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习俗,新媳妇三朝回门带的礼叫四式礼,分别是发糕、红糖、猪肘子、腊鱼干,沈玉叫人送过来的四式礼十分实在,一大板发糕、一大袋红糖,沉甸甸的猪肘子、两大条腊鱼干。
来人转告了沈玉的话:“当年大少奶奶三朝回门,四式礼也是渔姑奶奶备的,备的就是和今天一样的东西。”
洪氏偷偷地给蒲小芹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是你婆母是个会做人的。
“渔姑奶奶还说了,若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有什么想添的,尽可自己添。当年大少奶奶便用自己陪嫁的银子添了两只鸡、两只鸭、一只小羊羔。”
大少爷身体康健能管事,大少奶奶又出身富农,他们有银子,添鸡、添鸭、添羊羔都是小事,可前头那个林成森在病床上躺了半辈子,江明凤在娘家也差点因为没钱看大夫而病死,现下林成森、蒲小芹接下的这个烂摊子,穷得叮当响。
好在蒲小芹不攀比,对龙珠所在的那个娘家也没太多感情,因此对这基础四式礼还算满意。
倒是林成森,看着像是已经从上辈子高高在上的相国大人切换到了这辈子亲爹不亲、后娘不爱、兄弟姐妹不亲近的可怜娃状态,十分热情地想着法子要跟岳家亲近。
他把大厅方桌下松动的那块红砖掀了,拿出里头一个沉甸甸的小箱子,箱子顶上锯了一条小缝,蒲小芹一看就呆住。
“这个是……自制的存钱罐?”
“就算不姓沈,但好歹还是个少爷,沈玉每个月都有给他零花钱,他又病着出不了门,怕沈乘风知道了来抢,就藏起来了。”
“这么说,沈乘风以前抢过他的钱?”
“抢过。”
“大孩子抢小孩子零花钱,太恶劣了!大人们都不管管吗?”
“管事的大人就是抢钱的坏孩子他亲娘,我前头那位老兄被他那软趴趴的爹教得也是软趴趴的,并不敢反抗。”
蒲小芹一听,跟打了鸡血似的,“好啊,敢欺负你的,我弄死他!”
林成森噗嗤笑了,“他后来只当我是透明的,无视了,也不存在什么欺不欺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和你一起弄死他。”
“哦,你的意思是,现下你毕竟是个寄人篱下的继子,做什么事都得有个名目?”
“嗯,娘子果真好聪慧!来,为夫赏娘子一个吻……”
两人正亲得不可开交,忽然洪氏闯进来,哎哟了一声。
“娘!我不是说了吗,你进门前要敲门!”
林成森拦了拦蒲小芹,“这里是大厅……”
蒲小芹默了默,然后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问:“娘,你是来找我的吗?有事?”
“……呃,明儿你就要回门了,我想今儿先回去,明儿在家等你。”
“你回哪个家?你在哪个家等我?”
“……”
榕树下那座石屋虽然是洪氏年轻时一石一瓦自己垒的,但如今鸠占鹊巢,被龙珠强占了去,洪氏也不敢回去。
林成森唤来沈六,把刚挖出来的一箱子铜板递给他,“去,买两只鸡、两只鸭、一只小羊羔,明儿你二少奶奶要回门。”
沈六心喊了声“二少爷的老婆本”,欢欢喜喜接下了,又道:“用不了这么多。”
“当然用不了这么多,剩的,你再给老太太置办两身衣裳、买两双鞋,再有剩的,就去福记全买做了糕。”
洪氏一听,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林成森叫沈六,“你去吧。”
沈六去了,洪氏还在不安,“二少爷,你让我住进这院子,已经、已经……唉,我有衣裳穿的,我还……”
林成森打断洪氏问:“岳母大人,莫非您对小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您说,小婿一定改。”
这话没头没脑的,把洪氏给问愣住。
“若不是小婿做得不好,为什么岳母大人到现在还这么生分地唤我二少爷,而不肯认我是您女婿呢?”
