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
刘同柱2025-11-27 09:488,011

大自然从来不管人们的喜怒哀乐,日子每天依旧匀速向前推进。

安葬完父亲,所有亲戚于当天下午都先后回去,各自忙乱过年日杂事务。

整个院子忽然显现出一种从没有过的空旷与凄凉。离去的虽然只是一位老人,对这个家庭却好像一下子少了多少人似的,顿感失去了许多生机与活力。

“二十八,把面发……”

大多数人家该到了蒸白面馍、贴对联、挂灯笼等,过年最后的准备阶段,而刚刚打发完死人的这个院子,一家人还没能从失去亲人的痛苦阴影中彻底走出来。

可痛苦归痛苦,难过归难过,大年总得还是要过。

第二天睡醒来后,王援朝赶紧组织全家人总动员,才着手开始进入过年的起始准备:打扫门庭,糊窗户纸,贴春联等一应繁杂事务,必须在这一天内完成。

再过一天,进入农历腊月廿九,就是大年除夕(这年腊月是小月)。

全家人进行了简单分工:三弟文革继续出摊放牧羊群。

前两天因家里办丧事,已经二天没出摊放羊。明天除夕,后天春节,是羊倌儿一年四季仅有的二天“法定假日”,如果今天再不出摊放羊,连贯一块儿可是五天停牧时间,这在羊倌儿这一职业从没有过的先例。所以,无论如何今天得出摊放羊,站好今年最后一班岗。

一直没间断泪水的王素清,拖着疲惫身子和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早早起来生火做早饭,所谓早饭,是把昨天中午事宴上剩下的饭菜锅里热过端在炕上,且是把早饭和午饭合二为一,为的是能腾出宝贵的时间。并锅里满满地烧热一大锅水。

众人悄无声息中吃过早饭。

不用谁来安顿,吃过饭,文革提溜一把放羊鞭,一肩背着那个烂毡包,走出院子到各养羊户去吆喝羊群;援朝、援越兄弟俩着手张罗着打扫屋子。因为时间紧,他们只打算用扫帚把屋内简单清扫一遍,不准备再重刷白泥。

妹妹素清和母亲,一边忙着糊窗户纸,一边洗涤全家人准备过年穿的衣服……

刚办完事宴的家庭,需要收拾整理的地方很多,现在只能拣最最重要的当紧事赶趁着做完,已经到了黑夜掌灯时分。村子里不时传来别人家燃放“二踢脚”的炮仗声,才令他们想起:“咱家都忘买炮仗了!”

其实,家里没准备的事情还很多。对联没写;灯笼还没糊;盖过一年的被褥没来得及拆洗……

看来,只能等第二天天明,再去趟只几凹供销社,把该买的东西一并买回。好在供销社每年除夕上午照常营业,不误明天上午贴上对联,挂上灯笼,拢个旺火,照样过年。

“有钱没钱,照样过年!老天爷从没有把人搁在‘年’这头的……”

一家人都已经连续劳累好几天,为了让全家人能精神饱满迎接明天“年”的到来,不到晚上十一点,全家人都准备睡了。

文革没忘记在睡觉之前,把姐姐一白天辛苦洗涤出,一直晒在院子里的,全家人准备过年穿的衣裳,从院子里晾绳上取回来,吊在屋内的晾绳上好让它晾干……

在无比悲痛中挨过这个春节,全家人不得不开始面对新一年的生活。从今往后,王援朝自然成为这个贫困家庭真正意义上的当家人。“有父从父,父死从兄。”多少年流传下来的老传统,亘古未变。

母亲在经历丈夫病亡打击后,更是整日郁郁寡欢。曾经是多么泼辣且很有主张的女强人,现在整天生活在泪水浸泡中。

“唉!人强比不上命强。人的命,天注定,受死赶活不顶用。”

