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那声音轻缓,带着刻意放轻的小心翼翼。
韩芸汐提着一个描金锦盒走了进来。
锦盒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
银线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光,衬得锦盒格外华贵。
她穿了一身绣缠枝莲的粉色襦裙。
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纹,走动时流光溢彩。
像春日里落了一地的桃花,娇艳又动人。
鬓边簪着一朵新鲜的珠花。
珠花上的珍珠圆润饱满,莹白的光泽映着她的脸色格外白皙。
几乎看不到半分瑕疵。
妆容精致得挑不出错。
眉毛画得细细弯弯,如远山含黛。
唇上涂着豆沙色的口脂,色泽柔和自然。
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眼神温柔得像浸了温水的棉絮。
裙摆扫过门槛时轻轻晃动。
衬得她姿态温婉动人,仿佛是画中走出的贤淑女子。
“文道,听闻你伤得这样重。”
她走到床边,脚步放得极轻。
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生怕惊扰了病中的人。
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眼神里满是“真切”的关切,仿佛真的是挂念他的旧友。
“我心里一直不安稳。”
“特意在府里炖了一盅燕窝。”
“加了当归、枸杞这些温补的药材,最适合你这样的伤患。”
“给你补补身子,也好得快些。”
她说着,就将手中的锦盒递了过来。
手臂微抬,姿态显得格外诚恳。
韩芸汐递锦盒的手僵在半空。
她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扫过端坐一旁的顾娇娇。
顾娇娇正垂眸看着腕间的墨玉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
那玉镯是太子夜莫离亲赐,触手生温,此刻却像一双审视的眼睛。
看得她心头发紧,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那慌乱快得像掠过水面的蜻蜓,转瞬即逝。
下一秒,便被恰到好处的温柔彻底覆盖。
“太子妃,”她转向顾娇娇,声音软了几分。
软得像刚熬好的糯米粥,带着刻意的讨好。
“我有几句体己话,想单独跟文道说。”
“毕竟是我们小时候的情分。”
“当着外人的面,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
顾娇娇抬眸看她。
目光清明得像寒冬里未化的冰湖,能穿透所有虚伪的伪装。
她没多问,也没拆穿那点拙劣的小心思。
只缓缓站起身,理了理月白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我在门外候着。”
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路过屏风时,她脚步微顿。
用只有春桃能听见的声音吩咐。
“守在门外,仔细听着里面动静。”
“一个字都别漏。”
春桃垂首应下,乌黑的发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她轻手轻脚退到门外。
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木质门板传来屋内细微的声响,像绷紧的琴弦。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
隔绝了内外的视线,也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韩芸汐脸上的温婉瞬间收起。
像卸下了一层精致却冰冷的面具。
她将锦盒重重放在床头柜上。
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药碗都晃了晃。
褐色的药汁险些洒出来,在碗沿积了一圈小水珠。
她拉过床边的梨花木凳。
一屁股坐下去,凳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打破了屋内的沉静。
身体凑近顾文道,声音压得极低。
却带着刻意营造的委屈颤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文道,你是不知道我在沈家过得多苦。”
“沈峒笙那厮,娶我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荣华富贵享不尽。”
“转头就把我扔在偏院不管不顾。”
“连件像样的冬衣都不肯给我添。”
“如今二皇子被太子查得紧。”
“连带着贵妃娘娘都收敛了锋芒,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扶持势力。”
“树倒猢狲散,这京城里,谁还肯护着我这个失势的沈家少夫人?”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
指腹划过精致的妆容,却没挤出半滴眼泪。
语气里满是穿越者的优越感。
仿佛这古代的人情世故、权谋算计,都入不了她的眼。
“在这京城里,人人都只看权势。”
“趋炎附势,凉薄得很。”
“唯有你,还念着小时候在巷口一起放过风筝的情分。”
“我真把你当成最知心的好友。”
“得知你被伤,我夜里都睡不着觉。”
“只要能让你快点好起来,我就算付出再多代价都愿意。”
顾文道看着她惺惺作态的模样。
胃里一阵翻涌,生理性的不适让他猛地偏过头。
避开她刻意凑近的脸。
“代价?”他冷笑一声。
胸腔的震动牵动了胸口的伤口。
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你所谓的代价,就是拿我给你的书信,去皇上面前告黑状?”
