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醉卧沙场英魂在 冰河铁马侠骨香
猎衣扬2025-11-10 11:068,065

  案三:霸王卸甲

  唐开元中,有焦练师修道,聚徒甚众。有黄裙妇人自称阿胡,就焦学道术,经三年,尽焦之术。而固辞去,焦苦留之。阿胡云:“己是野狐,本来学术,今无术可学,义不得留。”焦因欲以术拘留之,胡随事酬答,焦不能及。乃于嵩顶设坛,启告老君,自言:“己虽不才,然是道家弟子,妖狐所侮,恐大道将隳。”言意恳切。坛四角忽有香烟出,俄成紫云,高数十丈,云中有老君见立。因礼拜陈云:“正法已为妖狐所学,当更求法以降之。”老君乃于云中作法,有神王于云中以刀断狐腰,焦大欢庆。老君忽从云中下,变作黄裙妇人而去。

  ——《广异记》

  开禧三年,宋金鏖战。

  四川宣抚副使、陕西河东路招抚使吴曦怯战,在朝中内应的牵线搭桥下密会金人,献阶、成、和、凤四地,因“大功”受金人“蜀王”之封。兴州中军正将李好义、合江仓官杨巨源、随军转运官安丙三人组织勇士七十三人,趁夜突袭吴曦住地,斩其首、碎其尸,收回西和州、成州、阶州、凤州、大散关等地。金人启用在宋内应“鸮”,通过沔州诸军都统制王喜的心腹、在李好义帐下奔走的刘昌国行投毒之计。

  是夜,寒风卷雪,李好义心腹痛腹泻、口鼻掌指青黑,七十三勇士中仅剩的十五人冲入五百刀斧手埋伏的大帐中,抢出李好义向外突围。四围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沔州诸军都统制王喜率军堵截,众勇士伤亡殆尽,十几场厮杀下来,仅剩五人,五人中又有四人带着伤。

  “我去引开追兵!”一名十五岁的少年从地上抱起一具敌方尸首,将李好义的披风系在尸体颈上,将尸体丢在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提起长枪准备向林外打马,身后传来同袍的哭声:

  “李大哥的左手找不到了……”

  一昼一夜厮杀惨烈、短兵相接中,李好义的尸身已然残破缺损。

  “一生忠烈,竟没落个全尸!”少年喃喃自语,一夹马腹冲下土坡,从侧翼扎进一队追兵中,一枪挑飞一人:

  “放箭!”带队的将官张弓搭箭,少年夺过一面盾牌背在身后,放声大吼拍马向西,追兵中有人眼尖,瞧见马身上趴着一个披红斗篷的身影。

  “有人带着李好义尸身突围!”追兵纷纷大喊,附近不断有马蹄声汇入追击的队伍,少年的马载着两个人的重量,无论如何抽打也提不起速度。

  “嗖——”又一支箭射来,少年侧身躲过,身形陡转,右臂一甩,袖中一截绳结落入掌中,绳乃牛筋混麻搓成,绳结顶端有一掌心大小的牛皮褡裢,包裹一颗拳头大的石头,在绳结入手的一瞬间,少年手腕疾甩,拇指外挑、中指回勾、拇指竖起,绳结在空中画出“扇面”,石头在弧线的最高点脱离牛皮褡裢,快如闪电直奔弓手面门。

  “砰——”弓手脑浆迸裂,立毙马下。

  “乱箭打!李好义绝技!此人必是李好义亲兵!”追击队伍里发出阵阵兴奋的尖叫,射来的箭愈发密集。少年囊中满满一袋石子,频繁用于反击弓手,不多时便消耗殆尽,前方不远有一条冰封的大河,少年胯下马踏着齐腰深的积雪闯到河面上,一腾一跃落地打滑,马匹栽倒在冰上横移出去,少年抱着尸体滚在雪地里,迅速起身后,他将尸体背在背上,用长枪当拐杖继续向河对面跑。一百多骑追兵跟着上了河面,马匹纷纷滑倒,追兵们只得弃了马,凭着两条腿追击少年。