看来自己就是这命。第一个男人早早死于那次大饥荒,自个儿死里逃生来到这境地,找了一个男人,本以为灾难过后该是福。可生活刚过得有模有样,丈夫就开始患病,中途撒手西去。毕竟二十多年夫妻之情,毕竟她才刚四十出头。

王援朝发现,自从前几年父亲病发住院后,母亲的性格就开始在变。现在,父亲病亡,对母亲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从父亲去世到出殡后,及过年,这全国人民举国欢庆的节日,没见过她老人家露出过一丝笑容。且每日饭量都是少得可怜。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虽然王援朝老早就开始操劳起家里的事务。——可以算自从着手盖房那年,甚至更早。

从他不穿开裆裤开始,在尚小的心灵里就经常把自个儿家和周围邻居家去比。因为父亲一直是“一手人”身份,连个帮衬的兄弟都没有,再加上身体一直有伤痛,身子骨不是很硬朗,孩子小,家庭人口又多。在那靠身体立身的年月,家里缺少能挣工分的强劳力,每年向生产队倒分红。

从那时起,他就开始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像其他大人一样下地出工,挣好多好多工分……

盖新房子那年,他宁肯耽误初中毕业前紧张的复习时间,一个多月没去学校,出现在土坯场上,添把手。……至于后来父亲病发,家里家外,更是援朝和弟妹们主张操劳。

这几年来,他已经是这个家实际意义上的主事人了。

但是,只要父亲一天在炕上坐着,哪怕是躺炕上,遇上大凡小事情,总觉得身后有主心骨在支撑着自己走下去。

眼下,这个主心骨一下子倒了,这个舵只剩下自己独自来撑。

私底下王援朝做过这样的盘算:父亲去世后,按照当时村委会制定的政策,原本属于父亲承包的那份儿,六亩多责任田,肯定会随着承包人的去世,土地要被集体撤回,进行重新分配。

这样一来,全家承包徒弟就剩五个人的份儿,总共三十亩左右。当然,王援朝准备捡自家承包责任田内质量最差的地块儿:村东三亩壕畔地和村北三亩砂梁地退回给村里。(当初土地承包那会儿,这两块儿地可是照头等和二等地的质量标准承包的。)

经过几年的历练,弟弟妹妹们都已经成长为个顶个的强劳力。现在,所承包责任田数量又减少六亩多。今后,劳力更不是个问题,应该说还有剩余。

所以,新的一年,他准备继续去过去,正常工作日学校教书,逢周末和暑假回来忙乱家中地里的活儿。家有妹妹常年在家经营打理,母亲在情绪好时,也能做个帮衬。地里活儿再不是愁肠事。

可光靠田地里的收入想尽快走出贫困还真难。这几年,社会在高速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准也在不断拔高。看着周围乡里乡亲们,或盖砖瓦房的,或把四轮拖拉机买回家的都有,……个个的那个张狂劲,幸福感,自然萌生几分妒忌,又几分向往。过去和他同一届上学,最后连初中都没毕业就回村来的那十几个同学,如今大部分结了婚,且有了孩子。

每逢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常常把往事一个一个眼前掠过一遍。

过完年后,和母亲、妹妹、弟弟们坐一块儿,一边吃饭一边分析安排新一年的生活思路:“二弟继续外出建筑工地揽工,最好是能学一份儿瓦工手艺。只有手艺在手,吃喝才会都有。三弟继续揽放羊群,这几年也是水涨船高,一个羊倌儿一年下来,工钱能挣到一千四五百块,是大哥我教书工资的三倍。至于哥我教书,目前工资是低了点,但这是为将来的发展。咱总不能弟兄三个都待在地里刨食!素清已经是廿一岁的大姑娘,在农村该到了出嫁年龄,尤其是像咱这样穷人家的女孩儿……如果有人上门来提亲,瞅着好人家,好当人,也该嫁了!”