韩芸汐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像被寒冬冻住的湖面,连虚假的温柔都维持不住。
那温柔的面具裂开一道细纹。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又真实存在。
“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装出茫然的样子。
眉头微微蹙起,像是真的不懂他在说什么。
“什么书信?我何时拿你的书信去告黑状了?”
“你还敢装!”顾文道猛地攥紧身下的锦被。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指骨的轮廓都清晰可见。
锦被上绣着的缠枝莲纹样,都被他捏得变了形。
“当初是你先送书信来。”
“说沈峒笙对你忽冷忽热,待你如敝履。”
“说你在沈家举目无亲,周围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说你我同病相怜,都是被权势裹挟的可怜人。”
“我念着小时候的旧情。”
“才会跟你互通那些书信。”
“信里写的全是家常琐事,从来没过半分逾矩的心思!”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
一阵急促的咳嗽涌上来。
他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一丝刺目的红。
胸口的绷带被咳得松动。
又渗出一丝暗红的血迹,在白色的绷带上格外刺眼。
“那些信里写的都是家常话。”
“你怎么敢拿去曲解?”
“怎么敢说我对你心存不轨,毁我名声,害我被沈毅重伤?”
韩芸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像偷食的猫被抓现行,慌乱却又迅速镇定。
但她反应极快,转瞬就找到了新的说辞。
她突然红了眼眶。
声音哽咽得像被堵住的泉眼,断断续续。
“那些信……是沈峒笙发现的。”
“他看到信后,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我一顿。”
“巴掌扇在脸上,火辣辣地疼,嘴角都被他打破了。”
“公公也逼我。”
“说顾家辱没了恩国公府的脸面。”
“他说我若不按照他的意思去哭诉,去构陷你。”
“就把我沉塘喂鱼!”
她猛地抓住顾文道的手。
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带着急切的力道。
用力摇了摇,姿态显得格外急切:“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顾文道用力抽回手。
手背被她抓出几道浅浅的红痕,微微泛疼。
他眼神里满是怀疑,像淬了冰的刀子。
直直地看向韩芸汐:“被逼无奈?”
“那堂姐为何说,是你主动去公公面前哭诉。”
“添油加醋地构陷我?”
“是顾娇娇!”韩芸汐立刻把矛头指向门外。
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事实,容不得半点质疑。
“她就是嫉妒我和贵妃娘娘走得近。”
“嫉妒我能自由出入宫廷,见惯了皇家风光。”
“她见太子宠你,顾家借着太子的势越来越风光。”
“就故意挑拨离间。”
“想借你的手除掉我这个‘眼中钉’!”
“文道,你可千万别信她的话。”
“她看着端庄贤淑,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心思比谁都深,比蛇蝎还毒!”
顾文道沉默着。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
眼底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像燃尽的烛火,只剩下一点灰烬。
他想起顾娇娇查来的口供。
字迹铁画银钩,条理清晰,每一句都有证人佐证。
想起那些沈毅亲兵的证词。
一字一句都指向韩芸汐的挑唆,没有半分含糊。
再看眼前韩芸汐漏洞百出的辩解。
连自己都圆不上的谎言,经不起半点推敲。
心里最后一点对旧情的念想。
也被彻底碾碎,化作粉末,随风消散。
“我不信。”他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石。
却异常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堂姐从不说无凭无据的话,她拿出来的,全是铁证。”
韩芸汐见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心一横,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猛地抬手。
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银簪。
银簪尖锋利如刀,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
晃得人眼睛发疼。
她想也不想。
对着自己的脖颈就抵了上去。
眼神刻意装得决绝,像是壮士断腕般的壮烈。
“你若不信我,我便以死谢罪!”
“让你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对你一片赤诚。”
“是不是真的被逼无奈,走投无路!”
顾文道看着抵在她颈间的银簪。
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眼神里没有担忧,没有慌乱。
只有一片冰冷的失望。
像结了厚冰的湖面,沉寂又寒凉。
韩芸汐的手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