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黄观和沈氏兄弟从府衙宴席归来,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三人穿过前院,卢璘正坐在石桌旁耐心等待,一看到沈叔武得意扬扬的模样,就知道晚上有所收获。
“回来了。”卢璘笑着问道。
黄观大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卢璘对面。
还没等黄观开口,沈叔武按捺不住了。
“小师叔,你是没看到黄副总办今晚的表现,舌战群儒,以商贾之术,辩圣贤之道,让他们哑口无言。真是好风采。”
黄观闻言,笑着摇头:“不过是取巧罢了。若非借了这交易监的东风,江州理学,根基深厚,远超我想象。”
这时,沈春芳也听到了动静,从屋内走了过来。
“那帮老顽固,不好对付吧?”
黄观点头回应:“确实是根深蒂固!”
接着又问道:“夫子,江州理学,究竟是何格局?”
沈春芳略微思索,缓缓开口:
“江州理学,以白鹭书院为首。山长刘希夷,是当代理学大宗师王熹的关门弟子,在士林中声望极高,为人固执,视其他道统学派为异端。”
“书院之下,便是江州府学。府学教谕,大多是白鹭书院出身的门生,盘根错节,早已将江州官场渗透得如同铁桶一般。”
“你们今晚虽然占了上风,但只是出其不意。想在江州与理学分庭抗礼,光靠几场辩论,远远不够。”
沈春芳看向卢璘,继续说道:“你必须要有自己的阵地,要有自己的门生。开馆授徒,传播理念,这才是正道。”
卢璘若有所思。
道统之争,寸土不让。
这不仅仅是为自强社开路,更是为自己凝聚气运。
……
翌日傍晚,黄观从交易监值班结束后,便再次登门,面带喜色。
“琢之!好消息!”
人未到,声先至。
“昨晚宴席之后,有三位司里的同僚,悄悄递了拜帖,言语间对我们自强社的理念颇为认同,愿意暗中相助!”
卢璘笑了笑,脸色一正,开口说道:“景明,我们开一间学堂吧。”
“开学堂?”
黄观先是一愣,随即双目放光,一拍大腿!
“妙啊!这才是釜底抽薪之计!咱们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挖他们的根基!”
两人一拍即合。
“学堂名字不如就叫‘经世学堂’如何?”黄观兴奋地在地上踱步。
“好!”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被躲在门后偷听的沈氏兄弟听了去。
沈叔武再也按捺不住,拉着沈仲文就冲了进来。
“小师叔!黄总办!开学堂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少得了我们兄弟!”
沈叔武拍着胸脯,自告奋勇:“我别的本事没有,跑腿办事,置办产业,绝对是把好手!小师叔,这学堂的大管事,就交给我了!”
卢璘看着他那打了鸡血的样子,笑着应允。
“好,学堂的日常事务,就交给你们了。”
“好嘞!”
……
“听说了吗?那个新来的交易监黄副总办,要和卢案首在江州开学堂!”
“叫什么‘经世学堂’,说是不教圣贤文章,专教什么经世济民的本事!”
“狂妄!圣贤之道乃是根本,舍本逐末,简直是歪门邪道!”
消息在黄观的刻意传播下,不过数日,传遍了江州城的大街小巷。
茶馆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议论纷纷的人群。
有人好奇,有人质疑,更多的,则是冷眼旁观,等着看笑话。
.........
白鹭书院。
山长刘希夷端坐堂上,一张老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下方,十余名书院弟子垂手而立,噤若寒蝉。
“一群废物!”
刘希夷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场宴席,竟被一个黄口小儿用商贾之术驳得哑口无言!我理学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弟子们个个面红耳赤,头埋得更低了。
“山长息怒。”
一名身穿府学教谕服饰的青年走了出来,对着刘希夷躬身一礼。
这是周慎之,刘希夷最得意的门生,如今年纪轻轻便已是江州府学教谕,学问深厚。
“区区一个经世学堂,何须老师动怒。待他开馆之日,学生自会前去,会一会他们,看看他们有何能耐,江州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
刘希夷的怒气稍稍平复,他瞥了周慎之一眼。
“好。”
“记住,有时候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
三日后,“经世学堂”正式挂牌。
学堂选址在城南一处僻静的宅院,门前两棵老槐树,枝繁叶茂。
卢璘亲自挥毫,题写了牌匾。
“经世学堂”四个大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自有一股磅礴之气扑面而来。
牌匾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学以致用,经世济民。
牌匾一挂出,立刻引来了无数围观的学子,惊叹声不绝于耳。
“好字!”
“这笔力,这风骨...以及是书道二境大成了!距离三境也只差一步之遥!”
“馆主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造诣!”
开馆当日,学堂门口更是人山人海。
上百名江州学子将不大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有真心想来见识一番的,有纯粹看热闹的,更有一些人,来者不善。
周慎之带着十几名白鹭书院的弟子,站在人群后方,双手抱胸,冷眼旁观。
吉时已到。
在万众瞩目之下,卢璘身穿一袭青衫缓缓从学堂内走出,站到了讲台之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是“卢案首”,随即整个场面瞬间沸腾!
“果然是卢案首!”
“哪个卢案首?”
“写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写出‘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卢案首!”
卢璘的名气太大了!
《圣策九字》传天下,如今早已传遍大夏,被无数读书人奉为圭臬。
谁也没想到,这经世学堂的馆主,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卢案首本人!
卢璘站在台上,神色平静,任由下方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将每一张或激动,或好奇,或轻蔑的面孔尽收眼底。
许久,才缓缓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鼎沸的人声渐渐平息。
“诸位今日来此,或为求学,或为质疑,皆无妨。”
“但有一点,我必须说在前头。”
“此处所讲,非圣贤遗训,而是如何将所学,用于天下苍生。”
话音落下,台下瞬间一片哗然。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声音,从人群后方炸响,压过了所有的议论。
“狂妄!不讲圣贤之道,还敢自称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