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请赐御!”太监总管李公公躬身托着特制的香木描金托盘,上面摆放着端砚金磨白玉中狼毫,细致的玉润光泽盈盈跳动。
龙一世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紧,却没有动托盘上的东西,仅是几步踱到了御案前,执起笔墨在纸上龙飞凤舞的瞬间,一个大大的孽字透着浓墨的色泽刺目而又另人为之一震的跃然纸上,让在龙一世身边伺候了数十年练就一身处变不惊的老太监的心里也是猛地一阵咯噔。
“孽妃”这个封号不说前所未闻,怕是后无来者,这其中的来由恐怕也是另人寻思和疑惑了,而在老太监的心中,一场被预谋的风暴恐怕就要爆发了。
“娘娘,皇上谕旨谁人不见。”李公公面上恭敬,语言却是丝毫没有退步,搭在左胳膊上的佛尘丝穗轻轻摇晃,四周似乎静止,呼吸可闻。
贤贵妃眸子微微一张,脸上依旧温和如风,“公公,本宫也不能拜见皇上么?”
“娘娘,恕奴才无礼了,这是皇上的口谕,奴才也是有心无力,还望娘娘恕罪了。”李公公脱口的话带着职业性的卑微,但是口气却是丝毫都不卑微,多少让贤贵妃有碰上软钉子的感觉,身为太监总管自然不会让贤贵妃下不了台,但也不会惧于身份而对贤贵妃有所退步,不光是因为口谕在手,这也是他作为皇上身边近侍必有特权,某种意义上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龙一世的行径。
“既然这样,本宫自然不能为难公公了,只是本宫这儿有事请奏皇上,还请公公予以转达。”贤贵妃口气转婉,似带上了请求。
“‘请’字奴才可不敢当,皇上有话,若娘娘有事请奏,一概准奏。”
“既如此,多谢公公了,本宫这就告退,还望皇上保重龙体。”贤贵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自然不想再纠缠下去,既然被赋予了权利,以自己后宫贵首的身份想要处理一个不明身份的丫头应该不为过吧。
不料贤贵妃走出不到两步,太监总管的声音却是很合适地响起。
“娘娘,皇上已经册封了梨园小主,说是让娘娘得空予以形式不差的封赏,但凡行头都由娘娘安排了。看奴才这记性险些忘了这一遭了,娘娘可要恕罪呀!”太监总管说着身子躬了起来。
左右都是这个死太监说得算,贤贵妃的身子微微一顿,心里大为光火,可是口气却是愈发地亲善起来了,“公公记性不差,有赖公公提醒了。”说完,贤贵妃纤细的护甲在丫鬟的手上微微发紧,似有颤抖。
“娘娘多誉了,奴才年纪大了!”太监总管看着贤贵妃走出好几步,才挤着难听的嗓子提高声音道。
“该死!”贤贵妃心里大骂,护甲在身边宫女的手背上划出了道道红痕,贤贵妃微微看了身边埋首隐忍不语皱紧了眉头的新分配到自己宫里的宫女,心里更是火冒,“你——痛么?”
“奴婢,奴婢,奴婢该死……”宫女就在贤贵妃抽出手的瞬间猛地跪在了地上。
“问你话呢!?”贤贵妃的眸子一狠,转着手指上的护甲,似乎是在查验它是不是受到损伤般,完全将宫女那惨不忍睹的手背忽视不见。
“奴婢,奴婢,不疼……”宫女缩了缩手,将手背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宽大的袖子。
“说假话的丫头,本宫可不喜欢。知道——本宫都是怎样对待说假话的奴才的么?”贤贵妃缓缓放下了手,脸色依旧阴暗不明,“说实话吧!”