“……没有啊,我认你是我女婿的,你对明凤好,这……挺好。”
“那岳母大人以后就别见外了,唤我名字就好。”
“……成、森?”
林成森唉了一声。
“那你也别喊什么大。人。了,喊得我跟官。老爷似的……”
林成森又唉了一声,十分孺慕地喊了声:“娘——”
喊得洪氏抖了抖。
半下午时,沈六买了东西回来了,鸡、鸭、小羊羔先养在院子里,衣裳、鞋子送给去洪氏,四大屉以及一小纸袋的糕送去了林成森房里。
其时蒲小芹正在午睡,林成森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吩咐沈六说:“四屉糕并入明儿二少奶奶回门的礼,这一小袋你拎着,叫老太太换上新衣裳、新鞋袜,你送她回去。”
“是。”
“哦,回村口那柴草屋就好,不必回石屋。”
“……是。”
到沈六完成任务再回来时,蒲小芹已经醒了,听他在外头和林成森说话。
“二少爷,可真是大好事呀,我刚把老太太送到村口,还没进柴草屋呢,就见江家大舅少爷和大舅少奶奶一齐迎上来,说要接老太太回石屋去住,还说叫二少奶奶明儿的回门直接回石屋去呢。”
“知道了,下去吧。”
林成森开门进屋,一转身,手里已经端着了一盅汤。
“姐姐,醒了?今天的下午茶,鸡翅鱼胶汤,美容养颜不长胖。”
温度刚好,蒲小芹接过就默默喝开了,林成森托着下巴在一边看她。
林成森不爱喝汤,她却无汤不欢,尤其喜欢林成森空间里用电炖盅隔水炖出来的靓汤,而且,只喝汤。
她把汤喝完了,看看盅底炖得软烂的鱼胶,忽然兴起,舀了一块含进嘴里。
林成森半眯起眼,蒲小芹双臂一揽抱上去。
“我喂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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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回门,蒲小芹看着脚边堆得跟小山似的四式礼、四屉糕、还有满院子咯咯咯、嘎嘎嘎、咩咩咩胡乱叫唤的五只小动物,愣住。
“这、这么多啊?”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昨儿听着没觉得多,今儿一见才知道震撼。
林成森的面色也有点好看。
“那个,咱两个病秧子最多拎拎鸡鸭牵牵羊,其他的只能叫沈六……”
沈六已经认命地选好了一根扁担,只是那四式礼和四屉糕还重视个包装,小心翼翼地他也挑得很辛苦。
正当沈六气喘吁吁地爬上一段坡,迎面走过来一个拿着光溜溜一根扁担的精瘦老头,沈六喊了声:“姑爷。”
这姑爷,当然就是入赘了沈家的林和通,林成森他爹了。
林和通身形是袖珍了些,但干起活来,便是高他两个头的汉子都得让他两条街。
他跟没听到似的,低头继续往前走,走到林成森面前,抢过林成森拎着的两只鸭,把鸭脚上的草绳拴在了扁担的一头,对蒲小芹招招手。
蒲小芹都愣住了,机械地把手里两只鸡递了过去。
林和通把鸡也拴在了扁担的另一头,又摸了个红绸子塞进蒲小芹手中,“这是成森他娘留下的。”
然后把鸡鸭挑上肩头,“牵着羊跟上来吧。”
小羊羔没人牵,是拴在林成森裤腰带上的,有些不雅,林成森解着羊绳,蒲小芹把红绸子里包着的一对金耳环递给他瞧了一眼,他点头。
林成森喊:“爹。”蒲小芹紧跟着喊:“公爹。”
可林和通挑着鸡鸭只管往前走,跟没听到似的。
这沉默把两人都搞懵了。
一直走到江家石屋的巷口,林和通忽然喊:“儿媳。”
“……在。”
“成森自小身体弱,请你多费心。”
“……是。”
林和通点点头,放下鸡鸭,拿着光溜溜一根扁担,走了。
两人又愣了。
“这……”
“父爱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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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凤、成森,你们来啦!”
