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然而昏睡之后,却终究是好受了一些。
海天之外天翻地覆,北海极眼处狂澜翻卷,万俟沧和耿毅正合力欲将弥天阵阵眼破解,却因黛眉和雪狐加持过后难以撼动分毫。
但是,弥天阵中的陆黎昕却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待陆黎昕从昏睡之中苏醒后,睁开懵懵懂懂的惺忪睡眼,看着熟悉的摆设,鼻腔之内充斥着船王府特有的桂花香气,脑海之中回想起昨日夜里的场景,陆黎昕忽而汗毛竖立,一时间分不清那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正当陆黎昕思索之际,忽而一道敲门声传入耳中。
“进。”陆黎昕清了清嗓子,吩咐道。
来人是笑意盎然的陆悦心,她手中,还端着船王喜服。
“姐姐,今日可是你继任船王之时,怎么还兀自睡得这般晚?幸好我来看你了,若是让爹知道,必然又会动怒呢。”陆悦心款款走到陆黎昕的身边,将喜服搁置在了檀木桌上,拉住陆黎昕的肩膀,助她起身。
陆黎昕惊醒之后,便是提防着看着陆悦心,可见她一如往常,反倒是愈发迷惘了。
“悦心,”陆黎昕直接问道,“你昨晚可来过这里?”
“什么?”陆悦心莞尔一笑,轻声道,“姐姐,没有呀,你难不成是梦到我了?”
闻言,陆黎昕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言语,旋即直接将船王服穿上身,在陆悦心的搀扶下,朝着主殿而去。
起初,是陆黎昕的继任大典。沥海城之中德高望重的名门贵族均是在此刻聚集在陆府之中,看着主殿中央的陆黎昕,面色欣喜,皆是祝福。
在陆尊将象征着船王身份的木牌交付给陆黎昕之后,陆府上下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陆黎昕从高台而下,就见陆氏一脸笑意来到她的身边,“黎昕,现下你的事情结束了,你可得要以新任船王的身份为耿毅和悦心主持婚礼呢。”
“婚礼?!”陆黎昕一惊。怎么昨日无人提起?不过刹那,又强行按捺心中讶异。如今自己既已继任,按照船王府邸规矩,定是要以船王身份主婚,将陆悦心嫁出去。
船王府双喜临门,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陆黎昕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下来,旋即在陆氏的陪同之下,前往陆悦心闺房。
佼佼乌丝,头戴凤冠,娇美的面庞上现出一抹红晕,金丝软烟罗萦住纤纤细腰,陆悦心樱唇微启,明眸善睐。
“娘亲,姐姐,你们来啦。”陆悦心轻移莲步,笑盈盈上前,挽住二人的手臂。
“你这孩子,也快要出嫁了。”陆氏忍不住湿了眼眶,满是对陆悦心的不舍。“这最后送出府的差事,就交给黎昕了。”
言毕,陆氏拍了拍二人的手,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
陆黎昕看着面色喜人的陆悦心,张口欲言,却听到外面媒人尖声高喊,“吉时到——”
话音刚落,就听见陆府外一阵嘈杂脚步声。
“姐姐,耿毅哥哥到了!”陆悦心羞赧说道,旋即将自己头上的盖头轻轻捻下,盖住如玉般的面庞。
见状,陆黎昕心中一股暖流流过,不禁唇角微微勾起。纵使知晓这不过是虚假之景,却难免会为之动容。悦心对耿毅的情谊如何,这些年来,她一直看在眼里。就算眼前是黄粱一梦,陆黎昕也为陆悦心终是得偿所愿而开怀。
旋即,陆黎昕轻轻拉住陆悦心的手,引她落入轿中,而后站在一侧,一步一步,缓缓朝着陆府门口方向前行。一路上,铺天盖地的红似在叫嚣着这冲天的喜气,来往宾客络绎不绝,纷纷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作揖,又命小厮将贺礼抬入门房。
陆府欢声一片,而陆黎昕的眸子径直落在府门外的位置。
耿毅一身喜服,本就英挺非凡,彼时更是俊朗非常。他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等候陆悦心的到来。
不久后,花轿便抬到了门前,耿毅难耐心头激动,双手颤抖拉开轿帘,看到调皮的陆悦心似乎又将盖头掀起,满面喜气,喜悦娇羞。
陆黎昕微微一笑,将陆悦心的手递给耿毅,而耿毅见此动作却是缓慢转过身子,待视线落在了陆悦心的手上,这才接了过去。见状,陆黎昕不仅迟疑,转眼看向陆悦心,她虽还是在笑,却未见眼底有真切的喜意,这欢喜好像不过只是浮于表面,并非是真的开心。
心中疑窦重重,但陆黎昕还是抿唇,将陆悦心的手递给了耿毅。
而后,在耿毅的搀扶之下,陆悦心缓缓从花轿中起身,移下身子。
周遭欢声笑语,眼前佳人成双。即使明知这里疑窦重重,但看着大家脸上洋溢的笑容,陆黎昕竟有一瞬间希望永远如此。
“好了,是时辰了,入府,拜天地吧。”陆黎昕满是祝福地看着二人,面上带着欣慰的笑。
陆悦心和耿毅闻言,对视一眼,而后点头,跟随在陆黎昕的身后,朝着主厅之内走去。先前前来祝贺的宾客纷纷皆已落座,在看到貌美如仙的新娘时更是有牙牙学语的小孩发出欢呼赞美声,引得礼堂之上一阵嬉笑。
而彼时,陆尊夫妇正端坐在上首,一脸欣慰地看着二人,情愫虽然复杂,但最多的便是依依不舍与祝福。耿毅毕竟从小生长于陆府,也算是他们半个儿子,将陆悦心交付给耿毅,他们也算放心。
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即将出嫁,总归有些流连。陆尊还好,面色如常,唯有眼眶微红,而陆氏更是拿帕子偷偷拭泪,惹得陆悦心也不禁红了眼眶。
“吉时已到!”一声叫喊,冲破了纷扰议论声。
陆黎昕环顾一周,兀自上前,站在礼堂最中央之处。
“今日斗胆以船王之身替余妹主婚,陆府今日因各位贵宾而至蓬荜生辉,多谢诸位莅临。小妹已到了婚嫁之时,亭亭玉立,袅袅之姿,也未误父母的悉心教养。日后将悦心托付于耿毅,耿毅你要将她捧在手心才是。现下既已到了吉时,那便开始行礼罢。”陆黎昕微微一笑,周身气势极强烈,已有了船王的风范。一声令下,司仪便开始高喊礼数。
“一拜天地君亲师……”
一声响起,耿毅与陆悦心相视一笑,拜了天地。
“二拜生养父母恩!”