“奴婢,奴婢——奴婢不知道怎么说……”宫女发抖的身子几乎就要趴了下去,颤抖地抬头的瞬间却被贤贵妃那恐怖的眼神一吓,猛地又埋了下去,几乎就要贴着地面,“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娘娘饶命呀,娘娘——”
“住口!”贤贵妃猛地冷声低斥。
宫女瞬间怔住了颤抖,看着贤贵妃华丽的衣角从自己的身边擦过,紧咬着下唇隐忍着贤贵妃和她身后的一干人等从她自己的手背上踩踏而过,那种碾过骨头恨不得要碾得她指甲脱落的痛楚让她冷汗肆意,瞬间便覆盖主了整个额头,并渐渐滑落滴落在地,吧嗒,吧嗒……
“你怎么了?还好么?”
这个声音?不是要来惩罚自己的么?
宫女猛地抬头,却对上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清丽女子,看着她明眸皓齿,轻笑暖风,小宫女的心似有落地,“你,不,您,您不是来责罚奴婢的?”
“是呀,我是来惩罚你的,把你的手交出来吧!”凤儿脸色一肃,口气冷冷。
宫女的脸色瞬间白了,紧紧攥住袖子的手颤抖不可遏制,许久许久之后,宫女那饱受折磨的手缓缓而有僵直地伸了出来,直剌剌地摆在了凤儿的面前,似乎是在紧张是在恐惧是在慌乱,宫女的身子缩了起来,就在凤儿的手碰上了宫女的指尖的那一刹那。
凤儿对于宫女猛地缩回手的动作很是不难怪满,眉头一皱,紧紧地抓住了宫女的手腕,“真的是太不爱惜自己了。”
清凉的液体带着刺痛缓缓地在宫女手背上的伤口处流淌着,宫女晃白的脸缓缓地抬了起来,愣愣地看着凤儿那一脸的担忧和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对待一个完全不曾相识的人,如此的真心如此的关心,她把自己当成了亲人了么?
“还就是见不得有人受罪的。”凤儿缓缓地将药瓶子塞入了宫女的手心,“多上几次药,保证一点痕迹都没有呢。我要走了,要不然小茗那丫头又要罗嗦了。”说完凤儿将搁置在地上的花篮挂在了自己的胳膊肘上,虽说是拿出来赏花摘花做冠冕堂皇的借口的,但再怎么着总是要做做样子的,凤儿有些郁闷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花篮,又想着小茗那一脸的责备,苦想着今天恍恍惚惚一整天居然连半朵花都没有摘,眼下时辰也差不多了要是回去晚了,挨骂旧更不少了,还是赶着点的好。
“哦,对了,我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你要是有事可以来找我。”凤儿随手一指身边的院门说道,说完便提着群脚有些跑也式地急急忙忙地钻进了院子。
梨院?宫女的脖子猛地一僵,她是皇上新进的妃子,还是——那个妃子身边的侍女,看着着装,不像是一般宫女,眼神带着疑惑停顿在了梨院久久不散。
“主子,都这会了,您才回来?”果不其然,迎接凤儿的便是小茗插着腰一连你没得治的表情。
凤儿也索性破罐子破摔,“小茗,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主子的脾性,忘性大过记性那是常有的事儿。”
“行,行,行……”小茗赶紧喊停,“奴婢说不过主子,奴婢只想说,今儿自打太子爷见了皇上之后,皇上便和爷在屋子里据说处理国家大事,任何人不得打扰,就连贤贵妃都吃了闭门羹了,奴婢也只是提醒着主子,不要总是大大咧咧地不问世事,指不定这会儿爷就跟皇上杠上了呢!”
“难怪适才碰上贤贵妃的时候,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甚至还迁怒于一个小小的宫女……”凤儿眉头一拧,喃喃道。
“主子,您说什么?”小茗耳朵一跳,仅听到了三分,疑惑顿生。
凤儿一愣,转而语气冷淡地说道,“不是说过了么,不要在我的面前提起他。”
“主子……”小茗叹了深深的一口气,欲言又止。
“我今天碰到贤贵妃了……”凤儿转移话题道。
“什么?”小茗大为一怔,忧心忡忡,“您没有……”
“当然什么都没有了呀,我只是从御花园出来的时候碰上了她而已,她看见是我,就一言不发地走了,只是脸色和眼神愈发不好看而已。”凤儿急忙解释道,“我这样总没有得罪于她吧,不过,她还真是个两面人,表面上和善,事实上对待下人却是……”瑶琴公主的性子八成就是得到了她这个做姑姑的的真传!
