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月光散落于海面之上,海风呼啸而过,海鸥嘶鸣不已,乱哄哄的一片。而结界内的万俟沧却浑然不觉,好似独立于天地之外,不受干扰,双目紧闭,以头枕臂,安谧卧着。
忽而,一只海鸥径直冲上结界,好似把万俟沧当做什么难得的佳肴,要大快朵颐一番。可是,刚碰上结界,便被狠狠弹了出去。
海鸥一声哀鸣,飞远了。
即使她不在,依然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
万俟沧睫毛微微颤动,纤长手指关节轻动,随后,慢慢清醒过来。待万俟沧再次睁眼时,便见四周漆黑一片,然而身子周遭却充斥着荧荧绿光。结界之外,狂风大作,海浪滔天,结界之内却静谧安详,听不到任何声响。
这外界的喧嚣吵嚷都被这结界所抵挡。
“黎昕!”万俟沧来不及看眼下境况,脑海之中满是自己未曾昏迷前同陆黎昕那缱绻一吻,终是懂得她那是在和自己告别。
万俟沧匆忙起身,着急忙慌地去寻陆黎昕,可四周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原本的潮汐岛因昼夜变化,海水四涌,只剩下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空旷寂寥的海面上,寻不到一只船舶。远处崇山透过薄雾浮现,好似黄粱一梦。
万俟沧眉头紧蹙,他现下终是明白了为何陆黎昕要将他安置在这高山之处,又为何同自己深情缱绻。原来,她已准备好了孤注一掷,同黛眉决一死战。
可她,究竟有没有问过自己的想法。若是他向来是贪生怕死之辈,如何会回到她的身边?
如今陆黎昕虽是重塑了司芳仙子灵力,但在那狸笙岛上历尽艰险,伤痕累累,以如此残破之身,去孤身犯险,恐怕凶多吉少。
思及此,万俟沧心中猛然一震。他定不会让陆黎昕出事儿。
“少爷,你等着,我定会去寻你。”眸色难掩担忧,万俟沧微抿着唇,眼睛眯起,仔细打量起这周围的结界来。
如是想着,万俟沧也便立刻行动了。
只见万俟沧尝试着凝聚着自己的龙力,先前在狸笙岛时,便已经所剩无几。然而看到指尖灵力精纯,万俟沧目光一颤。他知晓这是因陆黎昕给自己疗伤之故。
明明,陆黎昕自身也身负重伤,可却一次次为自己而耗竭灵力。思及此,万俟沧微微咬唇,心中酸涩,对她的爱意溢出,难以言表。
来不及细想,眼下最为重要的事儿是冲开这一结界。万俟沧蕴藉灵力,结界之内到处充斥着龙气,海浪轰鸣和灵力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携带着万俟沧的衣袂飘扬。万俟沧凝神聚气,丹田之处真气源源不断凝结于掌心之中,而后径直朝着结界处劈开。
随之而来的,是周遭气息的骤然紧缩,空气静默,唯能听见万俟沧逐渐急促的呼吸声。可奈何就算如此,这结界仍旧纹丝不动,甚至一丝波澜也无。
陆黎昕,你这结界倒是设置得巧妙。万俟沧心中不禁笑道,可又一想若是自己出不去,陆黎昕只身一人同黛眉斡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自己定会抱憾终身,不由得愈发着急,手中灵力蕴藉也没了分寸。
可未曾想,万俟沧这越着急,却是心猿意马,灵力反噬于自身,这龙力之蕴藉讲究分寸与纯度,若是心思越是精纯,灵力便愈强,而过强的灵力反噬在自身上,无异于以卵击石。万俟沧死死咬着牙对抗这漫无边际的压迫感,竟是越无力冲破结界。
万俟沧踉跄一步,可就在这喘息的空当,竟是被结界反复弹倒在地。一声闷哼,万俟沧捂着胸口,不自觉吐出一口鲜血来。
好似无事发生一般,万俟沧随意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硬撑着身子准备起身。
现下,他根本不知晓疼痛,只知晓,若是错过了同陆黎昕并肩之机遇,自己将带着遗憾苟活于世。
而这般情景,是他一生都不愿看到的。
万俟沧略有狼狈地从地面上撑起身子,重立于潮汐岛顶端之上,又欲与这结界抗衡,可就在此时,远处一片幽幽绿光缓缓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靠近,好似鬼魂萦绕于海,千万人的亡魂嘶哑叫嚣。
见此情景,万俟沧屏息凝神,不敢动弹,这船只,他分外熟悉,而这船上的人,亦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们如何会来?
