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短数言,像巨鼓一样敲在宋辰星心间,从前世到今生,从未有一个男人,会像这样对她保证,会保护她爱护她,让她有所依靠、让她有所寄托。
“真……的么?”她泪眼婆娑,隔着烛火看着他,也许不该如此、也许该快些离开他,可是,她太渴望了……太想要安定了,萧墨池所说的种种,几乎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未来。强大的渴求逼迫着她,几乎是不由自主的问出了那句。
萧墨池缓缓点头,沉声道:“真的!我以姓氏起誓,绝不负你!”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也不知道信你对不对,可是,我不想……错过。”宋辰星捂住口鼻,好像在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的……”萧墨池眼中带泪,微笑着道。
待浪花浮蕊俱尽,伴君幽独。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烛火摇曳,映衬着两人的影子在窗纸上。
段子苏斜倚着桂树,静静望着那抹倩影,竟像是痴了一般。
“痴儿,莫看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何苦画地为牢,折磨自己呢?”段老大夫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旁,轻声安慰道。
“叔爷爷,明明……是我先遇上的啊?明明……”段子苏哑声喃喃。
“世间哪有那么多理所应当呢?孩子,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时间是良药,久了,也就罢了!”
段子苏知道,在他心里,怕是再也不会好了……
已是夏初的天气了,暑气隐隐有些蒸腾,人穿着夹衣在正午时分都会觉得有些燥热了。而此刻的华清池里蒸汽袅袅,热气滚滚而来,熏的人几乎有些受不住。
段子苏用挂在肩头的布巾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继续往大桶里添加药材。他一身布衣短打,几乎都被汗水浸湿透了。
“还要等多久,我怕她撑不住了!”萧墨池从屏风隔开的小隔间里出来,他只穿了条裤子,露出伤痕累累、但又线条分明的上半身。
“再泡一会儿,你盯着点儿,等水凉一点儿了,就来换这个桶!”段子苏回了句,扶着桶沿儿喘气儿,在这密闭、温暖又潮湿的地方待着,实在是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尤其是还要全神贯注的下针、配药。段子苏几乎力竭,说话都有气无力。
萧墨池见状,连忙从水壶里倒出一碗凉开水递给他,“你先歇会儿,那边儿水还热着呢!南春也在那儿照顾着。不着急!”
“嗯,”段子苏接过茶碗儿,一饮而尽,眉眼间汗珠子滚滚而落。“没事,就快结束了,今天是第四日,应当差不多了!”
“这几日你受累了,早知应该多调几个婆子进来帮忙的!”萧墨池精神尚好,他军旅出身,各种恶劣环境都身处过,加上体质强健,所以并不觉得难受。
“不用,人多手杂,反而不方便了。再说,能为她劳累,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段子苏摇摇头,脸色苍白,他欲言又止的看了眼萧墨池,低声道:“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带她走?”
萧墨池望着他疲惫的模样,心里无端有些不忍,那是他自小的玩伴,在他心中,是兄弟一般的存在,他一切东西都愿意和他分享的,只是……除了宋辰星!那是他挚爱的人,有血有肉。他恨不得将她藏起来,任谁也不得见,更别说,与另一个人男人分享她……
“……我想,等她身体好些了,就尽快离开京城,免得夜长梦多!”
“嗯,也是,早些离开,她也能早些安心休养!”段子苏勾起嘴角,落寞的低下头,不再言语。
两个男人相顾无言,直到听到隔间内南春的低呼声,才匆忙起身进去。
段子苏一进来,就不自在的把视线挪开,不敢多看。
“大夫,夫人她好像晕过去了,我不敢挪动,您看是不是让她先歇会儿!”南春忧心忡忡的问道。
段子苏捏着脉搏听了一会儿,转头对萧墨池道:“你抱她出来吧,换到外面的桶里,这次泡过,就不用再泡了,再施一次针就可以了!”
一听这话,萧墨池和南春脸上都是一松,自打进入华清池以来,这四日里,他们都是不眠不休的照料着,生怕有了差池。如今眼见就要结束了,怎么能不高兴。
段子苏施针时,萧墨池和南春都退的远远的,生怕惊扰到他。宋辰星伏趴在美人榻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脊背和。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了,可段子苏还是险些心神一荡。他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清明,再无遐思。
金针入/体的刺痛让昏睡的宋辰星清醒了一些,她微微侧头,恰好一滴汗水落在她眼前。
“段子苏……我不知该如何谢你!”她低声道。
背上的灼痛停了一下,段子苏轻声道:“何必说谢谢,我自是甘愿做这些的!你只用好好活着,便是对我的答谢了。”
“可是、我还是亏欠你!”宋辰星从来不曾这般不安过,惭愧与自责时时在心底浮现。
“不用这样,只要我不觉得亏欠,那就不是亏欠了,更何况,你又没做什么亏欠于我的事情,不是吗?睡会儿吧,就快结束了!等你再醒来,就是一个全新的你了!不是太后、不是权贵,而是一个自由的人!”
