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于宁一坐在电脑前写论文,陶景上班时间跑出单位大门,去对面街上买了咖啡,也给他带了一杯。
陶景说:“喏,给你的咖啡。你在写什么论文?”
于宁一说:“把之前报的那个钩体病报告的内容整理整理,写成论文。”
陶景凑在他的位置边看了看,见是写近二十年来本地区的钩端螺旋体病的流行情况,她说:“我都以为本地没有钩体病了呢。平常也没听人说起过。”
于宁一说:“你身边的人,又不是得钩体病的高危人群,你去听谁说起。”
陶景说:“对哦。那你写好了论文,我看看嘛,正好学习学习。”
于宁一说:“爱学习是好习惯。”
陶景说:“现在哪些地方比较高危呢,这样我出门的时候也注意注意。”
于宁一说:“自己去看书。”随即抽出一本书给她。
陶景把书接到手里,一看,《钩端螺旋体病防治手册》。
陶景无奈地说:“这么厚一本,要看很久了,你就不能三两句给我解释解释。”
于宁一说:“你也太懒了,不惯你的毛病,你自己去看书,过几天我抽查!去吧。”
陶景心说本来还想摸鱼休息休息,没想到就又要学习,感叹:“……怪我这张嘴总是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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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桂子飘香,银杏黄叶,正是秋游的好时候。
陶景和顾炜衡约着周末去山里徒步秋游,跟团,自己不用做攻略,非常方便。
陶景把要和室友一起去城外山里徒步这事在科室里一讲,于宁一说:“跟团还方便吗?那不是必须根据导游的安排走?走得慢走得快都麻烦。”
陶景一想,说:“我们还年轻,无论是快慢,都比较容易控制节奏,还好吧。”
于宁一说:“那还不如自己开车去,想走快就走快,想走慢就走慢,还可以停下来赏景。”
陶景皱眉道:“于哥,你这话就过分了,自己开车去?我又没有车。我室友也没有。”
于宁一说:“那也没什么,我可以把我的车借给你。”
陶景说:“我可不敢开。自从拿到驾照,我还没怎么开过车,不熟练,不敢开上高速,再说,要是出车祸把你的车撞坏了,我也赔不起,还给你惹一堆事。”
于宁一说:“你可别提赔不起我那车了,你人出事了,不是更麻烦。得了,我也不敢给你开了,别真出什么车祸。”
陶景又问:“你们周末怎么玩呢?”
于宁一说:“黎九章家里要去户外烧烤,叫上了我。”
陶景很诧异,用有色眼镜打量于宁一,笑问:“就你和黎哥两个?”
于宁一说:“两个人怎么做户外烧烤?他老婆和女儿也去。”
陶景神色有异:“咦,黎哥有老婆女儿吗?”
于宁一说:“他都多大了,怎么可能没老婆孩子。”
陶景似笑非笑盯着于宁一:“你不就没有。”
于宁一理所当然说:“我是特例。”
陶景想了想,说:“你们的户外烧烤可以带上我们不嘛,这样我们就不用去报团徒步了,去户外烧烤感觉更好。”
于宁一说:“你师父我还是被搭着的,我得问问黎九章。”
陶景说:“那你赶紧问,我也问问我室友要不要去户外烧烤。”
两人都去问了,黎九章说:“人越多越好,这样热闹。”
顾炜衡也觉得户外烧烤更有趣,主要是他其实也没什么主意,陶景想去做什么,他陪着就行了,既然陶景要去户外烧烤,他跟着去就是。
周末,开车去城外山脚下的营地时,陶景感慨:“应该再把孟姐一家叫上,更热闹。”
于宁一说:“她有事要忙,不能跟着我们去玩。”
陶景哼道:“于哥,你居然已经问过了?”
于宁一说:“当然要提这事,不然我们周一去办公室,你又控制不住不讲,她听到我们出去玩,没叫她家,不在意?”