“主子,您该不是又犯事儿了吧?”小茗越听越是心里感觉不好起来。
“这倒是没有,她们一见是我就走开了,落下个饱受折磨的宫女,我看着可怜,就给她上了点药而已……”
“您说什么?您给一个受罚的宫女上药了?”
“是呀!”凤儿对小茗突如其来的紧张顿感不满起来。
“完了,那个宫女八成活不过今晚了……”小茗有抚额哀叹的欲望,“不是说过闲事莫理么?主子原先冷淡的性子到哪里去了,爷那冷血的教训主子都忘了?”小茗一急,顿时说漏了嘴。
凤儿脸色一僵,“小茗,你是不是也觉得以前的那个冷漠的我比较好?”
“不是,不是,主子,奴婢只是觉得那时侯的主子总是很冷静,凡事都不会冲动……”
“你不用解释了,你觉得那个时候的我冷静,我却觉得那个时候的我冷血无情,你所谓的不会冲动在我的眼里全都是隔岸观火,我承认那个时候我也想用自己的无情去拯救身边的人,但是知道今天我才明白,那些人根本不需要我用冷酷换取她们的性命,她们要的是在最脆弱的时候有个人,可以给她一只手,哪怕最终她不能顺着这只手爬上来,最终还是殒命,但是至少在那刻,她的内心是感动的,你知道么,仅仅是那一刻的援手你可以避免日后多少的惨痛仇恨和报复……”
“主子——”看着凤儿又陷入了压抑的悲痛之中,小茗真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什么不好说偏生要将主子心中永久不化的伤疤狠狠地揭开。
“小茗,你恨我么?”凤儿猛地将话指向了小茗,“那个时候,你常常受到傲的毒打和惩罚,只要我有一点不顺他的心,你就会受到非人的虐待,你恨我么?”
“主子,您怎么会这么想?没有,奴婢没有,绝对没有……”小茗猛地跪了下去,狠狠地摇着头。
“不要紧张,我不过是问问,同样是姐妹,小时候也同样被玄或是洛当玩偶般折磨,那个时候我常想,即使你和流湘都是他们安插在被傲囚禁的我的身边的明哨,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将被他们控制也好,只要你们能够活着,及时我被出卖也好,但是我想错了,我根本没有想到傲是何等的聪明,他早就将你们的身份看得清清楚楚,想着法儿的折磨你们,可是尽管如此,你和流湘却是走上了不同的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流湘居然爱上了傲,她因为爱,所以将傲带给她的所有痛恨都转嫁到了我的身上,我成了她眼中的冤孽,不得不除的罪恶……”
“主子,不要说了……”小茗的眸子晃动着波光,嘴唇在贝齿下紧紧扣住了欲泣的声音/“听我说完好么?”凤儿眼神定定地转向了小茗,看着她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终是点头,凤儿才缓缓吸了口气,缓缓整理着思绪,口气清幽。
“我也知道傲之所以还留着你,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背叛我出卖我,而且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少不了你背后的真正主子的保护,他和你一样知道玄对于我那纠结的感情,那段至今都让我没有勇气去正视的感情,我也知道你对玄超乎一般主仆关系的感情,我也知道你对我也是忠诚的,我们相处如同姐妹,所以你不忍心出卖我,可是爱玄至深的你,也不愿背叛玄,所以你夹在矛盾之中,常常困苦不堪……”
“主子,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小茗超出了隐忍的尺度,心中脆弱正在被揭露,她在恐惧,在后怕,在痛苦挣扎,但是凤儿依旧没有放过她。
“好在玄对于我也算是动了真情了,所以你在我身边更多的是要向他报备我的安全状况,并死死地遵守他的指令保护我的安全……”
“什么是‘也算是动了真情’,三爷对主子根本就是情不自禁深陷不已……”小茗紧握住的拳头一松,挣扎在心里的话猛地蹦出了口,连她自己都不敢置信。
“小茗……”凤儿笑了,“你终于肯对我说句心里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