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前,裴则之给梁锦宜带回一张鹭帮的人送来的相片。
就在周公馆今日的闹剧发生的同一时间,向洋在华贝饭店秘密会见了一个人。
“三日后同一时间,拿钱交货。”
养兄的人跟踪了与向洋会面的人,对方的反追踪意识很强,实在狡猾,裴则之推断那人是警务处高层。
“本来是探听不到什么的,可惜向洋身边的人手不够,可信的人被派去沪上打听祥宁钱业的经营状况了,你哥哥的人假扮成侍者,也只得到这点关键讯息。”
死者的家属在周公馆门前闹过一通后,过了几日,有人打点了报社,联络了几个文人,在报上设了专栏报道此事。噱头足够大。“周公馆二少爷周浒系赌坊杀人案真凶”一条,一石激起千层浪。报纸上,一群文人群情激昂,为名也好,为义也罢,总有人不惧周家的声势。《西安日报》痛斥周老爷通过向洋与警务处高层私相授受,意图拿钱买命。华贝饭店模糊不清的“交易”照片占据了头版头条。
这事很快被传开,赌坊杀人的事,再加上肇事者是周家二少爷,坊间绘声绘色流传了多个版本。
周老爷不得不站出来发声明,表明自己并未干预案件审理,向洋与警务处会面,也只是正常询问进展。
几年前,周老爷曾带头宣传尚新思想,就在西安一个旧式学堂门前发表讲演。沈烬给梁锦宜的那份名单,也是曾经因为周老爷宣讲而致失业的旧式学堂教师,那场宣讲声势浩大,逼得一部分文人不得不另谋他就。
周晟任西安商会会长之后,出尽了风头,其他几位会董不会甘愿长期居于人下,私下里小动作不断,商会并不像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
如今周晟骑虎难下,现在暗地盯着他的人,不止鹭帮。商会里的几位会董蠢蠢欲动,只待挑得他的错处。荣金旗下、周家老一辈的叔伯,都对周老爷旁敲侧击,让他别因小节毁了根基。周老爷出了一趟门,本是和他们商议如何保住周浒的性命,结果事没谈拢,反倒揣了一肚子怒火回来。
向管家已经私下里去几处钱庄取了钱,只是周老爷的私钱,远远不够。他们不能动荣金在银行的账面,惊动股东们。只有荣金影业公司,账面是相对独立的,完全由周允荣打理。周老爷早对周允荣有了防备心,之前便不敢放心将与警务处交涉的事情交由长子去办。但事已至此,不得不生了请周允荣帮忙的心思。
梁锦宜请蓉蓉送给了周晟一份礼物,也算在最关键时候给周老爷一剂强心剂,一张上海银行的汇票。
她请蓉蓉代为转达,“父亲听说日前空袭的祸事,言明如今山河动荡、民生艰难,我辈当守望相助。”
这款子分量足够,当然,比起周家黑美人酱油厂的价值,实在不值一提。梁锦宜不怕周晟有所动作,就怕他在这样的强压之下,弃车保帅。
蓉蓉回来后,称周晟父子二人在书房谈话,动静闹得很大。周老爷又发火了,书房地上摔了一地的东西。
“大少爷好像受伤了。”
蓉蓉记得她进去后,二人短暂熄火。蓉蓉背诵般说完梁锦宜交代的那段话,周老爷收了汇票,面色稍霁,还很慈祥地让蓉蓉转告梁锦宜,他会记得她出的这份力。
“是吗?”
听蓉蓉提到周允荣受伤,梁锦宜面色不改,吹了吹手中滚烫的咖啡。咖啡滚起一圈乳白的涟漪,蓉蓉见状摇了摇头离开。
梁锦宜在这件事当中,只对二太太尤绮如好奇。二太太家底丰厚,她若肯出这份“赎金”,对周老爷来说是皆大欢喜。可惜周晟极爱面子,此事也许他会旁敲侧击,但绝对没脸开口,直言去求二太太贴上自个儿娘家的钱。
二太太自从上回险些挨了夫人郑念恩一巴掌后,便再没来过周公馆,旁人都知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对二少爷的事才不闻不问。
梁锦宜忽然觉得,周晟这位二太太太过有趣,尤绮如很懂人情世故,不会不知深浅。在那种时候,故意拿话刺激郑念恩,换一个正大光明逃离战场的机会。不必出钱,也省得出力,更不会有人指责她的不是,干脆地装死到底。
她预备下午出门一趟,什么也不做,只看看周晟因为怀疑周允荣和她做局,这几日派来监视自己的人是不是还要跟着。她一手端着咖啡,好心情地打开衣柜,挑选衣服。
刚从几层褶叠齐整的衣物里,看到了一抹很挑眼的红,身后就有声响传来。来人脚步沉重紊乱,她断定主人心绪不宁。梁锦宜没有动,一手搭在衣柜的二层。阳光顺着百叶窗的隙儿,投在敞开的单扇“河床”上,将她与那层粼粼的光隔开。
身后的男人将她原本选定的朱红旗袍取了下来,顺手递给她。梁锦宜被圈在逼仄的空间里,十分不快,当即决定报复回去,左手迅速拉上柜门,弯腰从他手臂下逃脱。
如非周大少爷反应迅速,差点儿就要被合上的柜门夹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