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死后第五天。
“爸，顾宁安怎么还不回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我很开心，哥哥还是担心我的。
“她能出什么事，谁知道又和谁鬼混去了。”
是啊，上一次程垚送我回家的时候我爸就是这么说的。
那时我刚上大学，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
学生会聚会的时候我遇见的程垚。
第二天他红着脸找我，说能不能让我给他一个机会。
同部门的学姐和程垚是发小，她说他是个很好的男生，让我可以试一试。
我和程垚恋爱了。
我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这么幸福。
程垚告诉我，我对哥哥和爸爸不是爱，是讨好，他希望我能做自己。
他对我百般呵护，那几年我从没羡慕过别人。
他是舍友口中别人家的男朋友。
那次我们出去玩，我喝多了酒，程垚送我回家。
他问我家在哪，我迷迷糊糊居然说了爸爸家的地址。
他把我送到门口，低头亲了亲我的脸。
他从来不会违背我的意愿，平时也只敢拉一下我的手，偶尔亲亲脸。
可我看着小心翼翼的他，抬头迎了上去。
程垚愣住了，可随后就开始回应我。
两个生涩的人在车里诉说着自己的爱意。
爸爸出来了。
他看见我抱着程垚，看见我们接吻。
他把我从车里扯出来，甩了我一巴掌。
“顾宁安，你怎么这么贱，就这么喜欢和男人鬼混吗？”
程垚出来和我爸撕扯在一起，听见声音的哥哥也跑了出来。
程垚被打了。
我们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哥哥瞪着我。
爸爸告诉我以后要是和男人混别带回家，恶心。
程垚护着我，离开了地狱。
后来林月月放假了，她听哥哥说了这件事。
“安安姐姐，你怎么这么恶心呢？”她从哥哥那里知道了我住哪。
我真的很厌恶她。
她好像看出了我心底的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
“安安姐姐，你不该恨我啊，你应该恨你爸爸，你哥哥，他们如果爱你，我怎么敢呢？”
是啊，林月月说得对。
如果爸爸和哥哥爱我，她怎么敢啊。
8
死后第六天。
我飘在半空，看着哥哥越来越烦躁。
“哥哥，安安姐姐还是没消息吗？”林月月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哥哥削好的橙子。
哥哥点了点头。
“估计是生我的气了吧，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分走哥哥和姨夫的爱，姐姐就不会赌气了。”
哈，熟悉的林月月。
“这不怪你，这么大的女孩了，跑出去几天没消息，一点都不自爱。”哥哥拿起手机一遍一遍地看。
哥哥，我没有不自爱。
我不想继续看着林月月，转身去找了爸爸。
爸爸还在打牌，可总是心不在焉。
他已经打错好几张了。
我想提醒他，可他听不到。
爸爸烦躁地挠了挠头，起身离开了麻将桌。
我看见他又播了一次我的号码。
电话那头是已关机的提示音。
我好想接电话，可电话如今还在派出所。
爸爸回了家，给林月月带了她喜欢的零食。
爸爸特意去超市买的，我看见了。
“砰砰砰！”
林月月起身去开门。
我看见门口是叔叔阿姨。
我飘过去，一把抱住他们。
可我的手却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我很沮丧，垂着头慢慢消化这种无力感。
“你们是？”哥哥不认识他们，不过语气还算和善。
“小安呢？”叔叔看见哥哥的时候就皱起了眉头。
“你们是她什么人啊？”哥哥好像被叔叔的语气刺激到了。
也可能是听见了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是小安的哥哥，小安已经六天没有给我们打电话了，你把她怎么了？”阿姨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
“你们有病吧，她没联系你们找她去啊。”哥哥说着就要关门。
“小安有抑郁症，你们怎么敢的啊！”阿姨冲着哥哥吼出这句话。
原来他们知道啊。
原来他们让我住着陈茹的房子是这个原因啊，原来他们知道我得的病是抑郁症啊。
我什么都没有瞒过他们。
“她有抑郁症？你们别闹了。”哥哥似乎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叔叔阿姨被关在门外。
