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宋辰星入华清池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觉得自己脑子里那根弦也绷的越来越紧。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都是萧墨池那日失望冷漠的目光。她不想他难过的,可是却是她亲手狠狠捅了他一刀。
当日在御书房,她是亲耳听到萧墨池的抱负,听到他的追求,也知道他在顾忌着什么。他忠肝义胆,那她又怎么能陷他于不义。
宋辰星麻木的按按眉心,从枕下掏出一叠信笺,那些都是当初萧墨池出征,给她写回的信,每一封,她都看了无数遍的,几乎都能背下来。
她扶着床帏来到桌边,桌上点着灯。她盯着手上的信笺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狠下心想要点燃了。
“夫人!您要做什么?”刚刚打水回来的南春惊的声音都变调儿了,自打上回在宫里把屋子烧了后,她就很怕瞧见夫人弄烛火,每次都明着暗着避开。生怕她哪日又心血把屋子点了。
“嗯?没什么,不过烧点儿东西!”宋辰星手一抖,把险些伸进灯油里的信纸又收了回来。
南春麻利的擦擦手,走过来道:“夫人,不如我替您拿去烧了吧,外头有灶膛,烧起来便利又没什么烟子,在屋里烧烟子久久散不去,仔细熏着您!”相处久了,南春也知道宋辰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所以说话也随心了许多。
宋辰星怔了一会儿,把信递给了南春,总归是下不了手、舍不得,还不如让南春给代劳了。
“仔细着点儿,要烧干净才是,一丁一点儿都不要留。”
“是!”南春低头接了。
南春用袖子掩了信,匆匆忙忙往厨房去了,可还没等她踏进厨房的大门儿,就和萧墨池撞了个正脸儿,这位爷也不知在厨房里做什么,这会儿一出来,就瞧见南春了。
“怎么,你主子缺了什么,谴你来做吗?”萧墨池脸色不大好看,阴沉沉的,应该说他这好长一段儿时间脸色都不好看。虽然也住在这药庐里,可常常不露脸儿,许久时候了,一次也不曾去看过宋辰星。
“不、不曾缺什么!”南春有些怵这位冷面杀神,连忙低头站好。
“嗯?”萧墨池凤眼一垂,瞧见她手里像是捏着什么的东西。“手里是什么,给我瞧瞧!”
“这……”南春强作镇定的回道:“只是一些废纸罢了,主子交代我拿来引火。”
萧墨池不再分说,直接夺了过去,“引火?我不知道我的桃花宣何时只能用来引火了!”
他捏着那叠信,心里五味陈杂。回到屋里呆坐了许久,才开始一封一封的拆开。
里面的信纸都折的有些皱了,但保存还算完好,其中的字迹,有的潦草有的端正,都是他在战事间歇抽空写出来的。
信是他所写,可当中心情却不可同日而语,当初艰苦,可心头却是火热的、充满希冀的。而今,却只是冰凉一片了。
摸着信纸上模糊的墨迹,那是被水珠氤开的痕迹。萧墨池轻轻叹了口气,何苦这般互相折磨呢,把他的信留到今天,才偷偷摸摸的让人去烧,自己舍不得烧么?看这每张纸上的水印子,都可以想象当初她是如何淌着眼泪在读信。还有当初她那封“不见亦不思”,想必也是没少洒眼泪吧。
这女人,凡事总爱沉在心里思量,思虑太多,反倒失了真我。就信他一次又如何?莫非她打算自那次御书房后,就再也不要信他了吗?
萧墨池思来想去,连晚饭都没吃得下去,在院子里闲走了许久,终究还是走到了宋辰星的房后。屋里灯亮着,还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来,是宋辰星和段子苏。
一见此景,萧墨池心中一痛,理智让他快些走,可脚下却像生根了一样,动也动不了一步。屋里的声音不大,但还算清晰,想来是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嗓音。
“夫人,您脉象平和,无须太过担忧,会好起来的!”这是段子苏的声音。她近来身体一直调养的不错,只等最后施针除淤了。
“多亏了你的医术精湛,这些日子一直劳烦你,明日就要入华清池了,我心里一直很是过意不去。今日……请你过来,我、是想同你解释。”宋辰星说的很迟疑,每一句都像是要想很久。“那日,我说了些不恰当的话,这段日子一直寝食难安。当年围墙一见,我记忆犹深,只觉得少年勤奋、生机勃勃。之前你对我说的话,我都记着,有时也会想想,如若没有入宫,也许可成佳偶也说不一定。不过没有那么多也许了,我入宫近十年,却好似活了二十年。身心俱疲。那日萧墨池在此,我一时激动,竟轻许了诺言。而今想想,对你十分的不公平。你本值得好的,我历尽千帆,心已成灰。实在不是你的良配。不应那样随意的开口,空扰了你。”
萧墨池心中猛跳,叠放在胸口的信纸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我……其实心中也知道的,我们不过数面之缘,比不过您和将军相扶持多年。只是心里还有执念,妄想一切成真罢了……”段子苏音调低沉,几乎像是在哭诉一般。
“你不要妄自菲薄,我今日特意来说这些,便是不想你想左了。你是极好的人,该配得更好的女子。萧墨池他也是如此,他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当有好女子来配才是。这一世我做许多事,都逆了自己的心愿,而这一件,同你们二人都了结清楚,确确实实是我很愿意做的,实在不敢耽搁了你们。”
后面又说了什么,萧墨池只觉得耳朵嗡隆作响,竟一句都听不清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被关门的声响惊醒了过来,屋里已经静下来了,段子苏也已离开。
萧墨池站在屋后窗子处,久久打量那屋里的灯影。恍惚想起多年前,他也曾在宫前的树上,凝视那屋中的影子。那时的宋辰星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萧墨池这一世,只被女子拒绝过两回,而这两回,却是同一个女人。
明日宋辰星她便要去华清池了,这就像一个关卡一般,过了这一关,一切好像都会不再一样。
他绕到屋前,在门口徘徊许久,终于还是决心再问上一次。
门一推开,宋辰星便连声道:“南春你先回你屋里歇着吧,今夜不要守夜了!”