陶景说:“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她不觉得孟主任是真会在意这种事的人,说不得是讲这话的主人于宁一在意。她不由暗暗揣测,于哥还蛮在意这种事呢。
他们所在的营地不远处是一条小溪,周边是平坦的草地,再远处是果园,周末到这里来露营的人不少。他们到了之后,分工明确,于宁一和顾炜衡去搭帐篷,黎九章去搭烧烤架和生火,陶景和黎九章的爱人姜涛一起准备烧烤的物资,小朋友黎麦则自己玩,并帮忙拿点她能拿的东西。
几人吃了午饭后,黎九章夫妇带着孩子在帐篷下睡午觉,另外三人就去山里徒步,约定下午四点收拾东西回城。
一路上,于宁一为大家讲解山中的植物,又提到一些在山里会遇到的危险,以及在山里要怎么选址搭建帐篷,要怎么取水,水要如何处理才能使用等等,当然,最好是使用自带的水,不要野外取水,因为处理麻烦。
顾炜衡说:“于哥,你对户外生存了解得真不少。”
陶景说:“是啊,你难道经常户外旅行吗?”
于宁一说:“也不算吧。要做山里的应急救援时,就要掌握这些知识。”
陶景很崇拜地说:“很厉害了!”
于宁一对她露出和蔼的笑容,说:“没有关系,等你过了实习期,就报你去做应急救援队员,这些你也都要学的。”
陶景瞪大了眼,说:“啊?我会不会拖后腿哦?”
于宁一说:“放心吧。即使你现在不行,多学习多训练后,也什么都会了。”
陶景道:“希望如此。你以前进山里应急救援过吗?”
于宁一说:“那是当然,之前那么多次地震,每次都有参加。”
陶景对他竖了个拇指,也向往起来了。
山里的溪水清澈见底,顾炜衡用喝完了的矿泉水瓶去接了一瓶,问:“这样清的水也不能直接喝吗?”
于宁一说:“也不能。因为不知道有没有寄生虫或者细菌病毒,但是你可以带回去烧开了喝。”
陶景赶紧说:“我看了一篇文献,就是一个人喝溪水感染了钩端螺旋体,甚至病重到进了ICU。”
顾炜衡吃惊:“这么严重?”
陶景说:“是啊。鼠类和家畜都是钩端螺旋体主要宿主,要是感染了的鼠类在水的上游撒尿,那还真不知道会不会运气那么背,就接到了被污染的水。”
听到这里,顾炜衡只觉得手里拿着的矿泉水瓶都膈应了,决定之后去扔掉。
于宁一看顾炜衡这样,就笑道:“这种事概率还是很低很低的,不比走在路上被高空抛物砸到的概率高。”
顾炜衡说:“呃,我还是不要这个水了。”
于宁一则说陶景:“你最近看书还是有成效的。”
陶景说:“是啊,都把顾炜衡给吓到了。”
顾炜衡不仅被吓到了,还觉得陶景和于宁一更亲近,自己有点像个电灯泡,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认为自己要是再不追陶景,陶景也许会和于宁一在一起了,这事比那个钩端螺旋体更吓人。而被他揣测的两个人则毫无所觉。
从山上回到营地,大家收拾了大半小时东西,四点半左右开车回城。来时,陶景和顾炜衡坐于宁一的车,回程时,黎麦和陶景熟了,要和陶景玩,她才三、四岁,自然要满足她,于是陶景就坐在了黎九章的车里,作为黎麦小朋友的陪玩。
坐在副驾位置上的姜涛突然把话题转移到顾炜衡身上,问陶景:“小陶,小顾是你男朋友吗?”
陶景赶紧说:“不是不是,只是发小闺蜜,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又是邻居,比较熟而已。”
说到这事,她觉得挺尴尬。因为人们在讨论两个年龄差不多又关系很好的男女的时候,总容易把两人凑成一对,无论怎么解释,别人都依然会多想,这种时候,陶景就很不想再解释。
姜涛道:“那不就是青梅竹马吗?”
陶景说:“是啊。”
姜涛道:“真是难得啊。”
陶景再次接话:“是啊。”好在姜涛姐姐没有再多问了,不然陶景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特别是解释两人孤男寡女,居然还住在一套房子里,虽然两人是几乎不见面的。
而在另一辆车里,于宁一也问了顾炜衡:“你还住在小陶那里吗?”
