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盛大的表演
王申春2025-11-11 16:524,241

  

  正午的日头热辣灼人,士兵们早已汗流浃背。阿羊心想,当官的该说的话说了,该宣布的也宣布了,这大会该散场了吧。可谁知台上的高官们好像意犹未尽,紧接着,司仪官宣布:为激励官兵士气,扬我大清国威,根据钦差大人的指令,由广州八旗驻防军组织军阵操演。说完,他又发令要求全场官兵原地坐下。他的话音刚落,土台子两边的几十面大鼓同时擂响,轰隆隆,轰隆隆,好似大晴天突然响起滚滚炸雷。

  坐下后,阿羊前面的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土台子上的高官们都坐在预先准备好的一只蒙着蓝布的长条案后面,几个兵拎着茶壶为高官们沏茶倒水。在台子前原先预留出的一块空地上,伴随着鼓声,大约三四百名士兵分成两队,分别从台子的左右两侧疾步上场。他们身穿褐色铠甲,右手拿刀,左臂弯曲护卫胸前,拳头紧握。随着鼓声越来越激荡,两队人马变戏法似的突然变成四队,四队突然变成八队。八队人马时而互相交错穿行,时而首尾相连,组成一字长蛇阵。突然,鼓声骤停,随着士兵们同时发出一声高亢的“杀!”字,队伍变成南北两路,原地停止。

  司仪官高声叫道:“八卦生两仪!”台子上的高官们发出一阵叫好声,率先鼓起掌来,台下也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阿羊和羌兵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阵式,好奇地伸长脖子,像过年时看戏班子演戏。阿羊问先锋营的士兵,黑脸大汉轻蔑地笑笑,骂了一声“土包子”后说道:“小子,这是八旗老爷兵表演的八卦军阵,我们绿营管它叫变卦。刚才是第一个套路,叫八卦生两仪,下面还有八卦生四象,八卦生方圆。都是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只顾着好看威风,一点用都没有。我们那早就不练了。”

  掌声、喝彩声渐渐停止,鼓声再次响起,队伍再次奔走变换队形……因为知道了怎么回事,阿羊的兴趣也减退了许多。一阵掌声响起,表演终于结束,大刀队仍旧分成两路从台子两侧退场。

  司仪官又发号施令,鼓声再度响起,这次是七八十个兵手持鸟枪上场。鼓声停歇时,他们侧身在台前整齐地站成三排,面向东方。阿羊这才察觉到,就在刚才表演八卦军阵的时候,东面大约十丈远处,已经竖起四个一人多高、二尺多宽的木头架子,架子从头到脚蒙上了白布。

  这是干什么?好奇心再次产生,阿羊不禁瞪大眼睛,生怕漏掉一个细节。队伍排头走出一个官,手持一面绣着“令”字的三角小红旗。这不是自己上次揍过的四公子吗?对!就是他!

  只见四公子站在队伍右侧,面对台子。阿羊感觉到他大声喊叫了什么,然后将红旗举过头顶。

  “要打枪了。”阿羊听到身后有妇女发出惊呼,这才明白是鸟枪射击表演。下一步应该装火药和弹丸了,阿羊想。在家乡,打猎的人都这样做。果然,只见四公子将红旗左右摇动三次,三排兵从挎在屁股后面的布袋子里取出火药罐,小心翼翼地将火药从枪口倒进去,又用铁条插进枪口,将火药桶结实,再从布袋子里掏出弹丸,一颗一颗地填进枪口,足足忙活了一袋烟功夫。一直以来,阿羊始终认为用枪不如用弓箭,发现猎物,张弓搭箭,立即就能射击。不像用枪,装药填弹,忙活半天,猎物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四公子的小旗子又挥了一下,第一排的兵立即就地卧倒,第二排的兵单膝跪地,第三排的兵站立不动。

  全场寂静无声,身后的老百姓有人捂住耳朵,胆小的妇女躲藏在家人身后。四公子仿佛运足了气力,一声尖利的“放”字,红旗随即向下甩动。士兵们立刻用火镰石打火,引燃枪机上的引火绳。又过了一会儿,枪声终于响起,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像过节时燃放爆竹。台子前烟雾弥漫,把三排士兵笼罩住,看不见人影。台子上首先响起噼噼啪啪的掌声,全场跟着掌声四起。

