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尔跑得飞快!
起飞下意识往保和院,飞起一时才意识到——摄政王既然看见隐匿的她!那跑回小院岂不不妥?!
意念起,已经调头,但调头也不是径直往东,她往西、往北,绕着圈的逃,边逃边在一些地方留下妖气,又在许多地方清楚妖气。
她也不是昨日之妖了!在道人捉她那遭后她已经想过,单纯靠跑是不行的,有道行法宝的人找着她太轻易,她须得想法迷惑行踪!
在妖气迷乱后,她想到这人能看到为妖的她,想是有什么法宝在身,这样想之下又急智得分出几道妖影——若他还能看见,这些也能迷惑到他!
最后她找到了一行浣衣局的宫女。
宫女们都穿着颜色很素的布衣,在狭长宫道上贴着墙角行走。
一行七八人,低眉垂目,从宫墙根走过时仿佛隐在了墙角的影子里。
青尔从宫墙飞下,比照着她们的衣裳变化,用一小道法术让察到她的宫女们认为她亦是这一行中的一员,她跟在队伍最后,混入了其中。
她知道宫里的人不大瞧得起浣衣局,更少有外人往那去,如果能混进浣衣局,她想那个摄政王一定不会往那里找!
而且……
或,他可能压根不找她?
想到这里,她开始回想自己方才是不是跑得太快了——如果当时没飞走,只编造借口假装就是个寻常宫人?
或者干脆从树上往下摔时假装摔死了?
到这时她才觉跑得大意了,虽然足够快,但是不够机敏,只希望那个人不找,或者被她的妖气迷失了……
一行宫女行在长长的宫道。
宫道窄长,到前方便是一处转弯,转过后是一条更长的宫道。这条宫道更加静寂,只有宫女们窸窣的脚步声。
青尔跟在最后,想着过了这一条便要再留一道虚影,虽说这里不留看似更加安全,但如果只有她在的地方不留那便正是暴露了自己!
她留的随心所欲,摄政王找起来才更难!
这么想着,忽而前面的宫女都停了下。
她一滞,反应过来后也连忙停下,怎么回事?
“王、王爷……”打头的宫女战战兢兢。
什、什么?!
青尔整个妖都呆了,下意识提气想跑,但那个穿蓝袍的身影就从她们跟前经过,他很淡嗯一声,仿佛一眼没多看她们!
宫女们都伏身跪了下来,青尔不知何时也自动与她们一般了,然后就看着那片蓝色衣角和黑靴子从眼前走过,所以……
他没发现?
没发现她?!
她心中一激,趴得更低。
赵恪从这行人第一个到最后一个,快要走过她们时,忽而想起似的,步子微停,问:“你们方才哪边来?”
打头的宫女战战兢兢,说方才经过的宫道。
赵恪再问:“可有见到什么异?”
异……
这些宫女可不知什么有异,那回话的宫女愈发哆嗦,抖着声回说不曾。
“哦,”摄政王应一声,随意抬手示意她们走吧。
宫女们如蒙大赦,即使身处浣衣局,她们也都知这位是何地位,而她们其中不少人,正是拜他所赐毁家灭族落罪至此,但此时除了恐惧再想不起其他。
青尔被他这一停,惊得背脊发紧,只察他稍有不对便立即动作!
谁曾想他只这么一问!
这一绷一弛,她神情愈发紧绷,随宫女们一起躬身起来,贴墙靠边给那摄政王退避。眼见那摄政王走过她,眼见要全然路过,他忽而又是一停,“你……”
青尔头发都要立起!
“你罢,”赵恪目光在一行宫女一扫,随意点在最后、最近的一个,“你过来,给本王带路,就带你们方才来的路。”
青尔……青尔在立刻逃走和先攻击他再逃走之间思考一瞬,那厢说完话的摄政王已经越过了她,她提步走了过去。
——他没察觉。
——如果发觉了不会毫无反应。
——如果他要发难,她就……
手心妖力凝聚,她低头默默的走在了他前头,他是玉娘的男人,不能打死——只要打不到坏就行。
摄政王赵恪走在后面,步子散漫。
他一个人,未带任何侍从,但走在这宫道上就跟自家似的自如,他不徐不疾,说是要寻“异”,更像散步般,他甚至在走到一块隐隐开裂的红墙边时停下看了一会——那里从墙缝里长出一株细草。
——除此外,青尔实在没看出别的。
而这个人果然就是看那草,青尔可不相信他是爱护花花草草的那种人,果然他看过之后摸着下巴自语般道,“不知有无毒呢……”
“……你可认得?”他突然转头。
谁……谁?!
他正看着她。
青尔僵住了。
她忘了反应。
但他没在意,目光从她面上滑过,继而又看那面墙。
“如果在宫墙下种毒株,或者墙面涂染毒液,歹人要跃墙就不易了吧……”
他自语一般。
青尔只想迅速逃走!
但眼见到路口,她听到了脚步声!
身后,忽而幽幽一句,“本王知你是谁。”
骤然,她蓦地回首!
“阿花。”
摄政王赵恪没躲没避,像是没看到她突然离地的身体和变色的脸孔,他低声:“你是阿花,对吗?”