旋即,二人朝着高堂叩首。高位之上,陆尊眼眶湿润,而陆氏更是肩头颤抖,喜极而泣。
“三则夫妻对相拜,白头永偕老……”
声音落下,耿毅起身欲再拜,可身子却是僵硬得不像话,甚至能听到骨骼吱呀响动的声音。就在此时,陆黎昕却耐不住心头疑惑重重,终究是出了声。
“等一下!”
突兀之声从陆黎昕口中传出,闻言,众人皆是愣在原地,就连方才嬉闹的孩童都不禁噤了声。
“姐姐?!”陆悦心不解陆黎昕这是作甚,当即有些面色不悦,发问道。
然而,陆黎昕却并未去看陆悦心,而是直勾勾地看着耿毅,步步朝他靠近。
“耿毅,你是何时爱上的悦心?”陆黎昕满面疑云,周身气场震慑着屋舍之内,主厅内寂静无声,“为何同在府中,我却丝毫不知?”
闻言,耿毅额上冷汗直流,不禁心虚,张口欲言,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我……我同悦心本就……”耿毅眼神闪烁,狡辩道,“本就青梅竹马。”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陆悦心挡在耿毅身前,眉头紧锁,满面不悦。
然而,陆黎昕却是闭了眸子,深深叹了口气。
“黎昕,你这是干什么?现在可是你妹妹的成婚之时,你无法无天竟是到了这种程度!”陆尊猛然拍了一下一旁的木桌,桌上的茶盏竟是因震动掉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岁岁平安,岁岁平安。”陆氏连忙拍着自己的胸口,心惊不已,“黎昕,不要胡闹。”
纵使是向来温婉的陆氏,如今也不由得眉头蹙起。
听到此话,陆黎昕却是面色沉静,随即缓缓睁开眸子,看向陆悦心,那眼神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心惊。
“悦心,你平素最粘的便是我,可这次回城却处处监视,仿若是我不能得一点自由。”陆黎昕字字说得真切,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你说你昨日夜里没来寻我,当真没来?我今日思量了一天,也确定那不是梦。”
陆悦心闻言,身形一震,却并未开口解释什么,实则是因为本就亏心,难以言说。
见状,陆黎昕苦涩地扯出一个笑容,似在自嘲,近乎痛苦地问道,“悦心,你当真是我从前那个妹妹吗?那个与我姐妹连心的悦心?”
正厅之内,寂静无声,原本震怒的陆尊和陆氏也因陆黎昕这般剖心之言震住,久久未能言语。
陆黎昕同陆悦心视线相交,将她眼神之中的情愫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还有些愤怒的陆悦心,忽而变得眼神复杂,爱恨怨怒交缠,只是当她刚要开口之时,却突然如昨日夜里之中一般,天地摇撼,仿若不过片刻这世界便要轰然倒塌一般。
地裂天崩席卷而来,原本陈设喜气洋洋的船王府如今被这剧烈震动震得乌烟瘴气,彩灯红绸从树枝乌木上掉落下来,一片狼藉。正厅之内,众人站不住脚,一个跌倒,便下意识去拉身旁人,不过须臾,众人纷纷跌倒在地。就算身处高位上的陆尊夫妇,亦是从凳子上跌坐下来。
不过好在,这些人还能勉力保持平衡,再次站起身子。然而陆黎昕便就没有这般幸运了。从昨日回到沥海城之时,陆黎昕便觉得体力不支,昨日夜里又难以成眠,不得休憩,疲劳不堪,当场被震倒在地。
周围一片混沌,尖叫声求救声不绝于耳,仿若人间炼狱。
陆黎昕扯着地上的红毯,目光之中满是震惊,她极力往墙边缩去,众人纷纷逃命,却没人扶她。
而依靠着冰冷墙壁,瑟瑟发抖的陆黎昕,透过宾客的纷乱脚步,似乎看到世界左摇右晃,不知从何处好似出现了许多缝隙,海水不断涌入,就要将这方天地吞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