这时,洪氏的声音传来,还咦了一声,“那个不是林姑爷吗?”
没有三朝回门请亲家的说法,但毕竟是亲家,都到家门口了哪能不喊他进来喝杯茶?
洪氏正要喊,林成森拦下了,“我爹回去还有事呢,由他。”
蒲小芹问:“娘,你在这里还好吧?”
“小妹!”江明德也从屋里迎出来,跟林成森打招呼。
龙珠紧接着也出来,却是阴阳怪气地说:“小姑子有话且慢着些说,三朝回门第一句就问婆母住得好不好,这话叫人听了,还不得以为做儿媳的我虐待婆母?”
本来就是句带着抱怨的澄清,和气些的人此刻就该答一句“误会,没这事”,无奈蒲小芹虽有个盼着和气的心思,却不是个肯受挤兑的性子,立刻就一句话怼了过去:“嫂子既知我是这么怀疑的,平日里就该对婆母客气些。”
龙珠一提裙摆,“嘿,你——”
林成森、江明德两人立刻各找各老婆安抚去了。
“姐姐,你这么说话没有朋友的。”
蒲小芹翻了个白眼,她知道林成森情商高,但有时候她也觉得林成森太好欺负了些。
但今儿真不是来打架的,蒲小芹决定听林成森的。
两人就都不说话了,就欣赏江明德哄老婆。
“老婆呀,你心里的气又不顺了是不是?无妨,你打我一下顺顺气?”
“……哼!”
“打一下不够?那打两下吧?今儿家里来客人,打脸不好,你打我心口?”
“……哼!”
“打归打,老婆你切记轻点,我皮糙肉厚的倒是受得住,就怕打疼了你的手,我还得心疼……”
“……哼!”
洪氏已经看不下去了,直接进了屋,沈六还看得津津有味的,却发现自家两位主子忽然齐刷刷地都抖了一抖。
“姐姐,你还好吧?”
“……有点恶心。”
“还要我学大舅哥这手绝活吗?”
“……别了,我想多活两年。”
“那就赶紧地进屋,恩爱诚好看,生命价更高啊。”
“进屋进屋!”
两位主子进屋了,沈六一样样地把四式礼、四屉糕、并五只小动物搬进了屋里。
为了和气,蒲小芹相识地躲进了房里,林成森坐在大厅和江明德说话,龙珠旁听,洪氏看看时辰,准备下厨。
沈六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准备去杀了给老太太炖煮,龙珠喊住。
“你做什么?”
“杀鸡杀鸭好添菜呀。”
“不许杀,你放下!”
“为、为什么呀?”
——二少爷买了这鸡鸭来不就为了吃吗?
“厨房里有菜,吃不下那么多。”
——这不是多不多的问题,今儿二少奶奶回门,置办一桌丰盛点的款待款待怎么了?
“这鸡鸭养着能下蛋,不能那么败家!”
——这是二少爷掏了老婆本买的,拎到岳家来添菜,怎么就成你败家了?
沈六一脸“啊、世上竟还有这样的道理、我今儿真是涨姿势了”的表情。
龙珠昂着下巴,目光向下看着地面,一字一顿说:“鸡、鸭、放、下!”
“放下吧。”沈六后头,林成森开口道。
“你二少奶奶昨儿才说鸡鸭吃腻了想吃点清淡的,今儿就不吃鸡和鸭了,客随主便。”
沈六把鸡鸭放回去,胜利了一回的龙珠脸色却更难看了。
鸡鸭吃腻了?
每顿得多少道菜、菜里得多少肉、多少油水,才能在这么两三天的时间里把一个人吃腻啊?
江明凤她这是飞上枝头了呀!
又看林成森,什么不得宠、什么药罐子,不得宠他能拿出这么多的回门礼,药罐子他能有今日这个精气神?