我真的好想抱一下他们，告诉他们别找我了。
哥哥关上门，眼底却闪过一丝慌乱。
转瞬即逝。
我以为是我眼花了。
因为他只是走进厨房，熟练地拿起手套，帮林月月削橙子。
只是不小心，刀划破了手套。
献血滴在了橙子上。
红的刺眼。
9
“爸，我出去一趟。”哥哥冲了一下手，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哥哥是要去找我吗？
我很开心，这是哥哥第一次想主动出门找我。
“干嘛去？”爸爸坐在沙发上。
“去找一下顾宁安。”
“找她干嘛，谁知道这会和哪个野男人厮混呢。”
我有些难过，为什么爸爸会说出这种话。
难道他的女儿在他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是啊哥哥，万一安安姐姐和姐夫在一起，你这会去撞见了，不好。”
林月月，你不说话能死吗？
“什么姐姐姐夫，她以后对我们顾家来说就是陌生人。”爸爸给林月月手里塞了一包薯片。
陌生人？
原来我这十几年在爸爸嘴里就是一句陌生人。
我好痛。
灵魂也会痛吗？
哥哥出门的脚步顿住了，他脱了衣服，转身回厨房继续给林月月削橙子了。
“哥哥，你就这么放弃了吗？”我在空中嘶喊着质问哥哥。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我，抬头看了看。
“顾宁安，你要不就死外面。”哥哥看着自己的伤口，嘴里骂着。
哥哥，我死了，真的死了，你开心吗？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样子，真的很温馨。
好像一直以来我就是那个多余的。
门又响了。
哥哥皱着眉头去开了门。
我没想到程垚会来。
“顾宁宇，小安失踪六天了，你究竟把她关到哪里去了！”程垚不像叔叔阿姨那么好脾气。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就算没和你在一起，谁知道是不是和哪个男人私会去了。”哥哥说着就要关门。
可门被程垚一把攥住了。
“你知不知道小安有抑郁症！六天了，你就不怕她出事吗？”
如果说叔叔阿姨的话只是让哥哥心里有了一丝怀疑的话，程垚就是来告诉哥哥这一切都是事实的。
“小安有抑郁症。”
“你就不怕她出事吗？”
我看见哥哥握着门把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哥哥终于出门了。
爸爸也跟着出去了。
我好开心，原来他们还是在乎我的。
我看见林月月目光阴森地看着门口，她大概在怨恨爸爸和哥哥吧。
我本以为他们会去派出所报案，可意外总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爸，咱俩先分开找吧，说不定顾宁安就在这附近躲着。”哥哥捏了捏眉头。
他俩一分开，我都不知道跟着谁好了。
“算了，跟着爸爸吧。”毕竟爸爸好像比哥哥更讨厌我，我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去找我了。
爸爸在附近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去打会牌。
可就在爸爸过马路时，一辆货车疾驰而来。
10
我本能地想去拉住爸爸，可我的手直接穿过了爸爸的身体。
我看见爸爸被车子卷了进去。
我拼尽全力呼喊，希望有人来救救爸爸。
可没人听得到。
我趴在车底下，看着血肉模糊的爸爸。
司机报了警，可终究还是迟了。
爸爸闯红灯，还横穿马路，司机没有什么责任，可他还是给哥哥赔了点钱。
哥哥从医院接走爸爸。
林月月也来了，趴在哥哥怀里哭。
“哥哥，如果安安姐姐不离家出走，姨夫就不会出去找她，也不会出事，我讨厌安安姐姐。”
这大概是林月月第一次把对我的讨厌说给哥哥听。
哥哥的表情在她说完话后立马阴沉下来。
“哥哥，你听我解释，爸爸是去打牌的时候出的事，不是因为我。”我站在哥哥面前，好像我这样说他就可以听到一样。
可惜哥哥还是信了林月月的话。
“顾宁安，你可真是个扫把星，妈妈生你没了，爸爸为了找你也死了，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了啊！”哥哥回家后拼命砸着我屋子里为数不多的东西。
我没法阻止。
林月月站在旁边，低头笑着。
看着哥哥发泄地差不多了，林月月走过去揽住哥哥。
“哥哥，姨夫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你要好好活着，说不定安安姐姐哪一天就回来了。”