  “咔——”河上冰面撑不住这许多人马的重量,发出一声脆响,道道裂纹如蛛网一般迅速延伸。

  “都别乱!趴下!趴下!”带头的军官高声叫喊,他的命令能约束人却无法约束马,落水的恐惧使马匹陷入疯狂,它们发了癫一样地乱跑,马蹄如雨点一般锤击在脆弱不堪的冰面上,敲成玉磬穿林响,忽作琉璃碎地声。冰上裂纹忽然变作鸿沟,无数人马落入刺骨的河水中,顺着冰下的暗涌向下游而去,脚下是深水头上是坚冰,想要探头呼吸,却冲不破冰层,不是冻死就是溺死。

  少年趴在整块冰上,在水流中漂浮,前方不远处一匹枣红马落水,在碎冰的裹挟下“排山倒海”地撞来,将少年身下的冰块撞成齑粉,少年翻身落水,向河底沉去。一个时辰后,河面归于平静,侥幸逃脱的追兵悻悻地沿着河道向下游搜寻尚未死难的同袍。

  五更天,风雪渐消,旷野之间只剩下刺骨的寒。

  “哗——”少年自尚未封冻的冰窟窿里爬出,他面色青紫的,发眉一出水瞬间挂上一层寒霜。

  雪如鹅毛风如刀,野径无人天地昏。少年只能走,不能停,尽管他已经疲乏到了极点,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了勇武豪迈的李大哥、死生相托的兄弟,他们如往日一般坐在大帐前,暖洋洋的篝火发出“毕剥毕剥”的脆响。但他知道,那不是真的,那是他的幻觉,李大哥说过,人在快要冻死的时候,会脑子混乱意识不清。

  “李大哥……”少年明知是幻境,但仍然忍不住要走到篝火前。

  “你过来作甚?”李大哥怒吼。

  “我?我与你们同去。”

  “糊涂,你才十五岁,留下性命还大有可为。”

  “不,我跟你们一起,同进同退,同来同去。”少年踉踉跄跄向大帐方向狂奔,大帐明明似在眼前,却总是触摸不到,少年心急如焚,咬紧牙关加快脚步,可李大哥与兄弟们的身影突然一闪而没。

  “李大哥!李大哥!”少年一声惊呼,猛地从床上坐起,额上冷汗如瀑。

  “我……又梦到当年了……”少年起身推开窗,明月如镜,在地上映出他的身形——头戴一顶万字巾,黝黑四方脸,浓眉下圆眼如星,年岁不大但虬髯如毡,肩宽背阔,身穿蓝色布衫,腰系红绢搭膊,脚蹬四缝皮靴,正是新任临安府从八品兵马都监陈吼。

  “大胡子?大胡子!”门外传来柳追烟的叫喊声,陈吼擦了擦头上的汗,拉开了房门。

  “大晚上的,你不好好睡觉,扰我作甚?”

  “钱塘一行,在迦陵寺里耽误了不少吃喝,无趣无趣。好不容易回到临安,自然要好生犒劳犒劳五脏,我掏银子请客,咱们丰乐楼痛饮一顿,走走走!”柳追烟抱着陈吼的胳膊生拉硬拽将他拖出客栈,街边的马车上,哈欠连天的汪迟已在车内打盹。

  “走走走!柳达快赶车。”柳追烟跳着脚吆喝起来。

  丰乐楼,顶层雅间,红烛烧明,鱼肉香喷喷。佳肴美酒,醉饮芳醇。陈、汪持杯在手,困意渐消。柳追烟又是添酒,又是夹菜,绕着汪迟左右追问:

  “汪兄!汪兄!你给弟弟讲讲,那黄金罗汉去哪儿了?”

  “愚兄才疏学浅,破不得谜。”

  “汪兄莫要骗我……自钱塘回来后,我是食不知味、寝不安眠,满脑子都是迦陵寺,你若不肯指点迷津,小弟我早晚疯癫。”

  “俺也一样。”陈吼放下手中一只蹄髈,目光灼灼地看向汪迟。

  “汪某当真不知。”汪迟低头喝酒,不敢与陈、柳搭话。

  “那日,你将我二人支出迦陵寺,先是押解季笑庸,又是去河边埋扇子,莫不是为了私吞黄金罗汉?”陈吼揽着汪迟的肩膀用力摇晃。

  “非也!非也!汪某受圣贤教诲,岂能贪图那不义之财!”汪迟涨红了脸。

  “既未吞财,为何不肯坦言?”陈吼追问。

  “这……”

  柳追烟上前抢下汪迟手中酒杯:“那日我二人从鸡鸣墟尾随着梁风信往石塔处跑,他们都骑马,我们俩拿腿追,好不容易追到林子里,你却半路将我俩拦住,说什么也不让我们上去看热闹。怎么?梁风信是解骤的亲信,你莫不是攀上了解骤这座靠山?有了青云直上的门路?”