“正值青春花季少女的妹妹,本该打扮得漂漂亮亮招人喜欢才成。可因生活在农村这样一个贫困家庭,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哪有闲钱供其穿戴打扮?如果能找到个好婆家,婆家会依时按候,按季节分冬衣、夏衣供养穿戴。”

——这也许是流传多少年农村姑娘早稼,甚至“童养”的原因所在。

“至于母亲,年纪大了,精神、身体状况又不好。就随着她,能做什么就做点什么,能做多少是多少,生活不能真正指靠她。我们都大了。”

王援朝内心明白,一个寡妇母亲,活得已经够不容易。

大家一致同意大哥安排,却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讨论中思谋到伤心处,一家子自然抱头痛哭一场。

接着就开春种植计划,王援朝继续如此安排:“过完年,村里肯定要来抽地,一般人家都会捡赖地退出去。刚分地时分的村东路畔壕坡那块儿地,当时是按一等地的地等分的,每个人半亩,全家共计三亩地。经过这几年种地才发现,那块地无论种什么,产量都上不去。再有靠路边那一长溜杨树影响,苗从来长不旺盛,干脆把这三亩地退掉。再有,村后壕坡梁上分的那三亩沙坡地,因为从七六年开始连续几年雨水涝,这块儿地没被水淹掉而有点收成。刚承包分地时按二等地价论,也是三亩地。我们把这两块儿共计六亩土地退掉,刚好够一个承包人的份儿。我们这是捡头等地和二等地都退了,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不恰当的理由。”

“等退地后,剩下三十亩地今年准备这样安排:种三四亩小麦;莜麦因没产量,这几年大伙儿都不再种;种上二亩多土豆,够全家人吃就行了;瓜茬地种上六亩胡麻,收成下来的胡麻全部榨成胡麻油,吃不完还可以拿出去售卖。这些年城里人都要下村来专门买农民自个儿产的纯葫油。再剩下的土地,一半种成葵花,一半种上甜菜。这是近几年农民两大主产经济作物,大家都这样种法。”

二弟王援越种过几年地,有经验,他说出这样的安排。大伙儿觉得安排合理,便一致通过。

去年冬天在父亲主持下,找来木匠解开的杨榆板材分两垛整齐垛在房檐下的窗台边,每层板材中间夹着数根细木条棍,是为通风干得快。

病危当中父亲还不忘记交代儿子:“最好将解开的板材木料两头用铁丝捆好,以免在风干过程中板材开裂,影响将来木材使用。”

一个腊月,因忙于父亲的病和办丧事,一直没有按照父亲生前安顿的去做。再后来,王援朝也没当回事着意记住做这件事,两垛板材一直搁在房檐下没动,也没用铁丝进行捆扎。

他继续一边在学校代课,星期天再回村来做务地里的农活儿。去年从三姑母家赊回的小毛驴,经过文革一个秋天,一个冬天的精心饲养,到第二年春季,已经能用它拉辆排子车往地里送粪了,帮了家里的大忙。

庄稼人想种好地,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牛犋,确实耽误事不少。

——“庄户人不用问,人家做甚咱做甚。”

农田里的活儿季节性很强,要做甚大家都在忙乎甚,你忙,人家也在做。自个儿家没有牲口,使唤时得开口向别人家借,别人家也正忙着用呢,只有等候别人家忙完后,牲口有了空闲再开口向别人家借,往往会错过了半个节令。自然影响作物正常生长,粮食产量自然受影响。

自从那年因盖房时沤坏两条柁梁欠下饥荒,不得不卖掉土地承包时期生产队分的那条大犍牛。一直以来,王家受没有牛犋的影响,庄稼地里的收成总比别人家少几成,也是他家这些年不能尽早翻身的原因之一。

转眼又到小麦该锄二遍的时候,利用一个星期天,王援朝和妹妹素清在麦田里锄地,一眼望去麦田碧绿悠悠,已经到了抽穗拔节的季节。

他们疑惑:今年咱家庄稼长势明显好于周围其他人家。再看隔壁瓜茬地那六亩胡麻田,更是色气墨绿,长势喜人。听到路过这地儿的村民悄悄议论:“长孝田了!”