  烟雾飘向下风,正巧是阿羊他们坐的方向,浓烈的黄硝味呛得一大片人不停地低头咳嗽。黑脸大汉一边咳嗽一边骂:“八旗兵混蛋,放几声爆竹竟跟老子过不去。”好在风大,烟雾很快散尽,阿羊抬头看木架方向,白布已被打得千疮百孔,像破渔网一般。

  “好!好!”台子上不时有高官喝彩,全场再次掌声雷动,气氛达到高潮。

  阿羊看见,坐在中间的那位高官朝司仪官挥挥手,司仪官立即跑过去,躬身听候吩咐。很快,司仪官又回到原来位置,扯开嗓子叫道:“八旗驻防武功精湛,扬我国威,钦差大人赏白银三千两,以示褒奖。下面,令各省援军推举一名武功精湛的士兵,与八旗驻防军现场打擂,比武射箭。优胜者钦差大臣将有重赏。”

  仿佛一块石头丢进平静的池塘,台下一片骚动。坐在第一排的各营营管或千总站起身,回头向所属部队点名道姓,指定人员准备上场。先锋营点了黑脸大汉,顺序为第二波。

  枪靶很快被人抬走,两名八旗兵在原先放置枪靶的位置插上两支箭靶。箭靶二尺见方,白底,以靶心为中点,红蓝两种颜色间隔着画出一道道圆环,每条圆环约一寸宽。箭靶用一根一人多高的木棍支撑。可能是为了扶持箭靶,或报靶方便,两个持靶的士兵蹲在地上,一手扶靶棍,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藤子编织的盾牌护身。

  八旗驻防军上场的箭手是一个膀大腰圆的青年汉子。因为头大,棕褐色的尖顶头盔罩在头上,好像随时都要跌落下来。一直站在台子前的四公子趴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最后拍拍他的肩膀,好像在为他鼓劲。

  他一亮相,阿羊就听到后面有老百姓惊呼:“咦,这不是羊城武馆的施教头吗?他怎么成了八旗营里的人?”

  “施教头祖宗十八代都是地地道道的汉人,怎么摇身一变成旗人了?”

  “这不是造假糊弄人吗?”

  “是呀,明摆着欺负钦差大人和外省兵初来乍到,不明就里,假冒顶替嘛。”

  “嗨,这些老爷兵,平时只会玩鸟蹓狗,吃喝嫖赌,身子早就被西关小姐掏空了。让他们干射箭的体力活,不是难为人家嘛。”

  “欺压百姓是高手,这射箭可是外行了。”

  阿羊耳朵听着老百姓议论,眼前又浮现出几天前教训四公子的情形,压抑在胸中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这些坏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他们。眼下,应该让他们在钦差大人面前出出丑。要让来自京城的钦差大人知道,这些人吃着朝廷的俸禄,可平时都干了些啥。不知怎的,此刻阿羊突然对黑脸大汉产生了好感。他希望这位号称先锋营第一神射手的老兵,能够百发百中,把那个假冒货比下去。

  黑脸大汉得意地从肩后扯过弓箭,用手心轻轻擦拭榆木弓干,又解下系在腰间盛箭的布袋,里面有十几根安装着铁制箭镞的雪白的桦木箭杆。他看了一眼阿羊布袋里的竹箭,炫耀道:“你那玩意儿呀,上山打打兔子还凑合。上战场,动真格,还得用这个。”

  阿羊说:“正规官军的家伙当然和我们不一样啰。”

  “那还用说,大清国二百多年来,就是以弓马为立国之本嘛。单说这箭头,就分好几种呢。我这种是普通箭,专门用于阵战。还有一种响箭,射出去受风鸣叫,专门用于校阅。今天校场比武,应该用响箭。”

  羌兵们不禁发出惊叹,想不到细细一根箭杆,还有这么多讲究。黑脸大汉越发得意,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支箭,箭头朝上,问道:“你们看,这支箭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羌兵们摇摇头,这就是一支普通的箭嘛。阿羊仔细端详了一阵,发现箭杆还是白白的桦木,箭头还是黑乎乎的铁色,与普通箭没什么区别。他伸手想摸一摸箭头,黑脸大汉一下把箭收回。

