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宋辰星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如约前去不得轩,为了谨慎,她还特意挑了素色的宫装,以表对先帝的缅怀。
到达不得轩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得轩周围种满了荷花,此时正是秋荷盛开的季节,满池的荷花随着夏末的晚风轻轻摇曳,带来淡淡的荷香。如果抛开这里是睿文帝殡天之地,倒还真是个不错的消暑地方。
宴席设在湖深处的凉亭里,宋辰星留了其他服侍的人在岸边,只带了南春一人前往凉亭。
水廊两侧挂满了灯笼,光线不甚明亮,反而影影绰绰的,让人顿生朦胧之感。
凉亭珠帘半挂,不大的圆桌上摆了许多珍馐,但却无人在里服侍,而作为东主的皇上也不在。
“主子,奴婢把帘子放下来些吧,夜风还是很凉的!”南春道。
“嗯,放下一边的吧!”宋辰星头脑有些昏沉,昨夜受了惊,又发了汗,今日里就一直不大清爽,此时吹了风,愈发的觉得精神不佳。
“如此好风景,为何要挡了起来?”灵宣的声音忽然远远的传了过来。宋辰星侧身一看,灵宣穿着常服,正独自一人沿着水廊向凉亭走来。
“皇上,要多谢您的美意,我有多年不曾吃过宫外的吃食了!”宋辰星起身笑着说道。
“娘娘你若喜欢,那有何难,让厨子做给你便是了!”灵宣笑容满面的,他挥手退下了南春,亲手为宋辰星布置晚膳。
“皇上这可使不得,我自己来便好。”宋辰星连忙站起身来,双手接过碗筷。
灵宣面色一凝,低声道:“我们一定要这样生疏客套吗?以往我还叫你仙女姐姐,你还为我穿衣擦汗,如今却疏远的像陌生人一样!”
见灵宣落寞的表情,宋辰星于心不忍,这个孩子从小到大经受了太多磨难,如今小小年纪,身居高位,却父母尽失,孤苦伶仃。
她想了想,还是轻轻放下自己的碗碟,柔声道:“那就劳烦皇上了!”
灵宣很高兴,兴致勃勃的为宋辰星布菜,还不时的询问她的意见,“鱼肉吃吗?吃一块儿脊背可好?再来些鸡汤,还烫着呢!”
菜很美味,汤也可口,宋辰星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脸上的笑意也自然了许多。
“皇上,让您在百忙之中抽空,请我用晚膳,倒真真是折煞我了呢!”
“何出此言,同你吃饭,总好过我一人对着那些木头一般的宫人!”灵宣为宋辰星斟了一杯梨花白,举杯道:“应当是我谢你才是!”
“皇上说笑了!”宋辰星端杯浅浅的饮了一口,“皇上这儿的好东西当真不少,这梨花白的年份,一定不少于二十年了,香味如此浓郁。”
灵宣笑而不答,只是洒脱的仰首一饮而尽。
天越发的黯淡了,月亮逐渐挂上天边,宋辰星见两人都已用完了酒菜,便想早些告退了回宫休憩,她今日身体不大舒服。
岂知她还未来得及开口,灵宣便抬手止住她想要说的话。
“我知道你想要回宫了,对吗?”
被灵宣一语道破了心思,宋辰星有些微的尴尬,她低声道:“皇上,我……想早些回宫休息,昨夜吹了些凉风!”
灵宣低头轻笑,“总是如此,是同我在一起,让你不自在了吗?为什么你总是想要逃开?”
“没有,我……”虽然不大明白灵宣说的是什么,但是她还是直觉的否认道。
“不要说,我来说!”灵宣打断她,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你不是一直问我,一直奇怪,为什么我不找那些后宫女人,为什么不肯选秀,甚至不肯告诉你我喜欢的人究竟是谁?那我今天就来告诉你,其实我以为,以你的心思剔透,应该早已知晓才是,却没想到你一直懵懂,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毫无察觉?”
“您说什么?”宋辰星更加迷惑了,喜欢的女人跟她心思剔透有什么关系,她又不知……什么?!!一个惊人的念头涌入宋辰星的脑海,她此前从未联想过这些,因为这个念头实在太过荒谬、太过不可思议。血色迅速从她脸上消散,寒气仿佛从脚底板直冲天灵。
“看你的表情,莫非已经想到了?”灵宣大而亮的桃花眼笑意一闪,像极了他的父亲睿文帝。
“不,我什么都没有想到,皇上,天色不早了,您明日还要上朝,还是早些歇息吧,我告退了!”宋辰星断然否认,立刻想站起身来,离开凉亭,却发现腿软的根本动不了。
“哼,娘娘,你既然来赴了我的鸿门宴,那我自然就不能让你轻易的离去了,你看你,明明猜到了,却还是嘴硬的不肯承认,这样口是心非,有意义吗?”灵宣阴沉一笑,又倒了一杯梨花白,递至宋辰星唇边,“娘娘啊,灵宣敬你一杯,也敬我九泉之下的父皇,我要多谢他,把你送到我的身边呢!”