万俟沧站在原地,仔细思索,却毫无头绪。他们的出现必有理由,可自己何时被他们惦记上了?万俟沧不明所以,只能静静等待这船只靠近。
待那船只靠近时,磷火四溢,升腾于空,眨眼又消逝,待又近了些,就见那船只已经靠岸。万俟沧一言不发,小心防备,却无可奈何,眼见着大批幽冥海盗下船。
数以百计的幽冥海盗一言不发,森森白骨透露着荧荧绿光,好似阴兵过境,落入耳中的,唯有整齐划一的步伐。夜空之下,潮汐岛上涌出恍若白昼的光芒,可却是摄人心魂的鬼火。
万俟沧缓缓蕴藉灵力,白光在他的掌心之中凝结,光球愈发明显,他内心悚然,已准备好了同幽冥海盗背水一战。可却不曾想,就算自己的敌意已经这般明显,幽冥海盗却毫无动作,只是伫立原地。
成百上千的幽冥海盗直直面对着万俟沧,手持利刃,却无一人上前,好似,这本就是一群死尸一般。
万俟沧咬住下唇,不知幽冥海盗这般安静是为何,内心忐忑,生怕他们忽而趁自己不备有所动作。
忽而,一道脚步声传入万俟沧的耳中。万俟沧指甲嵌入掌心,眼睛微眯,满是提防,循声望去,就见眼前的幽冥海盗竟是纷纷让路,整齐地从中间分开,而这条路的末端,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显现。
那身影身披斗篷,头戴兜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只是兀自朝着万俟沧而来。
直到停留在了结界之外,那高大的身影,这才缓缓停住脚步。
“不许过来!你是谁!”万俟沧大声呵斥,手中灵力已蕴藉到了极点,似乎随时要同对面的人开战。
可听到这般凶狠挑衅之言语,对面的人却只是身形微微一震,并未有任何攻击性的动作,停滞了一会儿,而后缓缓掀开了自己的兜帽。
黑暗之中,绿光莹莹。那人抬起头来,瞳孔同幽冥海盗如出一辙,依旧散发着诡异绿光。可他的面容,竟让万俟沧手中灵力不自觉消散开来。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同他们分别的耿毅!
