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尔好奇地看前头的小太后。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太后萧怜站在一张看起来就很宝贵的椅子前,她没有坐,而是站在椅前,穿一身隆重的颜色很正的靛青色的衣裳,她头上戴着同色的宝妆,此刻怨气十足的怒视眼前人。
她眼前伏跪的正是翠华。
——真正的翠华。
青尔这会儿虽是附身,但真正的她还能光明正大抬头来瞧上头的太后。
翠华瑟瑟发抖。
“抬头!”
小太后怒声。
她似乎总在发怒,青尔见她的两次皆是,此时打量着她,她认为她没有记错,她的确脾气不大好。
一个宫人抓着翠华的头发让她仰脸。
小太后眯起眼,“区区无盐女,也胆敢近他!你污了哀家的眼,来人,给哀家……”
翠华眼泪一下流出来,磕头磕得咚咚响:“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青尔感到脸上湿意,好奇摸了摸。
“哦?你要哀家饶你命,可是你犯了错,哀家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不能纵容犯错的不受罚呢。”
“太后……太后宽宏大量,奴婢、奴婢愿将功赎罪,太后!奴婢愿将功赎罪!求太后给奴婢机会,求求……”
翠华又开始磕头,现在青尔也感到头微微发蒙了,她甩甩脑袋。
小太后轻笑一声,坐回了那把宝贵的大椅子,“想让哀家给你机会?”
“想、想……求太后……”
“爬过来。让哀家看看你的忠心。”
翠华伏身低下去,青尔感到她心里犹豫了一下。
她操控她,让她爬向小太后——小太后很想杀她,她感觉到了。
而且爬有什么不愿呢,她可以爬得又快又好。
她爬过去,只是人的手脚略微碍事,最后只觉勉勉强强,不甚特别满意。
小太后咯咯笑起来。
“你这么忠心哇,既然你这么忠心,哀家怎好不给你个机会呢?”
蓦地,她猛一伸手,一把掐住翠华的脖子。笑一下掐断,恶狠狠的说:“你给哀家杀了她!”
谁?杀了谁?
“那个女人,萧府,送到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哀家要你,杀了她……”她每一个字都说得慢,像是怕翠华听不清楚,“你若不愿,哀家现在就杀了你!”
她加大了掐脖子的力气,青尔想都没想就让翠华点了头。
小太后发出一声高兴的尖叫。
现在的她又像个符合她年龄的孩子般了——她猛地站起来两手合掌,“来人,来人,给哀家赏!哀家要赏这个忠心的奴才!”
“你放心,有哀家在,只要你听哀家的话!”
“哀家知道,你是谁派的,可是,呵呵,你听他们的他们现在不会杀你,你不听哀家的现在就要死!”
青尔忽然觉得熟悉,这般类似的话和模样好像在谁那里听见过。
这时小太后身边一个太监膝行着凑去,一张可怜巴巴的脸,“太后,时辰快到了,王爷快往别宫去了,这奴婢不若让她办好了差一总儿赏?”
小太后一脚踢在他脸上,那太监像得了天大的赏赐反露出欣喜,小太后哼一声,“那就回来赏吧,办不好直接杀了,对了,她是哪家送来的,看看她母家,到时就治个辜负哀家的罪吧。”
翠华又开始哆嗦。
小太后叱了一声叫她退下,翠华被架着送出去时,青尔听到小太后在里头大骂为何不能让她送,为何不她不能见他……里面的宫人哄作一团,人仰马翻。
青尔重新控回翠华,觉得跟看了场大戏似的。
——戏她知道,是人间顶有趣的游戏,很多年前就传到他们终南山啦,现在每一年都有热爱演一场的妖。
他们扮起来可比人方便,想演谁直接变化就是,就是到最后总容易打起来,因为“你扮个战败的崽种为何用我熊身?难道我熊在你这崽种眼里弱”、“嘤嘤你扮得娇娘吃起人来不美,人家不是这样的啦”,诸如此类缘由。
思绪飘了一下,回神来,她已经被架着到宫道口。
“直接送宫门吧,车架差不多要出发了。”那卫兵道。
青尔陡然回神,什么?
这就要出发?
这么快?
宫门赫然五辆大车。
高辕大马,都是八匹马拉的那种,青尔赶到的时候,车都准备要出发了!
刘福生在最前那架车前边弯着身,青尔一眼看到那架车半开的车门,里头露出徒儿熟悉的身形。
徒儿!
心中一激,她立即上前。
好在还记着控着翠华的身,按捺着近前。
刘福生正不知对徒儿说了什么,他微微含笑。
“奴才恭祝王爷此番休养得顺,福寿康健。”
“借公公吉言。”
青尔过去时就听到这两句。
几乎话音方落,那边便想起让车架出发,恭送王爷的声音。
青尔赶紧往上爬,越过刘福生时他似乎多看了她一眼,她没在意,迫不及待的上去,她有许多话要跟徒儿说!