“那个扫把星还是别回来了，我看见她就恶心。”
哈，我还抱有一丝希望的哥哥说我恶心。
原来他们真的厌恶我至此啊。
这次我没有觉得痛，只是感觉心里好像缺了一块什么。
我转身飘了出去。
我去看了叔叔阿姨。
他们头发又白了些。
我抬起手轻轻抚着他们的头发，我多希望自己有魔法啊。
我又去看了程垚。
他眼睛通红，拿着手机一个劲给我打电话。
可电话那头一直是关机。
他想去报警，可他不是我的直系亲属。
我看着他无力地抱着脑袋。
我飘过去抱了抱他。
“小安？”程垚猛地抬头，看向我的方向。
他的脸离我那么近，可我却永远也触摸不到他了。
没有什么心愿了。
我是不是该走了。
11
死后第七天。
我为什么还在家里？
我看着哥哥抱着爸爸的照片发呆。
我恨他。
我站在他面前等了一天，又等了一夜。
他起身出去了。
我跟着他走了一路，却发现他居然走到了派出所。
“我妹妹失踪了。”他满眼猩红地看着警察。
“失踪几天了？”警察抬头看了看他，露出一丝怜悯。
也许是觉得他可怜。
“七天。”
“七天？你不知道超过24小时就可以报警了吗？”警察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知道。”
“知道这个时候才来报警，你是她亲哥哥吗？”
警察的话也问住了我。
是啊，他是我亲哥哥吗？
哥哥没有回话，只是看着警察。
“叫什么名字？”
“顾宁宇。”
警察在系统里搜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哥哥。
“我问你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哥哥仿佛刚清醒一样。
“顾宁安。”
“是这个人吗？”警察找到了我，和哥哥确认。
哥哥点了点头。
“她死了，我们联系过家属，怎么才来啊？”警察脸上的不满很明显了。
“死了？”哥哥盯着屏幕，仿佛想看清楚那个人是不是我。
“七天前我们就联系过家属，后来打电话就没有人接了，你真是她亲哥吗？身份证带了吗？”
哥哥颤抖着手从兜里掏出身份证，警察确认身份后带他去找了我。
怎么说呢，虽然我现在的样子比刚死的时候好一些，可突然看到还是有些不舒服。
总感觉灵魂空落落的。
哥哥看着僵硬冰冷的我，慢慢蹲了下去。
“妹妹死了联系不上，七天了才来找，可真是心大。”
“真忍心啊，这么小的女孩被扔在这七天。”
我听着旁边警察的低语，笑了笑。
顾宁宇何止是忍心啊，她一直巴不得我死在外面。
如果不是爸爸死了，他大概根本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妹妹吧。
“小安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听着顾宁宇叫我小安，居然有些没来由的恶心。
“小安啊，你疼不疼啊？”
“小安啊，哥哥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看着他，可能是我死太久出现错觉了，我居然看见顾宁宇脸上有眼泪。
顾宁宇啊，如果我刚失踪的时候你能来找找我，我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顾宁宇啊，如果爸爸死的时候你不骂我，我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可这世上哪来的如果。
我看着顾宁宇把我带走了。
我被他装在一个小盒子里，这个盒子一点都不好看，我想要个粉色的。
顾宁宇果然一点都不懂我。
我看着他把我抱回家。
我死了才肯抱我。
12
“小宇，小安找到了吗？”
原来是保姆啊，这么多年只有她知道我一直很爱哥哥。
顾宁宇把盒子往前递了递。
“可惜了，小安那么爱你，不过现在你带她回来，她应该也很开心吧。”
我才不开心呢。
顾宁宇给程垚打了电话。
是从我手机上找到的号码。
程垚红着眼睛冲进顾宁宇家，一把抢过我。
“小安是我妹妹。”顾宁宇本来只打算让程垚看看我的，没想到程垚会抢我。
“小安？你不配这么叫她，你自己想想你拿她当过一天妹妹吗？”程垚抱着我不肯撒手。
“她是我妹妹。”顾宁宇只是重复这句话。
“你妹妹你只有那个林月月，是你们俩一起害死小安的。”
“你说什么？”顾宁宇抬起头，看着程垚。
“小安有抑郁症你知道吧，可你知道她的抑郁症怎么得的吗？你的好妹妹，林月月，霸凌她，侮辱她，拍了她的照片和视频，是你们一家害了她！”程垚把我轻轻放在桌子上，转身给顾宁宇一个巴掌。
顾宁宇脸上很快出现了一个掌印。