开始,王援朝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后来一打听才明白,意思是说,头一年家里有老人下世,到第二年,子女们家种的庄稼长势会意外地喜人。人们便把这风马牛不相及的现象解释为“长孝田”。

至于这一说法有没有科学依据,谁也说不准,反正多少年有这么一种规律存在着。

他不相信这一说法。

今年全家庄稼确实长势明显喜人,这是事实。至于原因,他内心清楚。这几年三弟揽放羊群,在村后壕坡上扎的羊场,羊场里积攒下厚厚一层羊粪。

这些年因为家里一直没牲口,这些粪肥闲搁置在那儿没往地里送。

今年春节过后,王援越和大哥兄弟俩早早地赶着毛驴车,往这两块儿地里送过整整半个月的羊粪。庄稼长势能差?

一边锄地,兄妹二人一边议论着庄稼的长势,对父亲的思念之情减缓了许多。看到妹妹逐渐恢复的面容,援朝专意给她讲一些学校里的开心事,来博得妹妹的笑容。并和她聊着今年的打算:“照今年胡麻这长势,等夏收结束,光六亩胡麻田,应该收成两千斤胡麻不成问题。每斤胡麻能榨出三两三四葫油,两千斤胡麻榨六百多斤葫油肯定没问题。除留足自家一年消耗的一百斤,可出售五百多斤葫油。按照现在市场行情,每斤葫油二元三角的价钱,光卖葫油一项就可收入一千多元。所以,我想在秋收前再买一头好耕牛回来。——争取把多年打断的牛犋腿立起来。据说现在买一头全绳线耕牛,得花一千多元。”

仔细想想,这几年如果不是父亲连续病发住院,应该是好几条犍牛都拴回院子里啦。

他还盘算:利用暑假期间的空闲,该把东屋装修一下:盘炕、打仰层、铺地、做个小立层……

人们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生活条件也有了新标准。

现在,凡建新房的人家,都已经开始设计里屋、外间一套房,一间住人,一间待客。像样的家庭都讲究儿女们和父母分开居住。

——农村人也渐渐地向城市人学了。

像这条件,他家暂时肯定实现不了。只能因陋就简地割制一个小立层,把厨房单另隔开,已经也是一种进步。

去年冬天雇佣木匠解开的木板料,经过一春、一夏加一秋的风吹太阳晾晒,待彻底干透后,等到再一个冬闲时节,就可以雇回木匠制作一套组合家具。如今没有一套新式家具,媳妇是娶不进门的。

王援朝心里盘算。这样循序渐进逐渐地积攒,一步一步积累,为将来结婚置办必需的物件。

已经是廿三岁的大后生,这在农村算是大龄了。况且后面二弟、三弟相继撵赶着……像这样一个穷困家庭,想把三个媳妇儿娶进门,照现下的行情,没得个二三万元,根本想都甭想。村里一家有微疾的孩子,最近说了一门亲事,听说光给闺女娘家的彩礼钱,就是一方:“四千块钱”。靠自己每月不足四十元的工资收入,何时才能攒够这多钱?愁人!

折回到现实生活中的青年,不得不面对这样一种现实。这心思,他没好意思说与妹妹,但机灵的妹妹却一语道破:“哥,你还是寻思着攒钱娶嫂子吧!可不能跟人家城里人,或上班人学。因为后面还有二弟、三弟哩,总不能让砬硐跑到耧前头哇!”