  “胡言乱语!”汪迟一拍桌子,拂袖而起。柳追烟赶紧将其抱住,连连说道:

  “小弟在说笑,汪兄怎么当真了?”

  “事关君子名节,岂能儿戏?”

  “小弟有错,小弟有错,我自罚三杯,咱们不谈案子,改谈风月……”柳追烟给陈吼使了个眼色,二人拎起酒壶一个坐在汪迟左边,一个坐在汪迟右边,陈吼划拳,柳追烟猜谜,饶是汪迟才智高绝,也顶不住这二人胡搅蛮缠,没玩儿几个回合,已经酣然大醉。

  柳追烟瞧着汪迟醉得差不多了,嘿嘿一笑:“汪兄,下一题,小弟可要动真格的了,听好了:潇湘江头三月春,世间花叶不相伦。良人玉勒乘骢马,自从盛酒长儿孙。如何?”

  “贤弟,你这完全是胡拼乱凑、东拉西扯。”

  “休言废话,猜不出的便要喝。”

  “你这四句诗各有出处。分别是黄文的“潇湘江头三月春,柳条弄日摇黄金”;李商隐的“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王维的“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杜甫的“莫笑田家老瓦盆,自从盛酒长儿孙”。你只摘了半句,另半句全都有一个金字,这个金就是谜底。”

  “还是瞒不过你汪兄,小弟喝三杯,哥哥陪一杯。”柳追烟给汪迟杯中添酒,伺机问道:

  “说起这个金,当真是个好东西,小小一锭,人见人爱,若是铸成黄金罗汉……”

  “金子多了,便是祸患,巧取豪夺,纷争不断,贤弟切忌……嗝……嗝嗝……”汪迟喝得过多,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汪兄,豪夺嘛,小弟见得多了,如何巧取,倒不甚清楚。若说小小一锭金,妙手空空顺手牵羊,均合乎常理,若是丈高的一块黄金,水走船运,如何施为呀?”

  “这有何难?”汪迟撸起袖子,移开面前的烧鸭,用手指蘸水,寥寥数笔便在桌上勾出百里水图山势,柳追烟打眼一瞧,便识别出建德府、鸡鸣墟、钱塘、临安等多处要地。

  “船载黄金罗汉,出建德奔鸡鸣墟,其间虽水道曲折、密密麻麻,但两岸人烟稠密,僻静的荒山只有三两处,以船到鸡鸣墟的时辰结合船速倒推,夜间经过的荒山仅鹰愁谷一地,此水势呈人字形,回弯斗折,过船无法直接调头,需将船头先向北,到达人字顶端,再将船尾变船头,驶入人字那一捺的航道。掉头处乃是一片芦苇荡,可先藏渔船十余艘,待载着黄金罗汉的八桨钻风快船至此掉头时,以渔船截住去路爬船发难,杀人越货后将船沉入芦苇荡内。随后根据船速在鸡鸣墟施以幻术,造成船如期抵达的假象。如此施为,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饿鬼爬船的把戏之上,所有人都绞尽脑汁去探寻饿鬼的谜题,反而忽略了鹰愁谷。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这便是幻术的核心要义。只要能站在局外看局内,天下幻术便再也困不住你……”汪迟半梦半醒间,将陈、柳二人疑惑多日的谜题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说到妙处时,柳追烟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眼中泛出异彩,抓耳挠腮地追问:

  “那这是谁干的?普焕?季笑庸?”

  “都不是,季笑庸和普焕原本是要在鸡鸣墟动手,因为他们不知道船期,只能埋伏在水陆运输的交换地点守株待兔。经过多日的等待,只看了一出幻戏,竹篮打水。”

  “那便是顾遮山和净鸣?”

  “也不是,顾遮山是史相爷的人,净鸣是杨太保的人,二人各为其主,最终也是水中捞月。”

  “那就是梁风信?”陈吼猜测。

  “也不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如何才是。”

  “此事还要从根儿上想。黄金罗汉是智兴献给鸿胪寺邓渔阳的厚礼,却通过解骤商号的粮船运送,而解骤又是天子心腹,此等事岂能予外人知晓?”