这话听着,颇不对劲,就像在被审视,而于宁一只是陶景的同事,没有立场来审视自己和陶景的关系才对。顾炜衡在这事上自然不能撒谎,只得说:“是的。我只是过来出差,做完项目就走,住陶景那里比较方便。”
于宁一说:“也就是,你只考虑了自己方便不方便,没考虑小陶方不方便?”
顾炜衡顿时尴尬不已,脸色绯红,想要辩解两句,又觉得那不过是掩耳盗铃,没有意义。
于宁一一边认真开车一边又说:“这对你和对小陶都挺不好。如果你不喜欢小陶,你住她那里,就是让小陶难做,她要是想和别的男人谈恋爱,怎么对人解释自己的男闺蜜和自己同居中?如果你喜欢小陶,对她有意思,那你这不是故意占小陶便宜吗?而小陶是女生,不管她是不是对你有意,社会总是对女性比较苛刻的,你住她那里,对她来说,都挺不好。”
于宁一神色坦荡,语气温和,像是在谈风景一样,并不是在故意戳人的痛处,揭开人漂亮外衣下的虱子。
顾炜衡只觉得自己在被探照灯照着,自己的所有小心思都被照得纤毫毕现,他又窘迫又难堪,又知道于宁一所说都是真的,所以无从反驳。
顾炜衡想,对着于宁一这样的聪明人,说那些狡辩的话也没有意义,再者,本来也没什么可狡辩的。
他说:“从高中开始,我就喜欢陶景了。但是,一直到现在,都没好意思告诉她。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我。”
顾炜衡突然之间敞露心扉开始述衷肠,之前一直盯着前路的于宁一不得不侧目瞄了副驾位上的他一眼,说:“怎么会不好意思?”
于宁一对此很不解。
顾炜衡一脸羞窘,说:“因为陶景从小就把我当女孩子相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我的。我又不是真的女孩儿。”
于宁一震惊了,说:“她真把你当女的?我怎么没觉得。”
顾炜衡说:“真的吗?”
于宁一说:“肯定啊,她又没有性别认知问题。”
顾炜衡愣了一愣,又想了一阵,问:“那她怎么总对别人介绍我是她闺蜜?我又不好意思反驳她,让她不要把我当闺蜜。”
于宁一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其实可以自己问问她。”
顾炜衡“哦”了一声,看着于宁一说:“于哥,你说我最近对她告白,她会接受吗?还是应该再培养一阵感情后才告诉她我的心意?”
于宁一尴尬地笑着说:“你把我当军师了?”
顾炜衡不知怎么回答,于宁一说:“我以前可没有给任何人出过这方面的主意,要是失败了,你可别怪我。”
顾炜衡说:“肯定不会。”
于宁一说:“看你自己的吧。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你问我没意义。”
顾炜衡:“……”那你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差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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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宁一开车快,顾炜衡比陶景先回到家。他站在房子里,冷静地想了一阵,认为于宁一所说是很有道理的,不管怎么样,自己的确不该住在陶景这里。
特别是如果他要向陶景告白的话,那他应该赶紧搬出陶景家。
如果告白失败,他还住在陶景这里,陶景再想到自己和他住在一起,会多么尴尬,也不好即刻赶他离开;如果告白成功,那也说明自己心机深重,没有给陶景拒绝自己和她同居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都不该继续住在陶景这里。
顾炜衡去找了物业,想在小区里租一套房子,这样既搬离了陶景家,又距离她不远,可以经常在一起约饭,而且陶景有什么事要帮忙,自己也可以马上就去帮她。
小区不小,房子多,待租的房子也并不少,除了中介外,小区物业也帮业主出租房子,顾炜衡在物业处定下第二天去看房,便赶在陶景回家前,先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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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朋友圈,往往有着各种各样的信息,在网络时代之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的事在这个时代也会突然进入自己视野。
陶景见自己的本科同学转发了一条内容——“这是我的校友师兄,症状就是新冠肺炎,但是却检测不到新冠病毒。现在有检测阴性的新冠,得了会很严重,要注意啊!”
这位老同学发的内容简直让陶景大开眼界,心想你也是学医的,这发的是什么玩意儿啊,什么叫检测阴性的新冠?
