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跟踪禹郎中
王申春2025-11-11 16:524,670

  

  因为熟门熟路,阿羊领着阿昌很快来到双璧堂的大门前。尽管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屋里却早早亮了灯。透过宽大的玻璃向里望去,没人。

  “是不是出诊还没回来?”

  “快到吃饭的点了,就是出诊也该回来了。”两个人后退几步,正小声嘀咕着,突然,阿羊感到头顶上似乎水花四溅。瞬时,水流顺着头帕的缝隙流到了脸上。他用手抹了一把,热乎乎的,本能地放在鼻子前闻闻,竟有几分骚臭味儿。他赶紧抬起头,只见骑楼的二层阳台上,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正隔着木栏杆向下撒尿。小男孩看见阿羊发现了自己,不但没有一丝恐慌,反而露出得意的坏笑。

  “你……你干吗?”阿羊指着阳台责问。

  小男孩不急不慌撒完尿,又甩了甩小鸡鸡,转头向屋里高声叫道:“妈咪,要饭的来啰,要饭的来啰。”

  不一会儿,阳台上出现一个瘦高个细腰身的年轻女人。她向下瞥了一眼,拉长脸说:“噢,又是你们。”阿羊认出是禹郎中的太太,上次来时见过,便友好地朝她笑笑,说:“我们找禹郎中。他在家吗?”

  女人的脸拉得老长,没好气地说:“不在。”说完,就要转身。

  阿羊赶紧大声说:“太太,我们找禹郎中有事。”

  阿昌赶紧补上一句:“请他吃饭。”

  女人回过头,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你们以后别来找他了,他也不会再搭理你们了。快走,快走。”说完,扭动着细腰进屋了。

  “这是怎么了?”两个人如同在深山老林里迷失了方向。正在纳闷,突然隔着玻璃看见小伙计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阿羊连忙走到门边,想推门进去问个究竟。不料想,小伙计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只听“咔嚓”一声,门从里面锁上。阿羊拍打玻璃,大声说:“唉,兄弟,是我呀,阿羊,认识吧……”小伙计好像根本没有发现门外有人,转身快步上了楼。

  这是为什么呢?上次来还好好的,禹郎中又是让座,又是叫小伙计倒茶,怎么刚过去一天,就这般冷若冰霜、拒之门外呢?阿羊百思不得其解。

  两个人无奈地正想离开,隔壁杂货铺老板从柜台里探出头来,从头到脚打量着他们。阿羊礼貌地冲他笑笑。老板热情地告诉说,禹郎中往南走了,刚走不一会儿,你们快跑几步兴许还追得上。阿羊谢过老板,两个人二话没说,沿着街道向南走去。

  走到街巷的尽头,眼前是一片开阔地。二尺宽的小路两边,一人多高的蒿草在晚风中摇曳,掩映着星星点点的坟茔和大大小小的水塘。他们发现前方确实有个人影,在暮色的笼罩下,大步流星向前疾走。从走路的姿态判断,很像禹郎中。

  “追,一定要赶上他。”阿昌坚定地说,两个人加快步伐。

  很快,可以望见珠江了,江水在月色映衬下,波光粼粼,如梦如幻。阿羊想起来了,上次往西炮台送火药,来过这里。前面应该是一个丁字形的路口,向左通往洋行,向右通往西炮台。禹郎中行色匆匆,难道是去西炮台给官兵看病?可看病应该拎着他的小木箱才对,怎么空着两只手?正思忖着,在前方十几丈远的丁字路口,禹郎中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他向四下里望了望,好像在观察有没有人跟着,随即大步向左走去。

  “他去洋行干什么?”阿昌和阿羊几乎同时在心头升腾起大大的问号。这个禹郎中难道是老百姓常常说起的汉奸?难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禹郎中是一个大善人,怎么会是汉奸呢?阿羊突然想起阿甲说过夜晚去洋行偷洋鬼子东西的事,难道禹郎中白天行医,晚上做贼?

  阿昌想了想,说:“阿羊,既然今天撞上了,我们就悄悄跟着,看看他到底去干什么?”