  “你的意思是邓渔阳是天子的人!”柳追烟眼前一亮。

  “然也。铸造黄金罗汉并非小事,此等规模的金银散聚,纸是包不住火的,无论史相爷还是杨太保,肯定早有耳闻,只是不知道具体的细节。泼天的富贵落在谁的手中都不能落在对方的手中,既然这财富见不得光,谁也不能拿到明面上,黑暗中的勾当,哪怕是和天子作对,也要争上一争。尽管船期乃是绝密,只有邓渔阳、解骤、智兴三人知道,但史、杨两家各有手段。杨太保在江湖收罗奇人异士,净鸣虽然年少,但修习印玄传下的《幻法述真》三卷颇有成效。他始终不忘祖父大仇,心中念着祖父遗失的财宝。多年来追查智兴,见智兴势力坐大,自己人单势孤不足匹敌,便趁机投入杨太保麾下。净鸣知道杨太保要查智兴,便主动改扮小沙弥,进入迦陵寺查探。普焕与智兴离心离德,与季笑庸频繁接触,二人计划在鸡鸣墟埋伏,抢夺黄金罗汉,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净鸣在幻杀智兴的同时,早已取得黄金罗汉的船期、路线并报于杨太保,杨太保已在鹰愁谷劫走了黄金罗汉。此时毫不知情的解骤为确保万无一失,命手下赶往鸡鸣墟接应,此事落在了顾遮山的头上,而顾遮山是史相爷在军中笼络的军官之一,顾遮山将消息报给了史相爷,史相爷让他依侍卫步军司之令,将黄金大佛接在手中,伺机运往他处。顾遮山刚到鸡鸣墟,梁风信就查到了顾遮山的底细,为清理门户追杀至鸡鸣墟,但终究被顾遮山逃脱。随后,智兴被净鸣所杀,迦陵寺成为案件的焦点。解骤、邓渔阳为了封锁消息,仍旧让梁风信追查顾遮山,将迦陵寺闹得风生水起……”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迦陵寺是叶子,黄金罗汉才是泰山。”柳追烟喃喃自语。

  “不错。”

  “也就是说,黄金大佛最终落在了杨太保的手中。”

  “无所谓,我刚才说了,黄金大佛不是财,而是祸。”汪迟扔掉酒杯,抄起酒壶拉着柳追烟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非是为兄蓄意遮掩,只因深知贤弟你秉性纯良、好奇心又重。一旦卷入党争的泥潭里,想要脱身可就难了。官场险恶尤甚商场,依兄之见,贤弟不妨早日辞了官,去做你的富家公子,喜乐一生岂不美哉?”

  汪迟话音刚落,一旁的陈吼便高呼“丧气”,拍着大腿叫嚷:

  “男儿行走天地,岂能怕事?处处瞻前顾后,婆婆妈妈扭扭捏捏,不像样子,不像样子!”

  “我只是怕……”

  “怕什么怕!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咱兄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碰上事铲平就是了,前怕狼、后怕虎,一辈子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你累不累啊!”

  “累啊,当然累啊,我这半生唯恐行差踏错一步……”汪迟扶着桌边坐在地上,脑袋向后仰缓缓躺在地板上,看着窗外的月色,眼中怔怔出神。柳追烟一手拿着一盘蜜饯也坐在地上,另一手展开折扇为汪迟扇风,另一边的陈吼枕着酒坛子,双手抱在胸前:

  “汪迟啊汪迟,人都是第一次当人,岂有不错之理,赢了输,输了赢,错了就改,改了再犯,又有什么大不了?除死无大事,想做什么就去做。”

  汪迟反复咀嚼陈吼的话,心中渐渐释然:“汪某飘零半生,孑然一身,唯有二位,堪称知己……”

  “哼——哼哼——”陈吼不知何时已经发出鼾声。

  “啪嗒——”柳追烟手中的折扇落在地上,柳追烟靠着桌腿也沉沉睡去。

  汪迟伸了一个懒腰,不再强打精神与潮水般奔涌的酒意对抗,他将胳膊枕在脑后,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就在汪迟睡着后不久,陈吼忽然睁开眼,瞳中无半丝醉意,他推推汪迟、扒扒柳追烟,见二人全无反应,随即长舒一口气,从窗户一跃而出,犹如一只狸猫登墙越脊,向城西而去。