正是被这位同学发的内容里的矛盾之处吸引,陶景点开了她转发的内容,原来里面是医学求助。
内容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描述了一名中年男人生病,从自认为是感冒小病到如今进了ICU的过程。
该男子,李某,三十七岁,IT行业从业者,家有全职太太一位,还有两个稚龄小孩,上有老父老母,如今一病不起,进了ICU,而且医院不认可是得了新冠,又不知道为什么会病成这样,自然也不知道治不治得好,故而更加牵动人心。
这个内容卡着IT行业,三十五岁以上中年人,全职太太,两个孩子,家里顶梁柱,新冠,等等吸引人眼球的字眼,陶景看这个公众号内容时就已经阅读10万+了,留言也非常多,大多是唏嘘和同情的,也有出主意的,只是不知道这人现在到底如何了。
陶景也很是唏嘘,也很同情,认为人命无常,哪想到才三十七岁,就会遭遇这样的大难呢。
这患者前几天只是有点乏力,有点咳嗽,甚至患者也用抗原试剂自测了新冠,阴性,所以就简单买了点感冒药吃了,他和家里其他人都没有很在意,以为只是秋天天冷下来,冷到了,所以有点感冒症状而已。哪想到,又过了两天,患者就突然发高烧,又呼吸困难,在家里晕倒了,被家人马上送去了医院,但情况并不容乐观,胸片显示双肺纹理增多,呈毛玻璃样改变,患者一直呼吸困难,转去了ICU。医院对患者采样进行了新冠核酸检测,却又是阴性,怀疑其他感染,但是检验科没有检出可疑致病菌,于是医院只能给患者进行对症治疗,患者并无好转。
医院暂时没找到病因,患者妻子自然更是抓瞎,除了哭,就是把他的事让人发了出来。因为如今很多人受新冠之苦,患者的症状和新冠极其相似,但是又一直无法检出新冠,甚至连肺泡灌洗液里也检测不到新冠病毒,那就不该是新冠感染致病才对,不过,总有人会有些其他想法,便非得给这种不是新冠的病也加新冠之名,叫阴性新冠,十分神奇。
搭上新冠,讨论的人自然很多,还引来不少恐慌。
甚至连陶景的同学都恐慌起来了,这才让陶景惊掉下巴。
陶景回到家进了屋,只见先到家的顾炜衡正在厨房里煮东西,她便走过去对他吐槽了这件事。
因为中午吃烧烤吃太多了,陶景就决定不吃晚饭,顾炜衡煮了一点速冻小汤圆,他用勺子搅着锅里的汤圆,又瞄了瞄陶景的手机,问:“既然是新冠的症状,怎么就不是新冠?”
陶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来,说:“新冠是一种病毒感染的疾病,新冠病毒是一种可以复制繁殖的活物,自然不可能无中生有。要是是它致病,检测出它的存在才是最重要的诊断标准。而新冠的那些症状,很多其他疾病也有,自然不能通过症状像新冠,就说是新冠啊。”
“哦。”顾炜衡大概明白了。
陶景说:“你们这种非专业人士不明白还能理解,我本科同学自己学医的,还一知半解,唉,真不愧是上学时就不认真学习的人。”
顾炜衡尴尬地笑了笑,又问:“那这个生病的男人,到底是得的什么病呢?治得好吗?”
陶景说:“我可不知道。他的医生现在都还没办法呢,最重要还是要赶紧确定病因,这样才能精准用药啊。”
顾炜衡跟着她一起又一番叹息,看着煮的小汤圆好了,便问她:“你要不要吃点?”
陶景很是纠结,她是想吃的,但是又觉得中午吃太多了,最后说:“我吃两个吧?”
顾炜衡失笑,真给她舀了两个在碗里,端给她,他自己则吃了一大碗。
两人也不讲究,就站在厨房里吃。
顾炜衡想了想,边吃汤圆,还是和陶景谈了自己要搬出去住的事。
陶景正细嚼慢咽,不由惊得忘记了咀嚼,黑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顾炜衡问:“怎么突然想搬出去住啊?”
