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楚云逢正在花园里等着我。
一见到我，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洁白的牙齿。
很像傻子。
我曾问过楚云逢是不是有什么长得相似的兄弟，得到的答案是从来没有。
日子一天天过去，楚云逢的状态越来越好。
这日他的生辰，宾客络绎不绝，纷纷送来贵重的贺礼。
在与他分开的一会儿，我正无聊插着花。
一阵疼痛传来，我瞬间晕死了过去。
待到醒来，我发现我到了一间阴暗狭小的屋子。
屋外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这样做我们会死的！”
而接下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响起：“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有什么好怕的？”
“可、可她是皇家的人！你这娘们儿怎么这么大胆。”
江缘推开门，她眼中尽是疯狂：“拿到钱，我们立刻去西域，他三皇子权力再大，也不可能在别人的地盘上作威作福。”
我挣扎着起身。
她见我醒来，并无惊讶。
“你最好别想着找楚云逢来救你，他正被围着恭贺生辰和病愈，顾不上你的，姐姐。”
我不住咳嗽，断续道：“你们就不怕惹来杀身之祸吗？”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过来掐住我的下巴。
“我们每天过的心惊胆战，你瞧瞧，我已经少了两根手指。”
她露出的右手有两个丑陋的指头断面。
“我又怎么不敢赌一把。”
她哂笑着松开手：“当初我与你都心仪楚云逢，可谁能想到，他竟派人与我娘做了笔交易。”
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她继续缓缓说道：“那日晌午，我看见她与我娘做了笔交易，可笑！他竟然要娶你！”
“你一个已经成过亲的贱人，怎么能配得上高洁尊贵的他？！”
“你说什么？”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竟是楚云逢让我再嫁给他。
而且，他明明白天黑夜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怎么会在白天……
我的心脏一紧，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21
我被一块肮脏的布料塞住了嘴，上面的味道让我作呕。
天逐渐暗下去，我知道，楚云逢会在太阳落山之后来。
无心崖夜晚阴冷，我被冻得瑟瑟发抖。
而江缘和陈奇，双目猩红，神情紧绷，一瞬不瞬地望着山下。
过了半柱香，山下响起了马蹄声。
楚云逢来了。
他竟意外地带着点慌乱，在看见我没有伤势后，难以察觉地松了口气。
“放了她。”
陈奇将江缘挡在身前：“你给我们一千两黄金，就一千两，我们就放了她。”
楚云逢挑眉：“看来你们还是没认清事实。”
他一声令下，无心崖瞬间出现了一大片火光，正往崖顶赶来。
“你早就埋伏好了？”
陈奇咬着牙慌乱地环顾四周，双腿软得快要就地跪下。
“虽说只是两只老鼠，但也别想从我这盗走任何一件东西。”
江缘和陈奇被就地处置，血溅落崖底，没有一丝声响。
楚云逢替我解了身上的绳子，拿出嘴里的那块脏布，用袖口细细地擦拭我嘴角的污渍。
他动作轻柔，可我却遍体生寒。
我仰望着他黝黑的眼瞳，那里面是我的倒影。
他回望着我，无声问，什么事。
我虚弱地摇了摇头。
楚云逢，你到底是谁？
22
躺在柔软的床上，我的视线紧紧跟随着端茶倒水的楚云逢。
一根黑色的腰带勒出了他劲瘦的腰身，青色的衣摆随着动作不断摇晃。
他将我上半身抬起来，极尽细致地喂我喝水。
我的手伸进枕头底部，再摸索几下，那本书不见了。
我连忙拿开枕头：“我的书呢？”
他装作疑惑道：“什么书？”
“无名书，和书里面的布料。”
他继续抬手打算喂我：“也许是下人不小心扔掉了，那块布有什么重要的，人都死了不是么。”
我声音沙哑，眼眶温热：“因为人就在我面前，根本不需要再睹物思人对吗。”
他惊讶地转身，杯中猛烈晃动的水出卖了他的内心。
“你怎么——”