  

  城西,整条街市人声鼎沸,面南一侧摆满吃食摊位,临安人喜爆炒脆口,炒肺、炒鸡、炒兔、炒羊、炒鳝油烟带香。摊位后身的小巷里支满锅灶,各摊摊主大汗淋漓、挥舞锅铲忙得热火朝天。

  一个挑水的挑夫在小巷里七拐八绕,驻足在一座炒鳝的锅灶前:

  “五个铜板一桶水。”

  “别人都是三个,你凭什么五个?”摊主忙得热火朝天,顾不上抬头。

  “老家来的水,总比他乡甘甜。”挑夫一边说话,一边摘下头上的草帽,摊主听他答话身躯一震,抬头一看挑夫面貌,赶紧放下手里的锅铲,让一旁的伙计看着灶台,自己引着挑夫推开一扇角门,走进一间低矮的小屋。

  “净鸣?你不是死了吗?”摊主在屋里的水盆内洗了把脸。

  “骆郎中不在钱塘坐诊,怎么赶来临安城卖炒鳝?”挑夫解开身上的外衣,一条手臂只剩衣袖。

  挑夫是迦陵寺的净鸣,摊主是仁心堂的骆回春。

  “有吃食么,随便弄些来。”

  “屋内有昨日剩的面饼,已然冷硬。”

  “无妨。”净鸣狼吞虎咽地接过面饼,就着冷水往嘴里塞。

  “你这胳膊……”

  “丢在迦陵寺了,石塔一战,梁风信砍死了顾遮山,我被梁风信手下的甲士包围,眼看就要没命的时候,杨太保他老人家派的援兵总算是赶到了,救下了我,重伤了梁风信。有肉吗?”

  “灶上还有半条羊腿,我给你热热。”

  “你们在鹰愁谷得手了吗?”净鸣突然问道。

  “嗯。”

  “黄金罗汉是我祖父传下的财富,如今献给了杨太保,他老人家答应的事还作数吗?”

  “司农寺少卿,正五品的肥缺。”

  “何时上任啊?”净鸣眼中泛起异彩。

  “吃了羊腿,便带你去领官凭印信。”骆回春取出热好的羊腿放在桌上,净鸣一边啃一边说:

  “上次你给我的那种迷幻药,就是装在猴子头骨那一种,再给我一些,虽说日后做了官不需要打打杀杀,但万一杨太保有什么事需要我出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毕竟断了一条胳膊,手艺大打折扣,需要在工具上找补找补……”

  “好说。我去给你拿。”骆回春转身走向里屋,在经过净鸣背后的一瞬间,右手从左袖中抽出一根细绳,两手持握猝然发难,勒住净鸣脖颈,将他揽入怀中。

  “啊——”净鸣发出一声闷吼,用仅剩的一只手去拉扯颈上的绳索,但骆回春已占先机,两手持续发力,绳索在净鸣颈间越拉越紧,净鸣脸憋得猪肝一般红,呼吸被阻,心脏狂跳,不一会儿便翻起白眼,再无气息。

  骆回春松了一口气,收起绳索,将净鸣的尸体裹在草席内。随后走到院子里,从棚子底下拽出一架独轮手推车用以抛尸,可等到他再回到屋内的时候,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草席之下空空如也,净鸣不知去向。

  “这厮是在诈死!大事不好!”

  骆回春掀开枕头,取刀在手揣在怀中,沿着巷道向外追。净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巷道中穿行,奔着灯火明亮处跑,前方二十多步就是人声鼎沸的大街,他嘴角刚刚泛起一抹笑,半空中“嗖”的一声飞来一块石头,迅若雷霆正中太阳穴,劲力冲击猛烈,带动他脊椎向左一偏。

  “啪嗒——”净鸣眼底蔓延出血色蛛网,猩红的血液从眼角、耳朵、鼻孔流下,他僵在原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想移动手脚却发现已经无法支配身体。

  “噗——”骆回春追到净鸣身后,一刀扎在他后心,捂着他的嘴巴将他压在身下,又扎三刀。

  “呼——”净鸣吐出了肺中的最后一口气,一命呜呼。

  骆回春左右望望,确定四下无人后,将净鸣扛在肩膀上,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与此同时,太子府。