顾炜衡自然不会说于宁一和他谈话的内容,他也不是善于编造谎言的人,只得支支吾吾道:“呃……我还是租这个小区的房子,和你做邻居,并不走远,我俩就还是和现在差不多。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叫我。”
陶景看他是不想说原因了,她不是会故意让人为难的人,当即道:“哦哦,看你自己的安排吧。”
顾炜衡要搬走,她一面觉得松了口气,因为她不用再对别人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和一个男性朋友住在一起,一面又有些失落,因为很显然顾炜衡是要远去,这种分别既像是和曾经的年少时光作别,又还夹杂着很多其他难以言说的情愫。
虽然陶景话讲得很干脆,但顾炜衡能感受到她的失落,这让顾炜衡又生出了一些不舍,这种不舍几乎让他此时就想脱口而出,询问陶景是否愿意和自己谈恋爱,做男女朋友,好在更多理智拉住了他大脑里那要脱开的缰绳,让他克制住了那些话,在这种时候告白,无论怎么想,都不算是好选择。
顾炜衡只好说:“嗯。”
明明两人平常蛮多共同语言,谈天也会滔滔不绝,但这时候,两人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厨房里充满了尴尬的气氛,陶景把小汤圆咽了下去,要去洗碗离开,顾炜衡说:“你把碗放下,我吃完了一起洗吧。”
陶景看了看他,顾炜衡的眉宇之间有一丝忧郁的气息,陶景在心里叹了口气,放下碗,说:“谢谢。”然后赶紧离开了厨房。
陶景回了自己的卧室,心说自己和顾炜衡真是够怪的,两人那么熟,居然还这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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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日,陶景本想陪顾炜衡在小区里看房,没想到一大早于宁一给她来了电话,说:“第一人民医院收了一例不明原因肺炎的患者,让我们去了解一下情况,带样本回单位。”
陶景只得对顾炜衡说抱歉,让顾炜衡自己去看房,她则回单位去加班。
陶景坐了公交到单位,于宁一已经到了,他正在实验大楼的收样大厅门口和检验科的同事确认情况,陶景跑过去,说:“于哥,走吧。”
于宁一从检验科拿了去医院要用的一应用品,带着陶景一起去坐了单位的救护车去医院。
陶景说:“还以为是你自己开车。”
于宁一说:“别贫了,师傅开车去比较方便。”
陶景问:“怎么回事啊?很严重的事吗?”
于宁一于是解释说是第一人民医院在系统里报的不明原因肺炎,又给区疾控打了电话来说了这件事,区疾控报告给了他们,所以必须马上去看情况。
不明原因肺炎是要报告的传染病病种,最初的SARS和新冠,都是不明原因的肺炎。
于宁一又说:“患者的症状和新冠有点像,但不是新冠。虽然第一人民医院至今没有诊断出患者到底感染了什么导致肺炎症状,但是,已经建议再用肺泡灌洗液做宏基因组测序了,应该会有结果。”
陶景听得一知半解,问:“宏基因组测序?”
于宁一说:“是的。我们现在去医院拿样本,就是我们检验科给做宏基因组测序,他们还要外送一份去第三方检验机构同时做。”
陶景“哦”了一声,说:“要是做宏基因组测序后都不知道是感染的什么,怎么办呢?”
于宁一说:“一直无法确诊,也没办法了。其实有一些患者就是至死也不知道是什么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陶景问:“会死?”
于宁一说:“能治愈自然好,但医院只是治病,又不是治命,学会接受现实也很重要。”
陶景感叹说:“于哥,你这样好消极哦。”
于宁一瞥了她一眼,说:“那不消极能怎么样?”
陶景想了想,说:“也没别的办法。可能就是不要多去想这些事,遇到事就处理事,但不能投入太多情绪,不然就太难过了,是不是?”
