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的基本原则是:为人诚实,不损害他人,给予每个人他应得的部分。
——查士丁尼
1、
2002年9月15日,我29岁生日。
5年前我通过了司法考试和检察院的公考,从一个检察官助理慢慢做起,一年前正式成为了一名能独当一面的公诉检察官,然而,一个月前,我辞职了。
罗杰说,我这一身的本事放在检察院就是暴殄天物,应该出来当他律所的合伙人,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和一个案子几万块到几十几百万不等的酬劳,一方面是维护法律的公正,一方面是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只要脑袋没进水,都知道怎么选。
“我记得咱们教授说过,学法之人最可怕的就是学到最后,泯灭了所有的人性。老简,来吧,让我看看,你胸膛里跳动的是不是仍然是一颗红心,满腔热血,实在不行,我就找罗老五开个后门,你再回去当你那个没什么前途的检察官吧。”
为了证明我的脑袋没进水,更重要的是我依然保留着当年报考法学的初心,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邀请,而我的副检察长,老罗的叔叔罗老五没有丝毫的劝阻,签字同意的时候更是一脸的老怀甚慰。
我觉得,我被他们一家坑了,假如我不辞职,熬个几十年,到退休怎么也能混个正处级干部吧?每个月的退休金起码也应该有一万块?
“你当这地方是给你过家家的?我签了字的,那是有法律效力的,从这一刻开始,你就不再是体制内的人了。”罗老五毫不客气地告诉我现在后悔什么都晚了,就只有在罗杰那条贼船上一条道走到黑。
不过,所谓的合伙,也只是老罗一厢情愿的说法罢了,我没出一分钱,可是老罗却给了我51%的股份,并让我做律所的主任,而他只做副主任。
“我这个人呐,自己啥德行我自己清楚,脾气臭,性子急,让我当领导,大家一准掉沟里。嗨,怎么开车呢?”对于我第五次提出的质疑,老罗一边把老夏利开出了法拉利的感觉疯狂超车,一边解释,“你就不一样了,成熟,稳重,考虑事情全面,要说当领导,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虽然你这人没什么进取心。”
“主任我当行,但是这个股份,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我抓着扶手,努力压住胃里的翻腾。
“嫌少?”老罗眉毛一挑,“大哥你也太贪心了吧?我这可都是家里拿的钱,换了别人他们还不同意给这么多股份呢。”
“不是,我的意思是不是有点多了?”
“行了,像个爷们行不?磨磨唧唧的。”老罗猛地一打方向盘,已经七八年车龄的老夏利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咆哮,车身都有些轻微的漂浮,却精准地插入了车流的缝隙中,拐上了一条小路,“这也是家里的意思,他们觉得,律所完全掌握在你手里才能有所发展,要是在我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手里,那就是败家。他们管这叫风险投资。”
“这边,这边。”远远地,一个穿着警服的女孩儿蹦蹦跳跳地挥着手,束在脑后的马尾随着她的跳跃欢快地律动着。
看到这个女孩儿,老罗结束了和我的争执,“一定得去么?”他看着我,苦着脸问。
“一定得去。”我用力点了点头,看着老罗的苦瓜脸,又有点不忍心,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静丫头也是一片好心,这可是她费了好大的劲才给咱们争取来的案子。”
是的,这就是我今天收到的生日礼物,律所开业后的第一个案子,一个刑事案件。
帮我们联系了这个业务的女孩儿叫张静,比我们小了4岁,是我们的小学妹,现在是省公安厅刑事技术鉴定中心的技术骨干。
上学的时候,她急性阑尾炎发作,恰好被老罗撞见,老罗二话不说抱着她狂奔了五公里送到医院。从那之后,张静就发誓非他不嫁。
对于这份飞来艳福,老罗却在第一次约会后就敬而远之,“你不知道,这丫头,看起来贤良淑德,实际上啊……”老罗打了个冷战,“反正我是受不了。”
“看看,看看……”那天约会回来,老罗翻着钱包,“一顿饭,顶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倒是张静,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追逐老罗的脚步,即便是毕业之后,两个人选择了不同的发展路线,张静也从来没有断了和我们的联系。
所以,对于老罗现在的表现,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要代理的这个案子发生在三个月前,6月15日,星期六,一个晴天。
和往常一样,天刚蒙蒙亮,鸟儿们便迫不及待地鸣叫了起来,和它们同时起床的,还有那些精力旺盛的老人们。
不到五点,公园的树林里就已经聚集了三三两两的晨练老人,这些老人或打太极,或散步,或做着一些一般人叫不上名字的运动。