车架缓缓驶出宫门,向北行去。
这日整个皇都城的百姓都见了,那五驾大车有多高,拉车的马匹有多健壮,偶有露出的宝物又有多耀眼!
上面一定载满了宝物!
人们开始说废太子已死是个谣言,萧家和摄政王宽仁有度,现在废太子还能往寿康山休养呢!
“废、安王在第一架车中吗?”
“是的,是的!那一辆最严实,只可惜王爷只在宫门露了脸,不及再赏王爷风采……”
“龙子岂是吾等轻易见……”
不过更多的人是艳羡的猜测:“那车上一定堆满了珍宝、美酒美婢,所以王爷才遮着帘!”
“是了,方才一瞥某就瞧见,那车上好一架宝屏!金光夺目,那还只是一件……”
此时车上。
车上只有两人一妖——安王赵晋,宫女翠华,以及妖怪青尔。
有器具——一面榻桌一张榻椅,榻桌上放着一盏清水,那茶盏倒是好物,只是小小一盅,水也不多。
除此外,有一架巨大宝屏摆在榻椅后,赵晋坐下时正背着那面华光溢彩的宝屏,那屏风实在耀眼,令人一看就想到它的后面藏着什么,必是宝爱珍奇、心爱贵物。
但青尔伸头看过,那后头什么都没有,就是一架大屏风。
翠华坐在角落仿若睡着。
师徒俩四目相对。
“徒儿……”
“师父……”
一齐出声。
两个皆一顿。
“师父先说。”
“徒儿你先。”
又是一道同说。
这下车里静了片刻,青尔笑出声来。
赵晋眼角也弯了弯。
今日他穿的是黑丝镶金线纹的外袍,端坐不笑的时候是安王,这一笑表情虽微,却又是她熟悉的小徒弟了。
也到这会,她突然想起来,“啊!我知道了!”
她终于知道对着小太后时觉得她像谁了——像小皇帝!
小太后让她想起的是小皇帝!
他们给她的感觉一个样,她不知如何形容,但,徒儿不一样。
徒儿和他们都不一样。
在听她如此这般说过缘由后,赵晋终于明白发生她何出此言。
萧怜与阿响相像?
他轻笑,的确。或者说,宫中之人全都一样。
青尔也才知道在她刚出小院的时候就有人去了,而他们一点也没让他准备,是直接请他往宫门去。
“啊,要是我再留给法术就好了!”她懊恼。
她只用了防止有人伤害他的法术,却没防有人把他带出来!
想到此她又兴奋,在宫里她不能随意带他出去,但出来了呢!她可以溜徒儿了!
赵晋看她神思不知飞往哪去,眼神轻动:“所以,师父答应了太后所说的……”
他顿了一顿。
她便回神,点头说道:“嗯,应了,不应翠华就得被杀,我看出她是认真的。”她已经把小太后那儿的事说给他,包括小太后让翠华杀萧家女,“不过不要担心,为师有主意。”
“哦?”
他眉梢轻轻挑动了下。
每每这时他会体会到非与人的异,人的生死,杀或被杀,她说时全无波动。
青尔就告诉他,她这趟决定把翠华送走,送哪儿还没想好,但有了这桩,小太后肯定不放过她,把她安置外面还能有一命。
至于萧家女,“用法术就行。”她指坐着安睡的翠华。
赵晋点点头:“师父说得是,只是……”
“只是什么?”
“萧家若不达目的,今日萧小姐,后日不知是谁。”他轻轻叹口气。
这……好像也是。
“萧家将我作假想仇敌,我在一日,他们恐怕不能甘休。”他说。
青尔便道:“那怎么叫他们放弃?”这段时候她也明白萧家为何针对她徒弟了——因为徒弟是前太子,而萧家喜欢现在的皇帝,害怕徒弟重新成太子继而当皇帝。
——但她徒儿没想当皇帝。
所以萧家实在自己臆想得紧。
她忽而灵光一现,“或者,叫他们知道你不是仇敌就好了!”
赵晋:“哦?师父之意……”
“同他们说明白!”
“他们未必肯信,况我亦见不到……”
“不试试怎知呢?”她立刻:“有为师呀!”有她在,帮他见到萧家人也不是难事,现在可不是宫中,那道人管不着!
他略思后还是摇头,“这时候若能见到我,他们更会忌惮。”
青尔还没想明白为何见了人更忌惮,便顺他话:“那就不见。”
“我们可……用信?”
他眼睛亮了亮,她立马继续:“那就传信!这个为师更易做!”
他看着她轻轻一嗯,眼中星点亮意,嘴角轻扬显得克制,“徒儿听师父的。”
青尔,青尔心都要化了。
而后他问她是否可以晚些再去找她的朋友,青尔想了一下才想起她和他提过玉娘在城里,她答应了,还安抚他:
如果她出门一定提前布法术,也会和他说,不会跟这回一样叫他突然被抓走了。
“在外头方便得多,”她小声说,“等到了地儿,为师带你出去玩。”
“谢谢师父。”他也同她一样,小声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