于宁一说:“嗯,有道理。”
陶景却又感叹:“但要修炼到这种境界,也很不容易啊。”
下车进医院之前,于宁一让陶景在车里穿了防护服,戴了N95口罩,又戴了手套,两人这才提了样本转运箱进医院里去。
感染科住院部安排了医生专门来迎接了两人,于宁一和这位医生之前就联系过了,当即就又了解了一些患者的情况,据医生所说,患者是六七天前就出现乏力咳嗽的情况了,当时没在意,以为是冷到了,随意吃了点感冒药,但病情并没有好转,之后又出现低烧,患者便以为是新冠,但买了抗原自测试剂自测显示阴性,不过因为症状不严重,患者及家属依然没在意,患者也一直在IT公司里上班,甚至几乎每晚加班,于是,又过了一天,患者早上不仅发了高烧,还呼吸困难,被家人扶起来时,甚至晕了过去,于是由120送来了他们医院。医院为患者拍片,显示肺部已经有毛玻璃样改变,有肺炎症状,医院将所有能检测的可能的感染项目都给做了,但未检出可疑病原来。
患者病情严重,一直在ICU里,患者自己做IT行业的,他妻子是学新闻传播的,有不少媒体的人脉,患者病情这么严重,他才三十几岁,上有老下有小,他妻子已经找了人给写了文章在网上广为传播了,现在医院压力也很大。
所幸新冠时,医院增设了负压ICU病房,现在就专门为这位患者安排了一间负压ICU,这个病房开一天的费用是很高的,患者家人说根本无力承担,感染科只能找其他途径来解决这个问题,当然,他们科室还是希望检验那边给力,能够赶紧确诊这个患者到底是感染了什么,好针对性用药。
一听这些描述,陶景便想起来自己昨晚看到的朋友圈那篇公众号内容了,不过因为现在事情比较急,她没有和于宁一提这事。
于宁一和陶景去感染科住院部拿到了患者的各项检查情况,又接收了患者的肺泡灌洗液与脑脊液样本,就匆匆回了单位,把样本送给了检验科。
在检验科完成了交接,两人在检验科的男女更衣室换好了衣服,这才回办公室去给领导汇报情况。
于宁一将患者的情况复印件交给了孟然,又讲了医院医生对患者的描述,然后说:“交样给检验科的时候,贾科长看了患者的检测指标,说应该是某种感染,但到底是什么,只能看看用宏基因组测序能不能做出来了。”
孟然说:“那就等检验科的结果了。即使他们做不出什么来,医院不是也送了第三方检验机构做宏基因组测序嘛。”
陶景在旁边吐槽说:“患者病情很严重,住负压ICU就不是一笔小钱,送第三方检测机构做宏基因组测序,价格也不便宜,而且这个不能报医保,接待我们的医生说患者家里不想给这个钱,把舆论往新冠上扯,想将这些检查和治疗都纳入医保报销。”
于宁一说:“现在负压ICU和检测费用,都是医院自己先垫着的。”
孟然也很无奈,苦笑。
陶景这时候才拿出手机来,把昨晚自己看的那篇公众号内容翻出来,递给孟然和于宁一看,说:“昨晚我就看到这篇报道了,今天在医院里,我就想这个公众号里写的事情有可能就是我们今天去接触的这个患者。”
孟然说:“现在网上消息多不胜数,希望患者能够早日康复,这就解决问题了。”
于宁一说:“是这样,现在医院收到不明原因肺炎自己很紧张,担心是新病毒,那医院就够呛了。”
“谁说不是呢。”孟然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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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宁一问陶景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陶景要是是自己一个人,倒也无所谓,但想到顾炜衡在小区里看房子,她还是早点回去地好,便说:“顾炜衡要重新租个房子住,还在看房子,我本来要陪他看房子的,但来加班了,我现在还是回去地好,可以帮他把把关。”
于宁一挑了下眉,虽然就是他挤兑了顾炜衡,让顾炜衡搬家的,但他这时候却假装没这事似的,说:“哦,这样啊,那你赶紧回去吧。”
“嗯,拜拜。”陶景拿上包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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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景回到家,顾炜衡已经看好了房,就在隔着两栋楼的楼里,5楼,小套二,七十多平,家具家电齐全,每月三千三,加上物业、水电气网等等,费用在每月接近四千。
房主人比较好,押一付三,还给约了保洁下午来打扫卫生,顾炜衡之后再搬进去住。
陶景过去看了这套房子,里面装修比较温馨,房主是因为生了孩子要搬去更大的房子住方便老人带孩子,才把这套房子出租,所以里面的陈设都是自住的标准,挺不错。
看完房子,两人在小区外面随便找了一家面店吃面,陶景觉得顾炜衡租的房子挺好,就是三四千一个月好像也不便宜,主要是S城的平均工资普遍不高,三四千实在不少了。不过这是顾炜衡租房,陶景也不方便多说什么。
顾炜衡倒谈起另一件事来,说:“今天和物业的人聊天,他们提到那个赵总家里搬家了。”
不需要特别提醒,陶景就知道赵总是谁,就是她家楼上的那位邻居。
自从赵总的老爸因诈骗被公安局找上门,陶景就没见赵总再在业主群里吭声了,她最近上下班也没见过那位赵大爷带孙子出门溜达,想来他已经被拘留了,只是没想到居然还搬家了。
陶景问:“怎么就搬家了?”