“耿毅!你怎么……”后半句话如鲠在喉,万俟沧呆愣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耿毅。
耿毅淡然一笑,可原本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彼时却同幽冥海盗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鬼气。
不曾回答万俟沧的话,耿毅负手拔出身后的幽冥神剑,剑光四射,剑风长鸣,绿光映衬在结界之上,竟是比这结界还要光亮几分。
之后,耿毅便欲挥剑而下,想以幽冥剑劈开结界,万俟沧却是慌了神。
“耿毅,不必,我方才试过了这结界坚不可摧,不必费力。”万俟沧目光有些闪烁,不停劝阻,“这是陆黎昕留下的结界,她如今重塑了司芳仙子之力,你是万万破不开她的结界的。”
万俟沧言不由心,他未曾说,是因为如今耿毅的模样与幽冥海盗如出一辙,他担心耿毅已丧失本性,沦为恶鬼,要与幽冥海盗一起对自己不利,才会如此。
然而,万俟沧却不曾想,耿毅同他并肩作战这般久,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
耿毅猜到了万俟沧的顾虑,眸光微微暗淡了些,就连眼中荧光也由亮转衰。
不过这只是一瞬,旋即,耿毅又抬起头来,似乎二人之间不曾有过猜忌,语气诚恳,缓缓说道,“万俟沧,相信我。”
言语之间,耿毅的目光陡然变得愈发幽绿,可透过那荧光看去,眸中坚定的神色一如从前。
万俟沧闻言,浑身一颤。脑海之中充斥着这些年来自己同耿毅的往昔,从沥海城中的针锋相对,到无启岛上的默契配合,再到女儿国内的谈笑风生……无一处,不是回忆。
之前种种,皆是情谊。思及此,百里从不禁内心震动,方才他竟是在猜忌自己的同伴。就算耿毅同幽冥海盗混迹多日,也不能说明他已同幽冥般丧失人性。
思忖良久,万俟沧心有内疚,眼神之中满是歉意,旋即重重点头。
见状,耿毅报之微笑,心中已有了定夺。旋即只见耿毅手持幽冥神剑,如画中仙,那剑锋在他手中宛若游龙,行云流水,分外娴熟,径直朝那结界所在之处劈下。
幽冥神剑本就削铁如泥,可破世间万物,然而在后续之中,耿毅的额头上却是不禁渗出了冷汗,似是难以为继。
就在此时,忽而,一道灵力不知从何处而来,耿毅浑身一松,先前的压迫感不复存在。侧目看去,就见万俟沧手中白光乍现,白龙鸣叫,灵光真气汇聚成龙形,径向耿毅剑锋所指之处冲击而去。
二人里应外合,两股真气仿若遨游于天地之中般,畅快自然,眨眼间便将这结界最为脆弱之处敲击而碎。
终于,结界湮灭,绿光转衰,星星点点消逝于这夜空之中,与漆黑融为一体。
月光之下,放眼望去,是一片幽绿色的瞳孔与惨淡鬼气。可万俟沧却了无惧意,只是同耿毅四目相对。
无人言语,两人久久凝视对方,心中千百种思绪闪过。也不知这些未曾会面的日子,彼此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忽然,也不知是谁先动了一下,两人双手紧握,分外用力,眼中情谊浓重,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日在莺鸣岛上同妙音五祖大战之时,地空身死,耿毅亦随幽冥海盗而去,万俟沧便知晓了耿毅究竟是如何正直的人。
两人之间的误会,也随着那日的推心置腹全部消弭,成了生死弟兄。
如今再见,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阵微风拂过,万俟沧的白色衣袂同耿毅的漆黑斗篷随风飘动,远远望去,震撼非常。
“走吧,”耿毅笑道,故人相遇,满是欢喜,“如今你留在这潮汐岛上,难以保全自身,不如先同我一起回到幽冥船。”
万俟沧也随之轻笑,点了点头。就算自己现在离开,只身一人,又有伤在身,只怕也难以越过这重重海洋,便同耿毅一齐踏上了幽冥船。
“幽冥海盗听令,立即回船!”耿毅一声令下,率先而去。
万俟沧微微诧异,不解蹙眉,然而,在看到身后成百上千的幽冥海盗整齐地跟随着二人的步伐而去,万俟沧心中更为诧异,却也未曾询问。可当上了船后,却见这幽冥海盗个个见了耿毅便作揖行礼,对耿毅敬若神明,心中疑惑更甚。
待那一名幽冥海盗将茶水搁置好离去后,万俟沧终是忍不住内心之中的好奇,不解地看向耿毅。
“这是什么情况?”万俟沧好奇问道。
“你猜。”耿毅卖着关子,二人好似回到了起初相伴之时。
“哎,这你可就没意思了。”万俟沧打了耿毅一拳。
耿毅微微一笑:“你下手还是这么没轻重。”这才开始为万俟沧解释了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