很红，红得像我死那天流的血。
程垚把林月月给我拍的照片从手机上找出来，关键部位都被打了码。
手机贴在顾宁宇脸上。
我清楚地看见他哭了。
顾宁宇真的哭了。
为了我。
程垚还是带走了我，他把我放在一个花园里，有树荫，有花草。
我还是挺喜欢这的。
程垚每天都会过来陪我说说话，告诉我他今天遇到的事。
我在程垚这待了半个月，还是决定去看一看顾宁宇和林月月。
顾宁宇日日抱着我和爸爸的照片。
“小安啊，哥哥给你报仇了，你回来吧。”
报仇？报什么仇？
我看着顾宁宇，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只是林月月不见了踪影。
“小安啊，原来林月月对你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都是哥哥对不住你，要不是哥哥……”
哥哥说着就开始哽咽，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你哭什么，该哭的一直是我才对。
我看着顾宁宇，鳄鱼的眼泪。
我出了家门，去林月月的学校。
路有点远，我飘了好几天才到，一路上倒是听了不少她的传闻。
林月月不知道被谁拍了不雅照片和视频，甚至在学校贴吧传开了。
她报了警，可警察没查出来是谁发的，据说是一个境外IP。
周围的同学开始对林月月指指点点，甚至有男生调戏她，还有些社会上的人把她堵在校门口摸。
林月月受不了了，回了家。
可哥哥当时在干什么呢？
他像对待我一样对待林月月。
他说林月月脏，恶心，他让林月月去死。
如此熟悉的话语说给林月月的时候我没有感到一丝畅快。
虽然我恨林月月，可当她与我有同样的遭遇时，我还是会觉得可惜。
林月月自杀了。
因为她受不了那些谣言和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她割腕了。
我不知道疼不疼，不过比起我死的七零八落，她到底还是体面很多。
她死后哥哥找了个地方把她埋了，还把家里和她有关的一切都清理了出去。
而她的宿舍如今也被封了起来，周围的同学提起她只是满脸的厌恶，亦或者一脸猥琐。
可顾宁宇，你知不知道，我恨的从来都不是林月月啊。
13
顾宁宇已经很多天没有吃饭了。
原本好看的脸如今已经深深凹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在房顶看着他，心里生出一丝可笑。
顾宁宇啊，如果你早知道是如今的下场，以前会不会对我好一点呢？
我不知道答案。
想必顾宁宇自己也不知道。
顾宁宇辞了职，之前的存款还够他生活一段时间。
他收拾了家里我的东西，在盒子的角落里找到一条手链。
我凑近看了看，原来是我第一次考了全班第一时他买给我的。
那时候我家还没有林月月，他和爸爸虽然不喜欢我，却还是会在我拿了第一时给我一点奖励。
这条手链我戴了很久，直到那个夜里，他带着林月月去医院却把我丢在无尽黑暗的夜里。
自那之后我就摘了手链，仍在柜子里。
他拿着手链，戴在手上。
女款的链子在他手上有些紧，可他好像感觉不到一样。
他还去爸爸的卧室拿了爸爸的一本书。
好像是爸爸年轻的时候喜欢的。
他带着手链和书出了门。
逢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他的妹妹和爸爸妈妈。
他们都很爱他。
“小安啊，是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爸爸妈妈。”
顾宁宇这段时间有时清醒有时糊涂，他说这句话时我只当他又糊涂了。
“如果哥哥早点发现林月月对你做的事，你是不是就不会丢下哥哥了？”
不，我还会丢下你。
因为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妹妹。
而这些从来都不是因为林月月。
“爸妈，是我没照顾好妹妹，你们来带我走吧，我亲自去给妹妹赔罪。”
我可不想见到你。
“小安，哥哥来陪你好不好？”
我的别字还没出口，就看见顾宁宇从天桥一跃而下。
路上车来车往，他倒没有砸到任何一辆。
也算是最后积一点德吧。
他死的比我好看。
我不高兴，为什么只有我是最丑的。
我还是没有见到顾宁宇，也没有见到爸爸妈妈和林月月。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死了却还能在世间游荡。
不过我最可惜的是，没有亲眼看看。
看看林月月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