  书房内,灯火俱熄,太子赵询抱着一具女尸正在流泪,他的手边倒扣着一支白玉笔洗,上有斑斑血迹。女尸生前是他最爱的婢女,此刻正在渐渐冷去,他将头埋在她的怀里,感受着她最后的体温。

  书房外,站满了人,却无一敢上前劝慰。一个须发如雪、又高又瘦、眉目疏疏的老者分开人群,站到了门前。他虽一身便服,但所经之处无人不拜。

  “哭了多久了?”老者喝问。

  “小半个时辰了。”侍卫小声作答。

  “都散了吧。”老者摆摆手,遣散众人。

  月光如练,将老者的身影投在门上。

  “杨太保?”赵询强忍抽泣,缓缓抬起头。

  原来这老者便是当朝权臣,皇后之兄、当朝太保、安抚军节度使、昭庆军节度使、会稽郡王杨次山。名义上虽已致仕,但依旧大权在握,堪称我朝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痴儿——”杨次山一声长叹,推开书房门,摸索着点亮烛火,走到赵询的身前,弯下腰用袖口为其抹泪。

  “杨太保……我不想杀人……我睡着了,她为我披衣,我迷迷糊糊中当她是刺客,我抄起笔洗砸过去……一下又一下,她的头都被砸烂了……”赵询嗓子已经哭哑,脸色黄如橘皮,眼窝深陷,颧骨凸起。杨次山伸手去扶他,一摸他胳膊顿时一惊,随即顺着他肩头摸下,一把扯开他胸前衣衫,露出皮包骨头的两肋。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我好累,我已经好久没有睡过觉了。”

  “这些年难为你了……”杨次山没有再去搀扶赵询,反而肩并肩地坐在他身旁,赵询将怀中女尸推开,将头倚靠在杨次山胸前。

  “陆昭仪的身孕已经八个月了……王太医说九成九是个男孩,他在这方面从没出过错……”

  “就算是个男孩,也未必会废了你……礼教、百官、舆情终归还是在你这边。”

  “可这些都抵不过血缘二字,每一个父亲都会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留给亲生儿子,过继来的终究是外人……这是人性。”赵询呆呆地看向杨次山,杨次山沉默不语,窗外闷雷滚动,大雨倾盆而下,赵询推开窗,带着泥土味的疾风吹入书房,满桌的纸张乱飞,赵询将染满血的双手伸到屋檐下,接着雨水冲洗:

  “听闻陆昭仪,是史相送入宫的。”

  “这不是你该忧心的事,你只需要思考一件事……”

  “装聋作哑,扮贤演明。可这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那个位置,究竟是不是我来坐,真的是靠一个德字么!”赵询猛然回身,歇斯底里地大喊。

  “越是暗流涌动,你越要四平八稳,这些事自有我替你操持。”

  “操持?鹰愁谷失手了对不对?黄金罗汉,到嘴的鸭子都能飞走?你不该瞒我的。”

  “我只是怕你思虑过重,坏了身体。”

  “谁干的?”

  “南斗。”

  “南斗?是皇帝的人还是史相爷的人?”

  “不好说,这个组织很神秘,至今还没摸到头绪。我派去的一百二十余名好手,只逃回来了十五人。鹰愁谷是绝密,此中必有内应,这十五个人我会一个一个查、一个一个杀。当然,这需要时间。圣眷这种东西,本就虚无缥缈。今日眷你,明日便不再眷你,可以眷你,也可以另眷他人。现在,你必须加紧培植势力,什么是势力?权、钱、兵!有为你效力的官员,供你掌握的钱财,能为你征伐的兵马,三者兼备,你这个太子才算货真价实。”杨次山扶着膝盖站起来,坐在椅子上眼帘低垂以手抚须。

  “提起权,猴骨一案后,太子府势力伤筋动骨,百官战战兢兢,这些年虽然陆续恢复一些元气,但也大不如前,前来投效的官员,能而忠者少,慵而怯者多,难成大事。至于钱,太子府这些年入不敷出,仅一条私盐的路子早已撑不起偌大的花销,迦陵寺的黄金罗汉又竹篮打水……”

  “所以说,这一局霸王卸甲乃是重中之重。”杨次山双目陡张,看向云天之外。

  

  

继续阅读:第二章:红袖添香胭脂俏 肝肠寸断恨意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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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迟案1.南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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