑶说。
赵汶像是醉了,却像是没醉,一路上他都垂着头盯着乐瑶,长长的眼睛里似有迷朦水雾。
“你酒量不好,下次别喝那么多了。”和一个年轻男孩贴那么近,乐瑶有些不自然。
“哦。”赵汶应。
“今天这么听话?”乐瑶狐疑。
“嗯。我本来就很听你的话。”赵汶笑,眯着眼,很享受的样子。
终于将人送回了宠物店,当乐瑶满头大汗地扶赵汶走进休息室,忽地一个趔趄,她被身旁这个高大男孩拉着一起跌进了沙发。
眼睛望着眼睛,热烫的呼吸喷拂在对方脸上,面对赵汶忽然贴近的唇,乐瑶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场景本来应该挺浪漫的,如果乐瑶没有忽然抬起膝盖撞到赵汶的下体的话。
望着疼得缩成一团的赵汶,乐瑶手足无措地站起,“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