江明凤可真是捡到大便宜了!
龙珠越想越气越妒忌,林成森却看得很欢喜。
姐姐那又冷又硬出口必怼的性子,在他眼里只能算下乘,像这样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敌人气得三天吃不好、五天睡不着的,不更高明吗?
林成森转头又继续去跟江明德说话了,说得正是江明德最痴迷的东西,画画。
剧本里说江明德是个画师,师从龙珠之兄,也就是他自己的大舅哥龙吟,龙吟也是个画师。
林成森听蒲小芹这么说的时候,还真诧异了一下,画师……这个职业有点意思;
可叫蒲小芹去翻江明凤的记忆,却发现那江明凤是个糊涂的,只知道他哥哥以及他哥哥的大舅哥都是画师,再详细的就什么都不懂了。
今儿一问,林成森才算明白了。
原来,龙吟是个宫廷画师,三年前朝廷派他来画海疆风土,他便在青竹岗建宅定居了。
江明德原是个雕花木匠,龙吟建宅时,他上门做工,见到龙吟挥墨作画,十分感兴趣,就说要拜龙吟为师,龙吟竟也是个好说话的,就应了。
三年画艺成,师父成了舅子、徒弟做了妹婿,这段佳话换个说法,就是宫廷画师培养了一个民间画师,民间画师学成之时,顺道把宫廷画师的妹子给娶走了。
江明德开口师父、闭口舅子,对龙吟十分崇敬,林成森微笑着听他说,心想不好意思,其实我才是龙吟的妹婿。
——狗血乃是这剧的本色,江明凤其实才是龙家的小姐。
但蒲小芹说,要先把林成森那边一地的鸡毛全扫了,再来洗龙家这边一脸的狗血。
林成森觉得也好,反正就姐姐那个性子,亲人太多了她也忙不过来。
于是,红箱里的秘密就这么藏住了。
蒲小芹觉着无聊,从房间里走出来,找了一圈,在厨房里找着洪氏。
“明凤,正好你来了,搭把手。”
“……嫂子呢?”
“龙家富足,厨房里的活儿,她不会。”
“……”
蒲小芹心想,说不定现实中的我也是个富家小姐,因为厨房里的活儿我也不会。
洪氏抱了一把油菜心给她,“择了。”
“……”
蒲小芹不能说不会,因为江明凤是会的,江明凤还常在洪氏下厨的时候帮忙。
那……没见过猪跑还吃过猪肉呢,没择过油菜也吃过菜心吧?
蒲小芹抱着那把油菜心在厨房门口坐下,正观摩、揣测间,林成森来了。
“姐姐。”
蒲小芹一脸终于见着了救星的表情,无言地指了指脚边的油菜,意思是快来救场。
林成森忍俊不禁,很是夸张地哎哟、哎哟叫了起来。
洪氏、江明德、龙珠从各个方向走过来看。
“娘子!娘子怎么能做这等粗活?你别动,你放下!放下,为夫来做!”
林成森一屁。股在蒲小芹身边坐下了,抢了她手里的油菜,假装不会择,比划了半天,故意给择得零零碎碎的。
没择过油菜还吃过菜心的某人很是嫌弃,“喂,你择错啦!”
“无妨,错了也一样是吃,但娘子双手娇嫩,可万万不能碰这东西。”
洪氏像是犯了多大过错一样,颤颤巍巍地来问:“成森,那要不……我来择吧?”
“娘也嫌弃我择得不好?”
“没有……”
“那就好,那还是我来择吧,一会儿工夫而已。”
洪氏缩回厨房去了。
客厅那边忽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是画笔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一道尖锐的女声:“江明德,你看看别人家的男人!”
“老婆啊,你息怒,你、你也没择过菜啊……哎哟、哎哟、我错了,老婆大人我错了……”
哄妻狂魔再次上线。
林成森、蒲小芹相视一眼,噗嗤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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