说到这儿,妹妹脸上开始泛起一丝笑容。

父亲的死,给全家人带来的痛苦是无比巨大。

但是反过来讲,如果父亲活着,每年不管家里有多少钱收入,都可能被父亲住院看病花费掉。全家自然也很难走出贫困境地。

每每想到这些纠结,儿女们对父亲的思念之情,稍会减少几分。

宝丰村是从一九八五年夏开始恢复一年一度五月十三传统庙会的,延至今年,应该是第三届庙会,暨物资交流大会。

为加大庙会影响力,庙会正日:农历五月十三这天,特地请来山西省晋剧团著名晋剧演员王爱爱登台表演。

消息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小小的宝丰村一下子涌进十几万人。真可谓商贾遍地,车水马龙。位于宝丰村办小学南侧的剧场大院(准确说应该还是学校操场)内更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有来自本县和临县,甚至来自滨河市内的无数观众正翘首以待,翘望着舞台上,想亲眼目睹过去只能从半导体收音机中才听过的这位名角儿的芳容。

演出告示牌上写得明白。午场:《打金枝》中“劝宫”,主演:王爱爱。听说王爱爱此次登台表演只有三十分钟,唱的就是她最拿手的“劝宫”一段。所以,闻讯而来的观众老早就把剧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谁不想亲眼目睹这位著名大师的唱功?好回去成为自己向周围人炫耀的资本。

五月十四这天,庙会再次推出一项新内容:从附近的福化寺等庙宇请来十几名喇嘛,进行“查玛舞——跳鬼”活动。再一次把庙会活动推至新高潮。

当地人只听说过去喇嘛们“跳鬼”。但如何跳?大家都没见过。于是,周围十里八乡闻讯而来的观众,又一次里三层外五层地把剧场围了个密不透风。政府不得不动用公安、武警,来此维持庙会会场秩序。

看戏台上,七八个头戴牛头、马面面具的喇嘛,随着牛腿长号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转着整个戏台来回舞着。

台下可谓是人山人海,人们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不少大人让孩子骑自己脖子上,虽负重还尽量仰起头颅朝台上瞭望。

——观赏着他们从没有见过的这项宗教祭祀活动。

这些“鬼”们,就这单一动作重复跳着,那二支牛腿号不停地:“呜……呜……呜……”持续了整整一个多小时。

直到看腻歪了的观众带着一种莫大的失望心情,前后纷纷离开剧场大院。戏场里稀稀拉拉剩下不多刚才才挤进来的观众,那二支足有二丈多长的牛腿长号才停止呜咽,“鬼”们也逐渐停止台上“走动”。

五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煞是毒辣,光是这十几万游人的饮用水,一时竟成了大问题。个别村民别出心裁,控制了村中央那个大口井的汲水权。他们用辘轳车绞一桶水上来,往桶里撒一把糖精和色素。一大碗自制冷饮水卖五分钱,吸引来大量渴极了的游人。其他村民受其启发,也从家里担来几大桶放了糖精和色素的凉水,当饮料售卖,不一会儿售卖罄尽。

王援朝心疼妹妹素清一春一夏不间断在地里忙活儿不得空闲,庙会举办前一天,他特意回趟家,接她来逛逛庙会,散散心,顺便买几件地摊儿衣服换个夏。

——毕竟,妹妹正值爱美的青春年华。

开始陆续有几个媒人上门来给素清提亲。妹妹和母亲不敢做主,只好推脱等大哥星期天回来再定夺。人们还遵守着“有父从父,父死从兄”这一古训。

假期当中,王援朝曾和妹妹一同出去看过一门亲事。后生人长得较帅,家庭条件也可以,地方又不错。本来已经说定了的亲事,彩礼钱都交过了,还送了一辆自行车。

到准备进城买订婚衣服的时候,素清特意请三姑母陪着,到未婚夫家,准备在未婚夫家住上一晚,第二天一早,赶乘上午的火车至滨河市内置办结婚用的衣服及用品。

晚上恰遇未婚夫家住的村子里放电影。未婚夫约她们一起前往放映场去看电影。在电影场内,无意中听到村民们私下议论,说该男子曾有过偷盗犯罪前科,并坐过几年牢。

听到此消息后,素清便死活儿嚷着要退婚。因为还没领结婚证,所谓退婚,就是将男方交的彩礼钱,及所送的自行车折现给男方家退还回去。这门亲事便就此了结。

王援朝听说此事很是生气。特意找到媒人家,将说媒人数算一通,怪怨媒人故意隐瞒真相,欺负孤儿寡母没有主事人。媒人自觉理亏,一个劲地向他们解释:“媒人,就是个藏藏埋埋。更何况这孩子也是少不更事,和同村一帮青年人起哄,一起扒过几趟火车,最后才犯的事,是坐过一年半牢狱。也不算什么恶事!后生总归是好后生。”

“这还不算恶事?火车都敢扒,就差撬军火库了!”