“这场亲事，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可我想不通，我究竟对你有什么利用价值，让你愿意欺骗我这么久。”
眼角的泪终于落下。
也许是高兴，原来傻子还活着。
但也许是悲哀，这一切从来都是一个骗局。
23
我推开他，径直往府外奔去。
楚云逢意外地没有跟上来。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江府。
以前偌大的江府大门已经布满灰尘，门框要落未落。
我失神地往后山走去。
那里有傻子的坟茔。
我想去找他，只有他永远不会骗我，不舍得骗我。
竹林中虫鸣不断，继续往前走去，那竹林中竟有个黑影。
我大着胆子往前一看，那个老头儿正肆意地喝着酒，脸颊通红。
见我来，他并无惊讶，继而拔下了另一瓶酒的酒筛：“小女，怎么这个时候来这葬死人的地方。”
他一脸淡然，仿佛早已经知道我今晚会来。
“老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抿了抿口中醇香的美酒：“那本书已经说了一切，当你写下愿望的时候，一切都会改变。”
我回想起，儿时娘亲已经病重，而父亲又新娶了已经有孕的二娘。
十月后，她生下了江缘和江赫。
一对龙凤胎，吉祥如意，爹的生意也在那时越做越大。
他认为，是二娘的孩子带来了好运。
而逐渐枯槁的娘亲被逐渐嫌弃，这世上再没有人真的爱我，疼我。
府里的人披着亲人的外衣，实则冷心冷情。
拿到那本书，我无比认真，也无比相信地写下了一句话：
希望未来有个人像娘亲一样无条件地爱我。
“其实你已经实现了，小女。”
我蹲下来，傻子的土堆已经长满了荒草。
“那楚云逢又是怎么回事，我当时亲眼看到傻子的肉身下葬，怎么会——”
24
他哈哈大笑：“难道你没发现，当你不断怀疑这个傻子对你的感情时，他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吗？”
我突然回想起，傻子刚来府中，还没有那么多病痛，但逐渐的，我对二娘的厌恶也投射到了傻子的身上。
他开始不断得病，一次比一次严重。
“阿盈——”
楚云逢出现，他缓缓拨开竹叶，眼角通红。
“阿盈。”他沉声唤我。
我静静望着他，刚开始怎么没有发现，他就是傻子呢。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只是作为傻子与你成亲时，我并没有记忆。”
他慢慢走近：“当傻子死后，我以为那是一场梦。梦里，你很讨厌我，但你嘴里说着厌恶他的话，看向他时却有无限的柔情。”
“所以你在白日就装作是傻子，来博取我的同情和信任是吗。”
那醉酒的江湖术士打断了我们：“这书嘛，你们一个个怎么就不相信呢，你写下了愿望，就得付出一样东西，那就是爱。”
他指了指楚云逢：“而他，付出爱，你回应他的爱便是对他的滋养，他这才能熬过必死的命运。”
“小女，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无条件的，也不只是一味地接受。”
他抖了抖酒瓶：“糟了糟了，今天出门没带够酒，老夫先走咯。”
一阵风吹过，那个老者消失无踪。
竹叶簌簌落下。
“阿盈，我只是嫉妒自己。”
楚云逢走来抱住我，低沉的声音传到了耳朵里，一阵酥痒。
“可我怕你不喜欢真正的我，所以我伪装成了梦中傻子的样子，没想到，你真的肯为了他卸下防备。”
我闭上眼：“可傻子已经死了。”
楚云逢怔怔地愣在原地。
“你走吧，我想回江府待一会儿。”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25
我原本的房间已经布满灰尘，房门口的那张摇椅还在。
我随意擦拭了下灰尘便坐了上去。
楚云逢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闭上眼，听着虫鸣，有了一丝困意。
不知睡了多久，我闻见了一股清香，是桂花的味道。
缓缓睁眼，眼前那人青色的衣衫被木炭染了一大片黑，右边的头发还烧焦了一小块。
他笑意盈盈地将那碗桂花小汤圆放在我手里：“已经不烫了，快喝吧。”
我端过那碗糖水，味道跟我以前想的一样，很好吃。
他转身便要离开。
我抓住他的袖口，轻轻唤道：“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