  “好的,我也纳闷呢,是要好好看一看。”

  大步追赶马上变成了秘密跟踪。两个人尽量猫着腰,在蒿草的掩护下,慢慢地向前挪动。

  洋行就在眼前。禹郎中仿佛轻车熟路,径直来到第三座别墅前。阿羊和阿昌也停下脚步,弓着身子躲在路边一座坟包的后面。只见从别墅里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洋鬼子,先和禹郎中握手,又互相亲密地拍打对方的肩膀,看样子两个人很熟悉。

  阿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切都是幻觉吧?或者自己在做梦?他用力在手背上掐了一下,生疼生疼的。再定睛细看,洋鬼子递给禹郎中一大包东西。禹郎中又一次与洋鬼子握手告别,然后转身往回走。

  一切都太清楚不过了。真没想到,这个表面上乐于助人、见人三分笑的大善人,原来竟是个私通洋鬼子的汉奸。想到这里,阿羊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别出声,他过来了。”阿昌小声叮嘱道。两个人趴在坟包后面,屏息静气。不一会儿,禹郎中从他们身旁快步走过。透过蒿草的缝隙,阿羊看见,禹郎中的右手拎着一个一尺见方的东西,从外形上看,像是一只用白布包裹着的方形木箱。

  两个人悻悻而回。推开房门,羌兵们以为他俩把请客的事全预备妥当了,不禁欢呼雀跃。再细看,两个人脸色阴沉,不大对劲,大家停止了言语。阿禄刚想问问缘由,房门又被推开,定睛一看,原来是老女人笑眯眯地站在门外:“哎哟,这屋里的臭味能熏死一头牛呀。”

  阿昌问:“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啰,而且是要紧的事。我刚才来过一趟了,你和阿羊不在。听他们说,是去正西门请禹郎中吃饭?”

  “是的,是想请他吃饭。可他不在家。”

  “哎哟,上次他来我家给你们看病,我就感到很纳闷。你们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老女人一步跨进屋,回过身,把半掩的房门关上,好像生怕门外有耳。没等阿昌回答,她压低嗓音,神秘地说:“我告诉你们呀,你们自己知道就行,可千万别外传。这个禹郎中是个大汉奸。”

  “啊,大汉奸?”羌兵们失口叫出声来。

  “对,是个大汉奸。”老女人语气坚定地强调道,“他不是在正西门外开了个诊所吗?”

  “是呀,我们刚从诊所回来。”阿羊说,“他不在家,去……”

  “你们光知道他开了个诊所,肯定不知道,这个诊所是他和洋鬼子合伙开的,专用洋法妖术给人治病。”

  “和洋鬼子合开?”阿禄和羌兵们大惊失色。阿羊和阿昌也把眼睛瞪得老大。难怪呢,这么说来,禹郎中一个人趁着夜色私会洋鬼子,就容易解释了。

  “巧了,我们正想找人打听打听这个禹郎中到底是个什么人呢?”阿昌说。

  “这个呀,我也说不全。听说他以前在洋行干过跑腿,在街头摆过药摊,后来给商行的潘老板当过听差。有一年,潘老板家出了一件轰动半个广州城的大事。”老女人见羌兵们个个睁大期待的眼睛,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人生来就有喜欢听故事并刨根问底的本能,更何况是一群从山沟里来的年轻人。

  “快说,快说,出了什么大事?”果然,阿羊着急地催促道。

  老女人咽了一口唾沫,不急不慌地说道:“这潘老板有一个亲侄女,人长得蛮标致的,高高的个子,细细的腰。可有一个天大的毛病,就是爱吃醋。认识她的人都私下里叫她广州第一醋坛子。只要自己的男人向别的女人多看两眼,她不分场合,冲上去不是掐就是咬。”

  “掐谁呢?咬谁呢?”阿昌没听明白。

  “当然是掐咬自己的男人呗。”

  “噢,我还以为是掐咬别的女人呢。”

  “这倒不至于。有一次,她家里修园子,她的男人向一个给瓦工烧饭的女人多看了一眼,正巧被她撞上,在院子里是又哭又闹,还随手抓了一把生石灰撒向自己的男人,那架势,好像是要把她男人不老实的眼睛弄瞎吧。谁料想,她的男人早有提防,随手用手上的纸扇把石灰挡回去了。女人撒完石灰正要冲过去又掐又咬,石灰粉全部撒进她的眼睛里,眼睛当场就看不见东西了。”

  老女人一口气说到这里,好像是累了,张着嘴呼呼喘着粗气。

  “后来呢?你快说呀。”阿羊急得差一点儿要跺脚。

  “后来呀,潘老板出面,让两人离了婚。又四处张罗着为侄女治眼病。找了好些郎中,治了大半年,不见疗效。潘老板一咬牙,在市面上张榜悬赏,说谁能给他侄女治好眼睛,就赏给他五百两银子。这个禹郎中正巧在洋行当听差,就毛遂自荐说愿意试一试。你别说,这穷人有傻福呀。不知道这个禹郎中下了什么药,不出半年,竟然把她的一只眼睛治好了,另一只眼也能模模糊糊看到东西。潘老板很高兴,不但兑现了五百两赏银,还看他在广州单身一人,无依无靠,就把侄女许配给他。结婚后,禹郎中在正西门外盖了那间诊所,用自己的大号为名,取名叫济民堂,既坐堂又出诊。前几年,不知怎么搞的,他竟然和一个洋鬼子搞到一块儿去了,两人合开诊所,还把好端端的名字改成什么双璧堂。你们想想,和洋鬼子合伙干事,能干出什么好事呀?禹郎中不是汉奸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你说他是汉奸,可他还到将军府去给四公子看病呢,这是我亲眼看见的。另外,他还经常给官老爷们治病。如果是汉奸,八旗兵还不把他给抓起来?”阿昌问。

