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举不出什么例子,都是些小事,毕竟人这一生,没什么太多机会做大恶或行大善。反正,帮我吵架这件事,在我看来算是仗义。每次我转发猫咪救助,他都会捐款,捐得很多。猫又不会回报他,不求回报,也算仗义吧。或者干脆说,就是感觉,就像我感觉这个人不好相处,我感觉这个人很仗义。”许柏舟一板一眼地回答。
李沅芷想了想,好像在自己的事情上,宋召南的确也称得上仗义二字。但往细了想想,似乎也没见过他在别人的事情上热心主动,所以她始终没能分辨清楚,这份仗义里,是否包含其他尚未浮出水面的情感,或者说,她始终在决心分辨与不了了之间摇摆。但无论如何,她从宋召南身上感受到的那份“仗义”与许柏舟不同,后者好像更激烈,更干脆,像个快人快语的人才会做的事。
因此李沅芷再一次疑惑,他们三个所认识的,真的是同一个宋召南吗,会不会是平行宇宙里的宋召南,因为时空的扭曲,掉进了裂隙之中,谁也没能爬回来。
但甘棠的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哼,脆生生地吐出一个字,“装”,并配了个白眼。
李沅芷一边确认许柏舟并没有看向她们,一边飞快给甘棠发微信:“你别太咄咄逼人了,如果他真的是宋召南的好朋友,会警惕你。”
“演戏就得像,得让他信我。”甘棠秒回。
许柏舟没有尴尬,也没有一笑了之,依旧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或许你们的关系更亲密,那么看到的东西和我自然不同,毕竟,我也只能提供我的视角与感受,在我看来,是个仗义的朋友,就是这样。”
甘棠感叹:“能被宋召南这么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人当朋友可真不容易。”
许柏舟没有吭声,只是轻轻推了推眼镜,也看不出什么多余表情。
“其实我想知道,为什么宋召南会把你置顶呢?一般我们会置顶的也就是家人,好朋友,或者近期沟通频次极高的项目伙伴,我想,他肯定是把你当做非常要好的朋友,联系也频繁,才这样吧?”李沅芷试探着问,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像盘问,更像是推心置腹。
许柏舟耸耸肩:“这个就得问他了,毕竟是他的主观举动。”
李沅芷等着他继续说,结果仅此一句,之后便是持续十几秒的尴尬空白。
甘棠便捡起话头来追问:“那他最近究竟在干什么,你了解吗?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和我共享一下信息呢?我真的是走投无路,才会找到你这里来。”
突然,写字台上的一只传统闹钟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吓了李沅芷和甘棠一跳。
许柏舟扭头关上闹钟,回过身说:“不好意思,今天只能聊到这里了。因为我都是提前一周做好每天的工作计划,需要按时执行。你们也知道,人的惰性是拖延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今天的计划包括五分钟后开始写论文,要写四小时。如果打乱计划,我会很难受,让你们在这里再等四小时,也不方便,所以今天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们贸然过来打扰,已经耽误了你很长时间。”李沅芷连忙扯了扯甘棠的袖子,站了起来。
甘棠便做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情不愿地跟着起身,还夸张地叹了口气。
许柏舟也站起来去开门,说:“我们下次再聊,我也回忆一下,看看有没有能帮你们找到他的信息,整理整理。”
这句话听在李沅芷的耳朵里无异于一种“婉拒”,毕竟她在工作中遇到过太多的“下次再聊”,而后再也没有下次。
但甘棠却不这么想。
许柏舟道完“再见”便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并没有多余寒暄,也没有目送两人离开。关上的门内传来水管的嗡鸣与哗啦啦的流水声,甘棠说:“听见没,开始消毒了。那我非得再来给他找点事儿。”
“人家不过就是客套一下,再来就有点自讨没趣了。”李沅芷表达了自己对许柏舟最后那句话的看法。
甘棠则说:“既然他说下次再聊,我就可以下次再来找他,在我听来,就是这么个意思,想太多只会为难自己。”
来到楼下,李沅芷又打开了那张“文字地图”,同时给咖啡师发去感谢的微信,表示警报解除,一切正常。
按照地图反向离开娄村时,李沅芷和甘棠几乎同时问对方,“你觉得他正常吗?”