这其中有一个老人极为特殊,他大概六十多岁,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一条紧身短裤,一头短发满是银色,可身上的肌肉却线条分明,显得孔武有力。几圈倒着跑的慢跑之后,他走到一棵树下,吸气俯身,双手撑住了地面,双脚用力,靠着那棵树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倒立。
看得出,老人经常在这个位置做这样的运动,头下的地面已经变得坚硬光滑。
老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平稳地呼吸着,过了几分钟,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眼神里多了一丝犹疑。
扑通一声,他毫无预兆地摔倒在地,一旁晨练的老人赶忙围了上来。
“咋地了,老王,你没事吧?”一个老人关切地问道。
“树林子里有东西。”摔倒的老人有些惊慌,皱了皱眉,“好像是辆车。”
老人们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树林,那里几乎是公园的最深处,生长着的都是百年以上的老树,这些晨练的老人平时都不会到那个地方去,郁郁葱葱的枝叶遮挡了他们的视线。
“你眼花了吧,那地方,谁会把车开进去啊。”一个老人说。
摔倒的老人定睛看了一会儿,挠了挠头,“也许吧。”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茂密的枝叶动了动,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在树林深处,真的停放着一辆小轿车,车尾灯还亮着。
“我操,还真有辆车啊。”老人们惊讶道。
“去看看?”不知是谁提议道,老人们互相看了看,走进了树林。
五分钟后,这些见惯了大风大浪,能以一己之力让年轻人都上班迟到的老人们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那位银发老人跑在最前面,“死,死人啦!报警!快报警啊!”
十分钟后,警察们就赶到了现场,迅速拉起了警戒带。
众人讨论着奇瑞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款车,见多识广的实习刑警孙林却一眼就认出那是一辆黑色的英菲尼迪,市场价大概50万上下,现在提车还需要加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从一条被野草覆盖了的小路驶入了树林,然后又被人遗弃在此。
饶是他家世显赫,也是心疼不已。
被发现时,英菲尼迪车门紧闭,车窗合拢。从前挡风玻璃看进去,副驾驶座椅被放倒,座椅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女孩儿穿着一件黑色的及膝风衣,胸前的扣子掉落,露出了里面凌乱的皮质内衣。
女孩儿的口鼻处有血迹流出,已经发黑。
法医对女孩儿进行了初步尸检,证实其死亡时间应在前一天夜里,即6月14日的十一点到6月15日的零点之间,死亡原因为机械性窒息致死。在女孩儿的脖颈处,有明显的扼痕,口唇、颜面青紫,眼结膜布满血痕。
让警方意外的是,女孩儿在风衣之下只穿了一套皮质内衣和一双黑色的吊带袜。
进一步尸检显示,女孩儿生前曾有性行为发生,在其阴道内检测出了某男性精液。在女孩儿的乳房上,亦有撕咬的痕迹,臀部有被大力抽打的痕迹。
车内却未见打斗迹象,从女孩儿的指甲内未能检验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但车内发现了大量某不明男性的痕迹。
综合现场形态来看,很像是其在进行某种特殊交易时意外死亡,警方内部多数意见认为可以从女孩儿的特殊职业入手展开调查。
但实习刑警孙林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如果只是意外死亡,嫌疑人完全没必要弃车逃跑,还是一辆豪华轿车,这起案子一定还有其它的内情。
然而,他的身份注定了他的意见在专案组里激不起一点涟漪,他的发言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一个眼神的回应。
“没准,这辆车的来路也有问题,你们想通过车辆信息寻找嫌疑人线索,我的意见是,别抱太大希望。”市局交警队的队长雷鸣接到孙林的协查请求后,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打量着孙林,“这事,就让你一个人来查?刑警队那帮老家伙,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进步,还是那个论资排辈,不思进取的德行。王洋,这事,你配合一下这个刑警的兄弟。”
他把任务交给了同样年轻的交警王洋,“你们俩搭个伴,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