萧墨池没有应答,而是静静合上屋门。
宋辰星回头一见是他,顿时语音全消了。她坐在灯旁,愈发显的消瘦,脸上都是泪痕,表情却是淡淡的,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他进来。
“这么多年,似乎一点儿也没能让你学会守礼。”她拿起帕子抹了抹脸,低声道。
“若是敲门,想必你是不会让我进来的,所以我便不敲了。”萧墨池嗓子有些哑,拿了凳子,在她对面坐下。
“也罢,日后你夫人自会提醒你的。”宋辰星轻轻笑了笑,面容舒展开来。
“你就一心一意的,把我往远处推,也不肯问我的心思、我的打算,一味的自我揣测了。你先前说,这一世许多事情没能由了自己本心,那这件事呢?也是你真心实意打算的?”萧墨池也跟着笑了,只是笑里多了几分无奈。
宋辰星一愣,而后了然他在外面都听到了,其实也没什么,那些话当着他,她也都会说的。
“算是吧,这样你我都好呢!当初在宫里,萧姐姐照顾我颇多,若是我拖累了你,岂不是要遭她抱怨?”宋辰星垂下眼帘,两手搭在一起,很是沉静的样子。
“如何算是拖累?我因着你,终日的心情烦躁,寝室不安,这叫不叫拖累?因着你,我对其他女子看都不愿看上一眼,跟别提娶妻生子,算不算拖累?我说了,你只由着你的心思想,觉得这样是对我好,其实,一点儿也不是。我所觉得的好,是你陪在我左右,同心同德,相扶相助。这才叫好!”
宋辰星眼中泪光闪闪,但声音还算平静,“只怕我做不到呢!我……当不得了!配不上了!当年,你为何、不在那金銮殿上,应下陛下的赐婚呢?我这多少日,夜夜梦到当初!”
萧墨池心一片,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不让她挣脱。
“星儿,当初阴差阳错,我们错过了许多年,如今还要错过么?我就要去驻边城了,说不得哪一年哪一月才能回来。那边常年风沙,日子艰苦,但百姓多朴实勤劳,民风也好。”
“……是么,那祝您这一行,平平安安,健康顺达。”宋辰星侧了侧脸,用力把手抽走了。
“可是我不想要你来祝我,我想你能陪我去,那你没有人知道你是谁,天高皇帝远,我们到了那里就成亲,你就是我的妻子、我的内人。不好吗?”
宋辰星浑身一颤,快速低语道:“那你娘呢?她操劳多年,只盼你能早日娶妻生子,你要如何同她解释,你不要胡说了,这些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是武将,家人不得离京的,我们在边城住上几年,回京来,想必也无人会认识你了!我便同她说,我在边城娶了妻,母亲也一定会高兴的!”萧墨池不急不缓的,望着宋辰星轻言道。
“那……那孩子呢?”宋辰星抖的愈发厉害了,她已经不敢再听下去,她怕自己真的会心动,会不顾一切随了他去。
萧墨池坦然回道:“边城那边,多年苦战,有许多孩童失了父母,我们抱一个回来养,尽心哺育,便是不是我们血脉,但也是我们的孩子,再者,段子苏医术精湛,我们未必不能生育自己的孩儿!”
宋辰星眼泪落在桌上,发出“啪啪”的轻响,“那……那要有人问你、要说我……”她已近乎泣不成声,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说不出所以然了。
“别哭,凡事有我,你只要信我就好,不要拒于千里之外。我是你的男人,自然要成为你的天,你的顶梁柱,凡事都有我顶着,保护你、爱护你,必不让你受一丝委屈。我保证!”萧墨池目光灼灼,表情肃穆,仿佛在战前誓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