……阿、阿花?
青尔暴起的妖力滞住,突然一瞬迷茫。
赵恪望着她:“就是阿花对吗?本王,方才便想到……那株树,阿花从前也最喜欢……”
树……对了!树!
他认出她了!
这一瞬妖力再无法抑,她一道妖气打过,在他面前登时一道障,没有伤他!她迅速化影,一瞬消失在原地。
阿花……
什么是阿花?
青尔确信她的脸是新变化的!
发黄发暗的皮,干枯暗淡的毛发,甚至她的眼耳鼻口也都是随意变的!
宫中没见过这一样的脸!
所以、所以……
她飞掠得极快,一面想着所有见过的人,一面想到他最后的那句,他提到树,她彼时倒吊在树上,在他面前消失,如果他能认出来,那就说明他知道她的异!
——他知她非人!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那个阿花,他口说的阿花,也是……非人?!
那他们是何关系,他看起来并没有坏意,不!那是摄政王!
他都能凭空看出她,他定然有厉害法宝!
她不敢再停,思绪最后想到的是玉娘的话,玉娘希望她不出现他面前,她没有同他说话,也没用自己的脸,他错认了,这般……这般……
思绪混乱,她奔逃往上而去!
*
在她消失之地,那狭长的宫道,摄政王赵恪慢慢拿出手中符咒。
眼前,属于妖的法术——一道无形路障瞬时化为无形。
他将手中符咒随意收起。
宫道口,仿佛一瞬间出现数名兵卫。
兵卫们带兵器屈膝待命,赵恪抬抬手,示意他们退去。
如无声出现,兵卫退去亦是无声。
他们都有着王府发放的特殊利器,可伤邪祟妖物,自然,亦可被邪祟妖物避见。
在这些特殊兵卫消失后,脚步声又起,这一次,宫道口却是一小小身影。
赵恪一见这人影便含了笑,“陛下。”
——宫道口一身明黄龙袍,面露委屈的正是小皇帝赵阿响。
“皇叔……”
赵阿响唤一声,声音含着无尽委屈,“皇叔怎么,怎么让她跑了呢……”
他提着金色小笼,笼子里玉白罕有的蝈蝈。
在此前,就在不久前,皇叔告诉他,宫中还有一只蝈蝈,比他的这只更纯质,更漂亮。
他不信,皇叔便说他可等在这处,而皇叔会将她引赶来——
这是一道狭长宫道,已经有兵卫守着出口,只要皇叔把她带出来就是,但现在,现在……
“皇叔放跑了她……”阿响鼓鼓脸,说是怨,不如说撒娇。
赵恪笑一下,他理了理微有褶皱的袖口,走到阿响面前,“陛下不是有一只阿玉了吗?”
他目光从金笼略过,含着笑,像任何一个温和亲近的长辈一样,仿佛对着已经有诸多玩具却还贪心任性的小辈。
阿响仰着头:“可是……皇叔答应了的。”
看,他是多么聪明的孩子。
赵恪笑得更深了,“是啊,”他看着这个年幼的、心机连同野心都呈在眼里的小侄子,“皇叔反悔了,真不该。”
说着不该,阿响却没看出他半分的歉意,他就这般笑着,对他行个再浅不过的礼,“陛下,您已经有只蝈蝈了,如果再要一只,这只会伤心的。”
——所以,你就要抢走她是吗?
阿响抓着自己的小笼,死死盯着他的背影,都以为……都以为他不知道……
他……知道的……
是假的。
他的这只,是假的!
蝈蝈……蝈蝈……是他的!那是属于他的!
*
赵恪走出宫道外,便有架辇来供他乘。他坐上架辇。
一个冬天,小十九果然找上了阿晋。
看来小十九也觉察到了,没有了萧家,朝堂恐怕他独大,这个孩子为了获取力量,不惜借任何力量。
轻啧一声,他眼底兴味,那只蝈蝈……
他其实未打算欺他的。
将属于阿晋的东西送到小十九手里,两个侄儿的反应会很有趣不是吗?
阿晋会不会要不知,阿响定不肯还,他想知道他会怎么做,会怎么继续糊弄拉拢他的五哥,而阿晋,他又会容忍到何时?
想到这些,他眼前却突然浮现那双暗淡发黄的眼。
一双,并不美丽的,甚至丑陋的眼睛。
张无名给他的符纸只能让他找到异物,却不够他看透她真面,在树上时她倒身,他只记一双竖瞳异于常人,而后……
而后就是变幻后的模样。
说实话,丑陋。
但……
他托腮,看着逐渐浩阔的皇城,他自己也未可知那一时为何突变心思——
以阿花之名戏弄她,再令她知阿花是他已死的小宠——或许她会假装自己真的是阿花呢。
而后他会告诉她,阿花是他亲手杀的。当他问“已死之人从阴司归来,是想再被杀一次吗”时,她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他就在那时捉住她,把她送给小十九。
“可惜了……”
那么,他为何突然变了心思呢?
赵恪想到那双暗淡发黄的眼,突然想到他应该看一看她真正的眼——真正的模样。
是了,大约就是那一息的念头,叫他到中途止了用符。
“阿花啊……”他托着腮,轻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