顾炜衡说:“听说是被诈骗的几个阿姨家里找来,有人家里比较凶横,赵总家里又有小孩儿,孩子又身体不好,就搬走了,应该是躲到别处了。”
陶景“呵”了一声,说:“活该啊。那个赵大爷,那么大把年纪了,还诈骗老年女人,老年女人存个钱可不容易,都给人诈骗走。”
顾炜衡说:“可不是啊。”
下午,陶景帮顾炜衡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到晚上,她居然又收到了于宁一的来电。
陶景说:“于哥,我一看到你的电话,就知道是又来工作了。”
于宁一说:“那我不给你打电话了。”
陶景赶紧道:“别,别,我就是嘴贱随便吐槽一下而已。是有什么事呢?”
于宁一说:“上午我俩去取样的那个患者有后续了,只是,也的确是有后续工作了。”
陶景高兴地说:“后续是什么?是查出感染了什么吗?”
于宁一说:“是的。检验科用了三代测序,刚刚出了结果,说检出了钩端螺旋体基因片段,肺泡灌洗液里有检出,脑脊液里无检出。已经把结果反馈给医院了,医院给患者上了治疗钩体病的药。”
陶景说:“好消息啊。这次结果居然出这么快,我以为怎么也要一天时间呢。”
于宁一说:“问了检验科,说这是最快的速度了,缺点是很贵。”
陶景道:“这是墨菲定律嘛,前阵子你让我看钩体病的书,现在就遇上了一例。”
于宁一说:“那是你看书还不够多,要是你把传染病都看一遍,那你每天都能遇上看书时看到的病。”
陶景撇嘴说:“于哥,你可真够扫兴的。”
于宁一说:“就这样吧。明天到单位了,我们还要再去医院。钩体病也是要报告的传染病,市里今年还没报告过钩体病,这人到底是怎么感染的,还要去调查。”
陶景说:“哦哦,好的。”
挂了电话,陶景比较开心,笑容绽放在脸上。顾炜衡要等自己买的床上用品等东西到了才能到租的房子去住,所以暂时还在陶景家,见到陶景笑盈盈地从卧室出来,便问:“是有什么好事吗?”
陶景笑道:“昨天我不是给你看了一篇报道,是一个男人肺炎住院进ICU了嘛,刚刚于哥打电话说知道这个患者大概是什么事了,是我们单位检测出来的,可能是感染了钩端螺旋体,确诊后,给患者针对性用药,患者病死率会变得很低,应该是可以治好的。”
“那真的挺不错。”顾炜衡说,“钩端螺旋体,就是昨天你们提到过的那个病是不是?”
陶景说:“昨天的确提过一嘴,你居然还记得,不容易。钩端螺旋体是一种细菌,老鼠和猪是主要宿主和传染源。人感染一般是通过被污染的水感染。”
一听陶景讲专业知识,顾炜衡就一脸郑重,就像是在听老师讲课,他问:“那那个感染的男人,是因为接触了老鼠或者猪?”
陶景说:“现在还不清楚,我们明天要去做调查。前阵子看了一些文献,城市里得钩体病很少,一般也是从事下水道工作的工人感染的概率更高,这个患者是做IT行业的,和你是同一个行业嘛,居然会得钩体病,就很奇怪。”
顾炜衡“哦”了一声,说:“你们是要做什么调查?就是像之前在清花村里那样调查源头?”
陶景说:“应该是的,具体要怎么做,我还要听领导安排呢。城市里要是爆发钩体病,也挺麻烦的,这个病的病死率也不算低,反正比新冠高,一般要到百分之十。确诊早,治疗早,可以降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