“是吗?”宋辰星模模糊糊的笑了,他在她颈间轻轻施下一针,过了片刻,她便没有声息,沉睡了下去。
萧墨池小心翼翼把包裹严实的人放进马车里,对身后的亲卫交代道:“你护送他们回药庐,确保万无一失。”
“怎么,你不回去吗?”段子苏疑惑的看了一眼。
萧墨池摇头道:“我还有事,要面圣,你们先走吧,药庐那边我有布置,很安全!”
“面圣?!”段子苏脸色陡然严峻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我自有分寸,你们先离开吧,我去去就回!”萧墨池笑了笑,拍拍段子苏的肩膀,“放心,没有什么事情的!”
“真的?”段子苏还有些怀疑。
“你不信我么?”萧墨池无奈的白了他一眼,然后大步离开了。
御书房里,茶是刚送上来的,还袅袅冒着蒸汽。不过对坐的两人怕是都没有心情喝茶了,只能放着茶盏,让它寂寞的散着茶香。
“你想好了?”灵宣捏着奏折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咬了咬牙,勉强维持着脸上的镇定。
“嗯,皇上您大可以放心了,只要有这个奏折在,无论何时,只要您觉得、我已对您的安危造成威胁,都可以把它公告天下。当然,我希望这一日永远不要到来。”萧墨池淡淡的说道,“我说过,我从军戍边,为的不是建功立业,而是因为我萧家的家训如此,还有我父亲的嘱托!您不用担心我会拥兵自重。如果我有那份心思,当初您也没法顺利即位了。”
“哼!”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这话从萧墨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顺耳!灵宣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用力把奏折拍在案上,“就这一个奏折而已,能起多大作用?!”
萧墨池低笑了一声,说不出的讽刺意味儿,“您说呢?我像是招供一样,把这些年作的阴私事儿都写了下来,还有你母亲的死亡也算在了我头上,这份奏折一出,恐怕天下人的口水都要淹死我了!我萧家的祠堂恐怕都会被人砸掉吧?”
“可你还手握重兵!!”
“是,没错,我确实手握重兵!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我已手握重兵,我何苦再来主动送一个把柄给你?”萧墨池冷冷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没牙的狼崽子。“我若把军权交出来,你又能留住几分?你可有忠心的属下,这朝中,可有你信得过的良将?哦,对了,这朝中数得上号的良将,可大都是我父亲、或者是我的下属呢!”
“你!!你……”灵宣怒急却又词穷,因为他无可反驳,事实就是这样,即使萧墨池把军权交出来,他也没有把握能把自己心腹送上将军的位置。
“你亲政数年,却还未能完全掌握朝纲,若是贸然把兵权交予你,你能弹压得住吗?就如同稚童拿着大刀,不但伤人,反而伤己!我给你这个奏折,为的是令你安心。你并非没有我的把柄!有了这个,最起码,能让我有几分顾忌,也能让你稍稍对我安心!!”
“啧!难道不是为了宋辰星?!”这次换灵宣冷笑了。
“随你如何去想吧,忘了告诉你,这几日,我就要带辰星离开京城了,我会带她到边城去了!”萧墨池恶意的笑笑,轻声细语道:“以后恐怕她也不会再回到这个伤心地了。她还托我跟您问个好,道个别!以后发诏的事情,还要辛苦您了!”
灵宣的脸色顿时铁青,他怨愤的瞪着萧墨池,几乎像是要把他给吞了。
“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说的所有,都是询问过她的意思的,我不想再让她难受,所以以后只要她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尽一切力量去帮她达成。辰星她不想留在京城,她想要隐居起来。去边城也许是最合适的打算!”对于他的目光和怒气,萧墨池并不在意,垂着眼帘自说自话。
“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从中作梗?”灵宣咬牙,恨声道。
“怕,我当然怕!”萧墨池坦然直言,“如果不怕,我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就在刚刚,我们才出了华清池,辰星她在煎熬中过了这四天,金针刺体、滚水烫肤。她受了无数折磨,才从阎王手里逃出一条命来。我想让她下半生安平顺利,所以我几乎是一出华清池,就来到这里,主动把把柄交到你手上,只求你,放过她!”
萧墨池走后,灵宣站在窗前久久沉默,莫非他真的做错了?母妃说,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去争取,他争取了,但也失败了。
也许,打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吧!他回头望着那盏精致的宫灯,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