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林成森通过了童子试,大跨步走进梁府时,管家下人们齐齐敬了他一声“陈秀才”。
“秀才是常用称呼,但称相公也是可以的。姐姐,咱俩关系多好,要不你特殊点,喊我一声相公听听。”
蒲小芹呸了一声,“你少在这贪我便宜。”
童子试之后就是乡试。
占了地缘便宜,林成森要参加的乡试就在镇江府,没有舟车劳顿之苦。
但蒲小芹在听说了考试安排之后,仍是表示不大舒服。
“就那个‘号房’,那么小一个地方,你要在里头呆一天两夜啊?”
不得了、不得了!
考试前一天进去、考试完第二天才能出来,这期间吃喝拉撒睡全在里头,太没人性了。
蒲小芹拉着梅香商量该给少爷准备什么吃的喝的带进去,要能管饱的,要有卖相、有口感的,还得放不坏的,还得……
“对了,你往常便不便秘?”
林成森一口茶喷到了自己衣服上。
“如果你便秘,那是好事,呆里头一天两夜,或许你能躲过人生第一急;但如果你不便秘,我建议你从现在开始不吃青菜少喝水,努力获得便秘技能,对你有好处。”
林成森深呼吸,再深呼吸,遣退了梅香,向着蒲小芹走去。
“姐姐,有一种东西叫空间,你听过吗?”
“随身空间?”
“对。”
“你有?”
“我有。”
他都有空间了,就算去那号房里呆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那她还帮他忙活个屁。
蒲小芹扔下东西就要走,林成森反手将人抱住。
“姐姐,我小时候你都不管我的,把我一扔就由我自生自灭,现在我长大了,你倒肯事无巨细、样样都为我忙活,姐姐这样,我心里真开心。”
“呸,都活成废人了还开心!”
蒲小芹挣开他的手,不回头、矜持地往外走,唇畔偷偷抿着笑,嫌弃地数落他,“都多大了,喝水还能撒到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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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试分三场,一场三日,初八第一次进场,十六彻底考完出场。
林成森从逼仄的号房出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蒲小芹。
这几日,都是蒲小芹来送他进场、来迎他出场,每回见他第一句都问:“你尿了几把?”
——虽然有随身空间,但都是一天两夜的考试,别人攒了一桶农家肥,你桶里干干净净,未免说不过去。
这独特的关心令人无语,林成森是真对蒲小芹的脑回路感兴趣。
幸好,十六这一日的出场,她没问了。
因为她身边跟着个梁月凤。
梁月凤红着脸跟他解释:“我怕姐姐在这站着无聊,就来陪姐姐说说话、解解闷。”
蒲小芹一脸宝相庄严的笑,“月凤有心了。”说完,还朝他挑眉,笑得幸灾乐祸。
梁月凤又说:“少卿自小聪慧,此次乡试肯定能得头筹,爹娘已经在府里设下了酒席,正要为少卿……”
“哎哟!”林成森捂着肚子,一脸痛苦打断了梁月凤。
“哎哟,我肚子痛!不行了,肯定是这几天在号房里吃不好、睡不好、连大号小号都解决不好,病倒了!哎哟,姐姐你快扶我一把!姐姐你快带我回去!”
梁月凤就这么地看着病号林成森颇有章法地半拖半拽、拽着蒲小芹回去了。
这一病,就一直病到了放榜日。
桂花香飘十里,桂花榜上第一名正是陈少卿。
放榜次日是鹿鸣宴,林成森身为解元,又是住在前御史大人梁鸿鹄的府上,因此镇江府官还专门差人来请了。
林成森去了,不多久被人抬回来,小厮说是醉了,说在路上还吐了一次。
蒲小芹凑上去,看着已经不省人事的他却偷偷握住了她的手,她懂了,遣了小厮离开。
小厮离开后,林成森坐起来了,蒲小芹问他怎么不多玩会儿,他答:“我怕姐姐无聊。”
其时蒲小芹正拿着毛巾要帮他擦脸,听了这话,手顿了一顿。
正好,外头梅香就喊:“小姐听说陈解元醉了,特意过来看看。”
这个小姐,指的自然是梁月凤了。
蒲小芹默了一默,扬声答:“告诉她,少爷醉得厉害,已经睡下了。男女有别,也没什么好看的,叫她回去吧。”
外头梅香应了声哎,林成森眼一闭,窝进了蒲小芹怀里。
“姐姐,你这样,我真欢喜……”
蒲小芹任由他抱着,心想酒后乱个那啥啥啥的挺正常,今儿是不是由着他乱算了,然而低头一看。
他彻底地睡着了。
嘿,这酒品,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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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这一醉,林成森对外就说病情加重了,更加地整天呆在蒲小芹院子里,推了很多来请陈解元吃喝玩乐的,尤其推了更多梁鸿鹄的变相相亲宴。
梁鸿鹄夫妇俩似乎有些意见,梁月凤笑容也越来越少,蒲小芹大约觉得有些不好,踟蹰着说:“强扭的瓜不甜,少卿他既没这份心思,何必再耽误了月凤?”