  “这……这我就说不清了。反正市面上都在传,说他和洋鬼子郎中勾搭在一起,明里给老百姓看病,而且分文不取,暗地里却施妖术害人。告诉你们呀,有一次我到正西门外办事,亲眼看到过那个洋鬼子。高个子,黄头发,长鼻子,脸上全是毛。两人有说有笑,像亲兄弟一样。你说他不是汉奸,是什么人呢?”

  老女人见大家还有点将信将疑,便加重语气说,“你们刚来,不知道,洋鬼子郎中专门骗中国的小孩子,还有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先给他们洗澡,把身子洗得干干净净,还要洒上一种香喷喷的妖水,迷得你迈不开双腿,走不起路,想跑都跑不掉;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想喊喊不出声。然后呀,就用这么长的刀子,”老女人伸出两只手的食指,“喏,就这么长,”她一边说,一边在空中比画刀子的长度。

  阿羊发现,她比画的长度始终没个定数,一会儿好像有五六寸长,一会儿好像有一尺来长,一会儿又好像有两尺长,快赶上官兵佩带的腰刀了。看得出,她肯定没有亲眼见过这种刀子,八成也是连估带猜。

  “趁他们头脑不清爽,偷偷挖出他们的眼睛,还有心、肝、五脏,放在一个大玻璃瓶里,用药水泡起来,然后拿到太阳地晒干了,制成鸦片烟,再高价卖给老百姓。”

  “啊,上次他还给我搽过药水呢。”阿羊失声叫道。

  “糟了,糟了,你肯定被他盯上了。阿羊兄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又身强体壮,他们就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听说他们一般是先给人看病、办事、请吃饭、送东西,先给你一点甜头尝尝,让你不知不觉上钩,然后再慢慢下手。”

  “可药水搽过后,这伤确实很快就好了?”

  “嗨,傻小子,这种药水就是洋鬼子的迷魂药。抹上去后,能很快治好你的病。可药水渗到骨子里,你就被妖术控制住了。关键的时辰,他在远处用妖术操控你,想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他还把药水送给我呢。”阿羊大惊失色。真没想到,洋妖水还这么厉害。

  “快,快拿来我看看。”老女人脸上露出惊慌的神情。

  阿羊在屋角旮旯背篓后面找出药葫芦。睡在阿羊身边的羌兵也如惊弓之鸟,谁都没想到,洋妖水竟然在自己身边摆放了好几天。老女人小心翼翼地接过药葫芦,拧开木头塞子嗅了嗅,肯定地说:“对,这就是妖水。他们就是用这种药水,把挖下来的眼睛,还有心、肝、五脏泡起来,然后拿出来晾干,制成鸦片。”老女人进一步分析道:“你们看看,咱中国人治病都用草药,煎出来汤汤水水的,有色有味,而且越苦越好。你们再看它,一点颜色都没有,像白开水一样。”

  “这可怎么办呢?”阿羊紧张地问。

  “泼掉,马上泼掉。泼到大街上去。明天一早千人踩,万人踏,最好有人再撒上几泡尿,就把妖性破掉了。”

  阿羊捧着药葫芦慢慢走出门。老女人似乎放了心,原先惊惧的神情又恢复了常态。她严肃地对阿昌说:“看来阿羊兄弟已经被他们盯上了。你不是会施法术吗?为了你的兄弟好,也为了我这个倒霉的穷家好,你明天一大早就给他施个法术,去去妖气。另外还有呀,你们认识禹郎中的事,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小心官府用连坐法把你们一起抓起来。记住了吧?”

  “记住了。”阿昌点头应承。

  老女人的一番话,加上刚才在洋行前亲眼所见,更加坚定了阿羊对禹郎中态度的逆转。在他眼里,先前禹郎中的热情好客,都是为了拖自己下水而施展的骗术。看来托他寻找阿爸是彻底没有指望了。我的命为什么这么不好呢?在陌生的广州城里,刚刚找到一个愿意帮忙的人,却不得不立即掐断干系。想到这里,阿羊突然感到一阵庆幸,如果通过禹郎中真的找到了阿爸,那阿爸也保不准会遭到他的陷害。看来老天爷是公平的,它不会叫人一错再错。

  

继续阅读:第2节 大战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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