  “哈,这可不能乱摸。告诉你们吧,这特别之处都在这箭头上。这箭头用五毒秘制的毒水浸泡过七七四十九天,毒性很大,箭头只要划伤皮肤,人就立马丧命,救都救不过来。”

  “啊。”阿羊惊叹。

  “这种箭在军中只配发给官佐和我这样的神射手,一般人还没有呢。”

  第一波比武终于结束了,阿羊他们光顾着听黑脸大汉讲解箭头的区分和功能,不知道结果怎样。轮到黑脸大汉上场了,他手持弓箭得意地站起身,一只手使劲拍打屁股上的灰土,顿时,四周弥漫了灰尘。阿羊第一次向他露出笑脸,高声叫道:“加油,把他比下去。”其他兵也为他鼓劲。坐在前面的兵挪动屁股,自动为他让出一条小道。黑脸大汉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慢腾腾地走到土台子跟前。

  四公子向黑脸大汉交代了几句,要求他换上响箭。还是四公子举旗发令。全场的人都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两个人侧面的脸庞,就连老百姓也互相提醒不要说话。一时间,两个人成为上万人瞩目的焦点。四公子又向远处箭靶看了一眼后,将高举过头的红旗用力向下一挥。黑脸大汉狠狠地向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双手搓了两下,开弓,搭箭,瞄准。全场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仿佛能听到两个人粗重的喘气声。阿羊的心剧烈地跳动,紧攥着的手心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了汗水。想当初,自己在大山里,孤身一人面对野兽都没这般紧张。

  施教头率先射出一箭,箭杆带着鸽哨一般的响声,不偏不倚正中靶心。四公子不等黑脸大汉射击,抢先大声喊道:“八旗射手旗开得胜!”台子上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台下一万多人好像事先商议好了似的,竟然没有一个人鼓掌。阿羊知道,现在是心劲的较量,任何不适当的干扰,都会影响射手的命中率。黑脸大汉终于放箭,随着响声,箭头正中靶心。这次四公子没有报喜,而是对着扶靶的士兵高喊:“拔出箭杆,准备第二轮比武。”两个扶靶的士兵先探头探脑望了一下,确定第一轮已经结束,才站起身,拔出靶子上的箭杆。四公子冲着两个兵大声咳嗽了一下,两个兵迅即在盾牌后蹲下身子。

  四公子又举旗发令,这次还是施教头先射击,也许过于自信,箭头扎在靶子的外沿。黑脸大汉微笑了一下,咬紧牙关,放箭。全场人的目光随着飞速向前的箭头和好听的响声转向靶子。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了,面对黑脸大汉的靶子突然向右倾斜,随即又扶正,整个过程只有一眨眼的工夫,就在靶子倾斜的一瞬间,箭头擦着靶子外框,落在地下。

  “湖北先锋营脱靶!八旗射手获胜!”四公子高声叫道。台上的高官好像没看见刚才这一幕,照例鼓起掌来。台下的人看得真切,“这一箭不能算。”有人低声嘟囔。黑脸大汉指着靶子不服气地与四公子理论。四公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待士兵拔出箭头后又要举旗发令。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阿羊怒火中烧,他突然站起身,挥动双臂冲着土台高声叫道:“这一箭不能算,应该重比。”

  阿禄惊悸地回头,小声说道:“阿羊,快坐下,关你屁事。”

  阿昌兴奋地直起腰,鼓动说:“阿羊,好样的。上,拿出你的绝活,就和四公子比,让他威风扫地。”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阿羊接着吼道。会场上一片骚动。看有人挑头,先锋营的士兵挥动手臂大声表示抗议,其他部队也以嘘声、口哨声表达不满的情绪。台子上的高官们似乎意识到台下的异常骚动,一起向阿羊这边张望。

  司仪官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吼叫:“肃静!肃静!”高官又把司仪官叫过去交代。过了一会儿,司仪官回到原位,用手远远指着阿羊,扯着嗓子喊道:“喂,你,对,就是你,给我出列。”

  阿禄埋怨道:“叫你坐下,你不听,这下闯祸了吧。”

  阿昌对阿羊说:“别怕他,去就去,光天化日的,看他能把你怎么着。”阿羊整整头帕,沿着前面士兵自动闪出的弯弯曲曲的过道,大步往台子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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