王援朝很激动:“即使再穷,我们都穷得值骨,最看不起鼠窃狗盗之人。拿你们的,一分不少都退给你们。婚是退定了。”

“哎!自古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近火车道,哪家不扒过火车?”

媒人还是一个劲地为男方开脱。

王援朝庆幸妹妹尽早知道了消息,没嫁进这个贼村贼窝。连同先前男方送来的七百块钱彩礼,加上那辆“飞鸽”牌自行车折算下一百八十多元,把近九百元钱交给媒人,让他还给男方家,这事就算了了。

幸亏说定好的衣裳钱还没来得及花。只当是花了近二百块钱又买进一辆新“飞鸽”自行车。

去年王援朝才买的那辆自行车,骑了近一年时间,已经明显旧了。他打算把这辆自行车拆卸开,打包好,挂在西小屋的房梁上,暂先不要动它,说不定到有一天自己,或兄弟结婚,能顶一大“物件儿”使。

——庄户人家,无时无刻不在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结束了这件事,一个暑假王援朝没得拾闲。乘夏收完毕农民进入一个相对农闲季节,他赶着毛驴车从野外拉回来几车粘土,然后和成泥再脱成炕板坯。又自己动手在东屋盘好火炕,垒砌好灶台,铺过红砖地,做好仰层,粉刷油漆过墙壁围。还用立层隔了个小厨灶间,并在厨灶间的墙壁上镶了釉面瓷砖……

为省钱,除过做仰层(顶棚)请过邻居一位瓦工师傅帮过忙外,都是在三弟、妹妹的帮衬下,他自个动手完成的,没花一元一角人工费。

好歹曾在建筑工地干过一段时间,像这样不很复杂的泥瓦工活儿,庄稼人一般是自己动手。

经这一拾掇,竟真就是一间像模像样的“新家”。

现在,就等木材干透后,到秋末时节,花钱请来木匠师傅割制一套时兴的组合家具,在后脚地上一摆。这样的工程,他不会自己动手干。

其中发生过一些小插曲:由于王援朝的疏忽不当回事,房檐下那些豁开的木料板材,在一个春夏地吹晒过程中,不少板块儿中间开始裂了缝。

“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赶紧从供销店买回些铁丝,亡羊补牢式按照父亲生前安顿,把那些板材捆绑好,才不至于损失继续增大。

现在,还不着急过早动工,主要是怕木料还没干透,将来制作成的家具走扇。再者,本地的木匠做的家具样式呆板,已经赶不上时兴。

听说有几个外省来木匠做成的家具,做工精细,样式新颖。前段时间,这几个木匠还在宝丰中学给几个同事家做过家具。

他已经和那几个木匠说好,且排上了队,等他们把手头还有几家的活儿做好,就能下村来给他家做活儿。

夏收结束,王援朝家种的胡麻果然大丰收。用卖胡麻油的钱,花七百五十元的便宜价格,向同村一邻居家买回一头二岁半口齿轻的黑色大犍牛,而且还是和他家最初分得的那头大黑犍牛是同一个母亲,长相一模一样。

他看重的是这一氏牛系,体壮力气又大。

至此,他家不仅又重新立起牛犋腿,还养活着一头大煽驴:三弟怕叫驴性烈不好使唤,开春后已经将它阉割。但它天生的雄性不灭,不论拉车,打砬硐,昂头健步,不亚于一匹骡马。一个秋冬,和大犍牛搿犋犁地,从不分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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