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在公主府的日子,是过去的几十年从未体会过的好日子。
公主宽待下人,身边的大宫女红果也是温厚之人,从不会对下人疾言厉色,更不会动辄打骂。
其余女儿家出嫁前,都学着怎么管理后宅,怎么做女红时,云霓公主却成天捧着古书古籍看。
我不禁回想起之前她说过的那些话。
想来公主要做的,定然不会只是一个管理后宅的主母。
她温和善良,即使是下人也会平等相待。
婚事对于她来说,并不会成为阻碍。她依旧存着自己要做的事,知晓自己应当过怎样的日子。
老实说,对于这样的她,我很是羡慕。
像我这样出生在寻常人家的平民女儿,似乎生来就是为了嫁人。
一旦成为人妇,便不可能再过自己的生活,后半辈子都要倚仗男人而活。
可惜,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
西域使者来朝觐见,为了两朝友好相处,向皇上提出要求娶一位公主。
皇上的公主少之又少,许多还未成年,只有云霓公主在适婚年纪。
云霓公主虽早就定下了婚约,但西域势力强大,皇上不得不另做打算。
皇后的女儿还有一年及笄,她唯恐自己的公主会被先一步嫁出去,便在皇上面前吹了好久的耳旁风,说要取消云霓的婚事,让她嫁去和亲。
听闻此事,公主府的仆从和下人们都很是愤然。
云霓公主如此好的一个人,却要被当做两国外交的牺牲品去往西域么?
牺牲一个女子,真的能长久地维持两国关系吗?
简直荒谬不已。
大家纷纷围着公主替她打抱不平时,云霓却反过来安慰我们。
众人的心情更加沉重。
入夜,我给云霓送糕点时,她正捧着书夜读。
我将糕点放下,欲要离去时,她叫住了我。
“谭莺,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我略略低头:“公主殿下,这——”
“我知晓你要说不合规矩的。”
云霓轻笑一声,我只得把后半截话生生咽了下去。
“今时不同往日,或许我和亲的圣旨明日就要下来。很快我便不是高贵的公主,只是个嫁往西域的傀儡了。”
她这话说得我难受不已,我便像上次那般坐在她身边。
“公主,别难过……”
可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我读书少,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便只能用最通俗易懂的语句告诉她:“公主,您要是非去西域不可,民女愿意一直跟着您的。”
她又笑了,鬓边的步摇一颤一颤的。
“那个地方可不比京城,苦得很,你跟我去作甚?”
“民女从小便是山里长大的,不怕苦。民女只知道,公主殿下是顶好顶好的人,无论去哪里,民女都想要一直跟着您。”
云霓牵起我的手,轻轻说道:
“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要我就这样放下一切去和亲,我是万万不会妥协的。”
“我才不是他们用来避免争斗的工具,此时的结亲只会带来暂时的和平,根本无法根除异己。”
她的眼神再次露出坚定的光芒:“我那位父皇就是安逸太久,几十年都未打过仗,想来也该清醒清醒了。”
我有些担忧:“公主……”
“想要拿女子的命运来给自己铺路,这便是男子的无能之处。父皇是如此,梁知川亦是如此。”
“男子,本就是靠不住的,何不靠自己来掌握命运?”
8
许是早就听闻了风声,梁知川上门求见时,神色已然不似不久前的顺从。
“早知是如此结局,公主何不早些嫁给我,安分地做我梁家主母,这样便不用去和亲了。”
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看得我实在是牙痒痒得紧。
“莺儿,若是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如今我和公主已没有婚约在身,必然会有更多人来为我说亲。看在以往我们的情分上,我可以给你一个妾室之位——”
还未等他说完,我便几步走到他跟前,一把把他踹到了地上。
“做你令堂的春秋大梦去吧!”
梁知川狼狈不已,整个脸都着了地。
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得亏我当初没嫁给你,看来是老天爷开了眼,公主殿下果然说的没错,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
“谭莺!你敢打我!”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要回击,却被云霓身边的人给按住。
“梁公子,谭莺的话,便是我的话。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即便是真去和亲,也比嫁给你这样的人好。”
梁知川涨红了脸,云霓再也没看他一眼,冷声吩咐:
“来人,把梁公子请出府去!”
9
而后的日子,全府上下都提心吊胆,不知哪天圣旨就会下来。
可我们并未等来圣旨,却先等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我战战兢兢地跟着公主一同朝来人行礼。
“孙女给皇祖母请安。”
我从未想过,太后娘娘会来这里。
早就听闻,云霓公主虽不是皇后亲生,但却很受太后的疼爱。
太后如今来到这里,大概也是听闻了公主即将和亲,来同她叙旧告别的吧。
太后娘娘将云霓扶起,神情很是严肃。
“皇上还并未下旨让你和亲,是哀家偷偷使了些法子,让他无暇顾及。”
“多些皇祖母……能这样为我。”
太后面露担忧:“云霓,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恐怕你父皇早晚有一天还是会下旨,到那时,可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皇祖母,可我不甘心……为何牺牲的总要是我们,得利的却是高高在上的男子?难道我们活该被当做无处可依的浮萍,被男子们送来送去么?”
我本以为太后娘娘会出声斥责云霓,她却眸色幽深,叹了口气:
“哀家也曾同你一样……存了同样的不甘和愤怒。”
“哀家膝下的长公主,还有福康公主,都被先帝送去了和亲。那时,哀家心碎不已,无论怎样苦苦哀求,都改变不了帝王之心。”
云霓淡淡接话:“只要牺牲一个女儿,便不用浪费兵马开战,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生意。”
她回头看向太后,眼底带了些坚毅。
“皇祖母,这世道本不该是这样的。女子不是物品,更不应被视为草芥,沦为他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太后娘娘沉默良久,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喃喃自语道:“是了,是了……哀家同为女子,这些年在宫中,竟已变得如此麻木了起来……”
她颇有些欣慰地看向云霓:
“你这丫头,倒是让哀家回忆起了不少往事……哀家像你这般大时,不想嫁入后宫,总想着和兄长一样去战场上立功打仗,结果被父母训斥,抢走了哀家的红缨枪,还把哀家绑进了入宫的轿子……”
说着说着,她苍老的眼睛竟落下几滴浑浊的泪来。
“原来在宫中这些年,哀家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清醒过了。云霓,你还年轻,哀家相信你有法子改变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