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夏天,是一个再也寻常不过的季节。像往年一样,阿妈把五只太阳馍放进背篓,又挑选了十支箭头锋利的竹箭,一起交给阿羊。阿羊这次出远门,是到六十里外的县城,将春天采挖、晾干的草药卖给中药铺,返回时买些盐巴、布料和其他生活用品。这种远门,每年两趟。过去这事都是由阿爸做,阿爸离家后,阿妈带着儿子回到娘家,一直是外公做。在阿羊十五岁那年,外公病故了,阿羊便挑起这个担子。
抓牢索扣,溜过波涛汹涌的岷江,前面就是高高的九鼎山。羊肠一般的小道若隐若现,蜿蜒曲折伸向山巅,这是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路边的羊角花一簇簇、一蓬蓬,像火一样盛开;碗口粗的毛竹笔直笔直的,直刺云天,像威武不屈的男子汉,苍劲有力,顶天立地;参天古树遮天蔽日,挡住灼人的阳光。山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送来几分凉意和阴森的感觉。
越往深处走,凉意越发浓重,不时看到山羊被猛兽啃食后的血淋淋骨架。这一带常有老虎、豹子、黑熊出没伤人。以前听爷爷说过,有一次阿爸去县城卖草药返回,也是在这里,一箭射瞎了一只老虎的眼睛,在虎口下搭救出一对母子,被方圆几十里的老百姓视为大英雄,津津乐道了好多年呢。尽管今天阿羊不是第一次走这条道,可出门前,阿妈少不了千叮咛、万嘱咐。想到这,阿羊的汗毛孔不禁收缩起来,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渗出汗珠。
怀着百倍的警觉,终于翻过一座山岗,阿羊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汗水,大步流星下山。突然,伴随一阵山风,不远处传来“救命”“救命”的呼喊声,声音微弱,只有在静寂的森林中,被顺势的山风吹送,才能隐隐约约听得到。阿羊心头一紧,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脑子仿佛炸开一般。想不到害怕遇到的事还是碰上了。是继续向前走,救人一命,还是原地停下,看看情况再说,他犹豫了片刻。在这深山密林中,见死不救,不是羌人的性格。他定定神,用力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吐出胆怯,吸纳阿爸当年的勇气。然后,他迈开大步,连蹦带跳往山下冲去。
呼救声越来越清晰,一阵紧似一阵,好像遇险人在用最后的气力做垂死挣扎。
终于看清了,在一处平缓的小径旁,一个红衣女子坐在一棵大油松的半腰处,神色惊恐地四下张望,似乎在寻觅最后一线生机;树下,一只黄白相间的豹子围绕树干不停地转圈,好像在酝酿最后的攻击。
阿羊停下脚步,闪身躲到一棵楠树后面,树干粗大,正好隐身。汗水像潺潺的溪水,顺着脸颊哗哗向下流淌。尽管翻山过岭好几年了,也遇到过黑熊、野猪等大野兽,可豹子还是头一回。小时候听爷爷说,这种动物心狠手辣,凶猛无比,被它撞上,往往九死一生。想到这,他的心怦怦跳动,他抬起右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悄悄解下背篓的系绳,把背篓从肩头移到脚下。先摸出砍刀,别在腰间,又从背后解下弓箭,从背篓里拿出一支竹箭,上弦,用力拉开,摆好随时准备击发的姿态,然后慢慢向前挪动。
警觉的金钱豹似乎察觉到动静,缓慢地向阿羊这边走来。阿羊看到,金钱豹的步伐由慢到快,好像要为一个凶猛的扑杀做铺垫。他咽了一口吐沫,猛然向七八丈开外的豹子放箭,箭头不偏不倚正好射进豹子的左眼,只听“嗷”的一声吼叫,金钱豹飞快跃起,凶狠地扑将过来。阿羊向右侧一闪身,就地打了一个滚,躲闪过去。当他爬起身,准备抽出砍刀再战时,受伤的金钱豹哀嚎着,一路小跑,消失在密林之中。
这次遇险使他收获了意想不到的爱情。那个被金钱豹围困的姑娘,就是阿珍。阿珍告诉他,她家住在萝卜寨,一大早和姐姐一起去县城给阿妈抓药,因为雾大,走散了。自己边走边找迷了路,怎么也转不出大山,不想碰上了金钱豹。
两个人结伴去了县城。返回的路上分手时,阿珍说秋天里她要到县城给菩萨上香,希望能再一次见到他。后来,阿羊正好到县城卖草药,两人在观音庙前又一次碰面。阿珍告诉他,自己还在娘肚子里时,就与隔壁寨子的一个男婴订了“肚皮亲”。十八年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个男子,只听说他跟着阿爸阿妈在成都府给官家当差。阿珍想叫阿羊托人到自己家提亲。当时阿羊很犹豫,她已经订了婚,自己又横插一杠,这有违乡风民俗。阿珍不管这些,拼死也要嫁给阿羊。最后,两人商量了半天,决定采取抢婚的方式。等结婚以后,再按照乡规,去那男子家里赔偿些银子,也就过得去了。
出发的前三天,阿羊在阿昌等人的护卫下,骑着从阿禄家借来的六匹高头大马,去萝卜寨抢来了阿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