蒲小芹说完就心虚了。
因为她在姓梁的这一家子三口人心里都看到了对她的信任。
她一个断过发、说了终身不嫁的人,且之前那么尽力地撮合过林成森和梁月凤,确实很有迷惑性。
她满怀愧疚地回去了,迷迷糊糊睡下,醒来,就见林成森睡在她身边,半搂着她。
“姐姐,过完年我就要赴京赶考了,你陪着我去吧?”
“赶考还能带家属呀?”
“姐姐终于承认是我家属了?”
“姐姐可不就是家属?”
这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说完两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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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过完年,蒲小芹就以“少卿病着一直没好、我跟着照顾照顾”为由,准备陪着往京城去。
梁鸿鹄听说了这事,也想来刷刷存在感。
说要出钱,林成森对:“姐姐在苏杭两地皆有家业”;
说给借人,林成森对:“寒窗学子不宜呼奴唤婢”。
梁鸿鹄灰溜溜地退下了,梁月凤又粉墨登场,拎着一包衣裳鞋袜说是自己赶制的要送给林成森。
林成森随手从空间里拿出更多的衣裳鞋袜,“姐姐这十年啥事都没做,光给我做衣裳鞋袜了。”
梁月凤灰溜溜地也退下了。
蒲小芹闲闲地从屋里走出来,“说谎的时候打打草稿,我可从不碰针线。”
赴京路上时不时地能遇见赶考的学子,别人都是四书五经不离手、之乎者也不离口,所过之处一片朗朗读书声,林成森倒好,路上尽捣鼓着煨红薯、烤叫花鸡,所过之处一片咽口水的声音。
蒲小芹一边啃着香喷喷的鸡腿,一边用眼神问林成森:“同为赴京赶考的学子,您这样好意思吗?”
林成森没觉得不好意思,但陈解元的名头太沉重了,那没完没了的寒暄、打听、拉关系,有些影响他泡妞的进度,为此,他吆喝着蒲小芹,改装作了上京收账的商人夫妻。
“你不是喊我姐姐吗?为什么不继续装姐弟,偏要装夫妻呢?”
“呵呵,姐姐知道我们的姐弟关系是装的就好。”
“……”
“姐姐看着吧,我很快还要把和姐姐的夫妻关系也给做实了。”
“……”
林成森重重强调了“做”那个字,蒲小芹脑海里飞过一幕幕十八禁场面。
托了那“商人夫妻”名目的福,再下榻客栈时,林成森就只要了一个房间。
黑暗中相拥着睡去,晨光中相拥着醒来,他说“到唇为止”就是“到唇为止”,蒲小芹心思摇摆,渐渐地倒为他匪夷所思的自控力感到惆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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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在京城某家客栈的晨光中,蒲小芹自惆怅中醒来,听到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昨夜,京城发生一起投毒事件,有三名学子死了,其中一名还是在去年秋闱得中第六名的亚元。
科考是国之大事,尤其今次乃属恩科,是为贺皇帝十八岁亲政特设的,赴考的学子在皇城脚下被毒杀,官府十分重视,忙了好一阵子。
林成森买了好些的五香瓜子、五香花生米,带着蒲小芹在客栈大厅听说书,顺便利用各自的金手指,把这次的学子遇害案也给了解了一肚子。
“姐姐可能想到些什么?”