“那么答案显而易见了。”甘棠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那栋危楼。
李沅芷一边说一边整理思路:“确实是个怪人,但怪人不一定就是坏人。但这么古怪孤僻的人,却在宋召南的微信置顶里,可听他的说法,也不像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好朋友,反而有一种不断表达自己和宋召南并不熟的感觉,这就很不对劲。但是呢,也不排除这个人就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不想蹚别人的浑水,而且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显得很诚恳。”
甘棠双臂交叉在胸口,低头蹙眉说:“这人就是不对劲。如果是特别好的朋友,在断联了一段时间,并知道对方失踪后,怎么会那么淡定?他完全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态度,仿佛并不着急,并不关心,找到他只是我和你的需求,而他唯一的义务就是提供一些信息。甚至从头到尾,他没有问一句和宋召南有关的事,不是吗?换成任何正常的朋友,不是都应该问一问,哪天不见的,不见了多久,你们有什么矛盾,一定会是双向求证,而不是我们单方面追着挤牙膏。”
两人走到娄村门口,迎面又遇上了进村时碰上的大叔。
是大叔先认出了她们,笑嘻嘻地打了招呼:“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正要走,谢谢您了。”李沅芷也笑脸回应。
“那个……”大叔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停了下来,对李沅芷说:“那个……能不能再给一根……我这出去办事,刚买一包又散干净了,这不烟瘾就犯了……”
李沅芷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干脆直接把还剩五六支的那包黄鹤楼掏出来给了大叔。
“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谢谢您了,我们走了。”
回到车上时,甘棠白了她一眼:“你这人,也太好敲诈了吧?那人就是得寸进尺,他可不觉得你善良,只会觉得你是冤大头,可着你薅。”
“都不容易,都不容易,别为这点小事动肝火,还有那么多事要操心呢。”
“你这是助纣为虐,喂养他人的贪欲。”
“我可当不起这顶大帽子,我错了,别数落开车的人。”李沅芷说完放下了手刹。
*
一小时后,两人又把车停在了宋召南租住的小区门口,而后钻进了上次那家居酒屋的小包间。
既然“寻人”的事暂时无法推进,李沅芷决定先推进短剧工作,打算一边吃晚饭一边就把剧本会给开了。
“你写东西快吗?”李沅芷一边用酒精棉片擦桌子,一边问。
甘棠一脸骄傲:“顺的时候,一小时能写个三四千吧。卡的时候也有。”
李沅芷点点头:“这个剧你写起来应该很快,剧情简单,算是市场成熟、套路清晰的爽剧。我发给你的资料,你都看过了吧?”
“看了,就是个被辞退,被分手,又被闺蜜骗光了存款的女生,一路打怪升级,遇见真爱,一雪前耻,相当清晰。”
“有把握吧?”
“有,我也帮宋召南统过剧本的。”甘棠喝了一口可尔必思,仿佛是在思考究竟要不要说出接下来的话,但显然没能忍住:“其实,我和宋召南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口口声声看不上这样的编剧工作,他在家的工作状态,十有八九都是一边敲字,一边对自己写下的内容嗤之以鼻,但说得那么高屋建瓴,可每一次,真的是每一次,他的行动都是为五斗米折腰。当然,人都要混口饭吃,我懂。但我对类型小说与爽剧毫无偏见,会讲故事,能取悦观众,也是万里挑一的才华。能在规则里把舞跳得好看,也是艺术。反正我是可以心甘情愿去当个写手,放下饭碗骂娘的事儿,我才最看不上。”
李沅芷往甘棠和自己的碗里各夹了一块烤鳗鱼:“也许……他只是有一点理想主义。我不是帮他讲话,千万别误会。”
甘棠咬了一口鳗鱼:“嗯!好吃!不过啊,我可不觉得宋召南是理想主义,他做编剧,就像他要买车一样,只是想一口吃成个胖子。”
说话间,甘棠的手机响了,有电话进来。她瞥了一眼,直接挂断,接着说:“如果有朝一日,他写的某个烂片得了奖,所有人都睁着眼说瞎话,说这个片子充满艺术性,是影史上最伟大的片,他一定会相信,并甘之如饴。他就是这样的人,他需要的是他幻想中的一个位置,一种高度。”
手机屏幕再度亮起,李沅芷也忍不住瞄了一眼,是个没有存储过的号码,甘棠则再次挂断。
可电话不依不饶,以更快的速度再次打来,李沅芷发现还是那个号码:“是不是推销电话,可以拉黑。”
甘棠没做声,只是狠狠戳了拒接,但手机马不停蹄地又响了起来。
甘棠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挂断,并竭力隐藏自己根本无从隐藏的烦躁,索性把手机反扣过去,眼不见心不烦。
“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接电话,所以之前才挂了我的电话那么多次?”李沅芷小心翼翼地问。
甘棠喝了口饮料:“我有点电话应激,只要有电话进来,就会立刻心慌,要拉肚子。你看,说来就来。”甘棠说着站了起来,抓起一包面巾纸,推开了包间移门,手机就扔在李沅芷面前。
透过手机与桌面之间的空隙,李沅芷看得到屏幕始终亮着,电话应该还在不断打进来。
五分钟后,甘棠回来,坐下后拧着眉摆弄起终于安静下来的手机,连说了好几句烦死了。
李沅芷自然而然地问了句怎么了,但旋即便有点懊悔,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问。
毕竟,她和对面这个姑娘,好像还没有抵达朋友这一层关系,至少,还不到可以随口询问对方私事的程度。
甘棠却翻了个白眼,头也不抬地说:“给妈妈发定位。发。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