宋辰星衣袖下的手,抖的几乎没有力气抬起来,此刻听到灵宣提起睿文帝、提起瑶晟,她忽然就泪水盈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这是瑶晟的儿子,是瑶晟的希望,怎么就变成今天的样子!
“别哭、别哭啊,我会心疼的,我父皇看到也会心疼的!”灵宣浅笑着,伸手去宋辰星的脸,宋辰星连忙避开,正色道:“皇上,您既然提到了你父皇,就该放下不该有的执念,做一个好皇帝,让先帝安心才是。”
灵宣仿佛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一般,抚胸大笑,“放下执念?娘娘啊,你可知道这不得轩为何叫不得轩?人生八苦,最苦是为求不得。我父皇求了一辈子,最后只得骨灰一坛,想必他到死都是不甘心的,又怎么会让我放下执念呢?执念之所谓叫做执念,那便是不肯放弃的,所以你多说无益。”
“可是!我是太后,您是皇上!您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宋辰星厉声提醒道。
“身份?”灵宣冷冷的勾起唇角,略带嘲讽的上下打量着宋辰星:“不知太后娘娘您还记的你的身份吗?若是记得,又怎么会写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的话语,莫非是写给我父皇的?哦,不,不对,我父皇已经殡天了,您写的可是‘两载未见’呢,不知这个未见的,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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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宣的话,像桶冰水,将宋辰星从头浇到脚,她整个人都惊呆了,许久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哪里。
“怎么,被‘儿臣’的话惊到了,还是说‘太后娘娘’您对此无有什么可说的?”灵宣冷笑,在称呼上刻意的提醒道。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辰星面色惨白,苍白无力的躲闪道。
“不知道?那‘儿臣’再提醒你一下,两年前的万寿节,夜晚时分、御湖湖畔……可曾记起来?”
“你!你说什么……”宋辰星的心猛的抽紧,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了,她扶着桌子,浑身颤抖的勉强站起来,哑声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灵宣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站起身来绕至宋辰星的背后,贴在她的耳侧轻声道:“你拼命想要隐瞒的一切,我全都知道!”
宋辰星的脑子轰轰作响,满是灵宣的声音,他、他全都知道了?那……她该怎么办、萧墨池该怎么办……她与外人私通,犯的是死罪,如果只是死,那倒还简单了,死了便再无忧虑、再无顾忌了吧……
“皇上……您究竟想说什么……就一起说了吧!”既然有了死的准备,那便也没什么好惧怕了,宋辰星垂下眼帘,低声道。
“朕想说的是……朕要把萧墨池那个乱臣贼子、千刀万剐!娘娘你可听清楚了?”灵宣一字一顿,近乎咬牙切齿的说。
宋辰星身形摇晃,勉强扶着桌子站住了,“无凭无据,您又如何处死一名超品大员?还不如,赐我一死,来解您心头之恨……”
灵宣忽然暴怒,将圆桌整个掀翻,碗碟跌碎一地,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小锤,在一下一下敲打宋辰星的神经。
“你竟然要我赐你一死?!你要死?!为了一个萧墨池?好好好!太后娘娘,我当真是小瞧你了!”灵宣青筋直暴,目眦欲裂,“你是我父皇的女人!即使他死了,你也还是!!如今,你也会是我的女人,那个萧墨池,我会让你看到他的下场的!你务必要好好活着,慢慢的看!”
“皇上!您为何要痴迷不悟呢?您是皇帝……而我,是您名义上的母亲……即使您不把我当母亲来看待,这一层伦理,是不会变的!”宋辰星缓缓跌坐在地上,轻声道。
“什么身份,在我看来统统是废话!我是天子、是皇帝,我说的便是规矩,我要的,就必须得到!至于伦理,你已经做了初一,我难道不能做十五吗?”灵宣蹲来,紧紧盯着宋辰星的双眼。
“不行!不行!先皇在天上看着呢!灵宣,你不能一错再错!”宋辰星无措的摇着头,泪如雨下。
“那你和萧墨池在御湖边上,颠鸾倒凤之时,可曾想过我父皇在天上看着呢?”灵宣凑的越发的近了,几乎要贴在宋辰星的脸上,她从灵宣的眼里看到了阴鸷、偏执、还有……的yuwang。
不行……不能在这里停留下去,我要逃走……宋辰星慌乱的想着,她一把推开灵宣,跌跌撞撞的就想逃离这个凉亭,可没跑几步,便腿软脚软的瘫在地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样,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你、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酒了掺了什么?”宋辰星想要质问、想要呼救,可是使了再大的力气,也只能发出蚊子般大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