“我该想到些什么?”
“比如,凶手?”
蒲小芹一脸“你在梦游吗”的表情,“拜托,你又没给我开侦探技能。”
林成森高深地笑着,压着嗓子吐出两字,“权奸。”
原剧本中,令得梁鸿鹄心灰意冷、辞官回乡的权奸?
“哦,我知道了,是那个重权在握的奸臣插手科考!嗯,你这设定不错,挺合理的。”
“我没设定任何东西,我只是做了个智能系统,将这些不知道是谁写的剧本导了进去而已。”
“也就是说,作为创世者的你其实和我一样,对隐藏剧情一无所知?”
“别说这些衍生出来的剧情了,就是原本的剧情,我都是来了、看了才知道的。”
蒲小芹沉默了,心中翻滚着一种“原来我抱的并不是粗大腿”的失落感。
“既然我们都是两眼一抹黑的,为什么不选择干一些我们在行的,非要挤进朝堂里跟一帮道具人玩什么勾心斗角?”
“姐姐想做什么呢?”
“赚钱,旅游,享受。”
林成森对她鼓励地点头,意思是还有呢。
“还有……不如你别去考那什么状元了,又不是没钱,以后我养你呗。”
林成森勾唇笑了,看她的眸子沉下来,跟涂了520胶水似的,粘得她转不开视线。
“这是姐姐的情话?”
“我……我是嫌弃你不会赚钱!”
林成森高深地点头。
诚然,她是个会做生意、会赚钱的,但她那性子又冷又硬,一点点伪装都不会,也只有穿成秦妙英这种商人出身的,才能斩妖除魔,混得风生水起。
“姐姐,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你问。”
“剧本里写,梁鸿鹄收留秦妙英、陈少卿,是因为他们可怜,你觉得这个设定合理吗?”
“梁鸿鹄是涂红脸的忠臣,忠臣收留可怜的姐弟,很合理呀。”
“可梁鸿鹄是当朝御史,他是‘不满权奸当朝、辞官回乡’,不是‘获罪被贬’,就算他退下来了,他在朝廷上必然还有一定的影响力,在地方上更加一定说得上话,他要是真可怜秦妙英、陈少卿,大可帮他们夺回家产、讨回公道,可他不声不响地把两人带回了府上,这样姐姐也觉得合理吗?”
“……不合理。”
“梁鸿鹄把人带回家之后,丝毫不叫陈少卿跟自己女儿避讳,由着两人青梅竹马一起玩着长大,以致两人私定终身。这样的爹,姐姐觉得正常吗?”
“……不正常。”
“这两人才刚私定了终身,梁鸿鹄就叫陈少卿去参加科举,然后陈少卿特别争气地就给考了个状元回来。这严丝合缝地,姐姐觉得神奇吗?”
“太神奇了!”
“还有,姐姐再想想,刚进梁氏宗学的时候,我告诉过姐姐,宗学里没几个梁氏子弟,大多是被梁鸿鹄请过去的。”
“嗯。”
“所以,姐姐明白了吗?”
蒲小芹刚被醍醐灌了顶,然而听林成森这么一问,还是一头雾水。
“我、我该明白什么?”
林成森叹了气,实在不明白这么一个善于经商的女人,为什么一说政事就那么笨。
但再想,还好她笨,以后才有自己用武之地呀,又兴奋了起来。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沾在她唇角的花生皮,目光宠溺,“姐姐,在京城这个遍地皇亲国戚的地方,以后就换我来罩你吧。”
蒲小芹听见自己的心跳又没出息地乱了,咳了一声,执着地再问:“那你不考状元了吧?”
“姐姐为什么不想我考状元?”
——不是不想他考状元,只是不想他按照陈少卿的轨迹生活下去。
蒲小芹没回答,反问林成森:“那你为什么想考状元呢?”
“我想按照陈少卿的剧本走下去。”
蒲小芹脸一冷。
陈少卿最后可是娶了梁月凤做老婆的!
她把手里的花生一把砸到了林成森脸上,再捧起桌上的瓜子壳、花生壳也砸了过去,连同杯里的茶,都泼到了他头顶。
林成森都被砸愣了。
嘿,这无法无天的母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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