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李安的心中开始感到不安。他原本对柳七一大早出门找人的行为暗自好笑,认为柳七过于关心以致乱了方寸。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云秀和洛云飞的迟迟未归让李安意识到,也许柳七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云秀虽然贪玩,却从未耽误过训练,尤其是明天就是小组赛的最后一场,面对长安队的关键之战,柳七若找到了两人,绝不至于此刻还未归。
李安心中越是思索,越是感到不安。于是,他顾不上用饭,匆忙叮嘱王绛和其他队员留在客舍内,不得外出,随即雇了马车,直奔阳翟郡公府邸。
马蹄声清脆,车轮滚滚向前,李安尽力保持镇定,但内心却是波涛汹涌。自抵达长安以来,他每日都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度过,迟疑不决,不敢前往拜访。但此时此刻,为了云秀和洛云飞,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登门求助。
一瞬间,李安的心情复杂难言,他甚至希望这条道路永远没有尽头,马车永远不要停下。
四十年弹指一挥,她如今想必早已儿孙满堂。
他不愿意听到她所嫁非人,可是更不愿意听说她嫁得良人,琴瑟和鸣。
“老爷,前面就到了。”车夫的声音打断了李安的沉思。
李安心中一惊,掀开车帘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气势恢宏。正门紧闭,只有东西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上挂着写有“敕造阳翟郡公”几个大字的匾额,匾额下坐着几个华冠丽服的家丁。
李安望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大门,心中五味杂陈。他恍惚间仿佛看到匾额变回了往昔的模样,字迹也变回了“郭府”。
车夫在离府门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车,跳下车来放下脚踏,掀开车帘:“老爷,到了。”
李安回过神来,付了车钱,抬头看了眼门上的匾额,走上前去,掏出名刺递了,语气平静地说道:“我要见你们郭将军。”
家丁接过名刺,见上面写着“年眷兄李安谨见郭公待封”,摇头道:“我们将军忙着批公文写奏折,吩咐了,所有来拜的老爷们都请回步,将军另日登门致歉。”说着,将名刺递回给李安。
李安听说人在家,心中稍安,但见家丁说得郑重其事,他不禁失笑道:“他郭二会写奏折?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家丁惊讶地后退两步,上下打量李安。见他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色襕衫,腰间系着蹀躞带,缀着白玉佩,面白如月,两鬓略有些斑白,深邃的目光中闪着不容置疑的神气——这衣着气度似贵不贵,似贱又不贱,再猜不出是个什么身份。
李安从袖中掏个小银锞子放到对方手中:“只管进去禀告,若他不肯见我,我自会离去。”
家人看着银子,怔怔地点了点头,满腹狐疑地去了。
没过多久,门内便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穿着便服的男人趿着蒲鞋从角门急匆匆地跑出来,兴奋地扑过来,激动地大叫:“三哥!真是你!你终于肯回来了!”
看到自家老成持重的将军如此失态,所有家丁小厮都惊呆了。
故人重逢,李安却顾不得叙旧,等不及进书房落座,站在院子里就把自己带队进京比赛和云秀两人失踪的事粗略说了,又道:“此事若报京兆府,不知要拖延多久,为兄只好来找你相助。”
郭待封听后略一沉吟,随即对身边的一个管家吩咐道:“传信给京畿所有不良帅,定更之前必须查出两人昨天的行踪和遭遇。”
“是!”管家问道,“如果京兆府的人询问,该如何回答?”
“拿我的鱼符给他!有什么话明日我去见他们。”郭待封没事儿人似的吩咐完,搂着李安的肩膀道:“三哥的人就是我的人,他们办事再没有不尽心。走!吃酒去!今晚定要一醉方休。”
李安心中稍安,转身想要道谢,却看到回廊尽头站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人身着墨绿色对襟宽袖长裙,肩披轻薄披帛,随风飘逸,气质非凡。李安原以为那是郭待封的家眷,正要施礼,却在看清对方的面容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郭待封注意到李安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此时夕阳无遮无拦地照在院中,将廊上之人的脸庞染得一片绯红,娇若三月桃花,美艳不可方物。双眸中融着落日余晖,瞳仁里闪着细碎的金光,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李浣嗣在看到李安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逃离,却在望入对方眼中的那一刻犹豫了。她印象中的李安是名满京师的“拼命三郎”,是马球场上的常胜将军,是永远意气风发的春风少年,几曾见过他如此哀伤无着的眼神,好似相隔千年,触手终不可及。
他的眼神让她沉寂已久的心猛地揪痛起来,她的脚不受控制地向他走去。郭待封见状,忙示意所有人退下,自己也悄悄从角门离开,又忍不住好奇心,回身扒着门缝偷看,就像多年前偷看他们俩约会一样。
李安痴痴地看对方走近,她身上那熟悉的兰花香气,令他的心没来由地快跳起来。他强忍着激动,想要说话,却没想到对方突然给了他一个耳光。这巴掌力量并不大,但李安还是被打懵了,他怔怔地看着李浣嗣,才发现对方眼中闪烁的并非夕照,而是沾满泪珠的眼睫在快速颤抖。
情人的眼泪如刀。李安下意识地伸手想替她拭泪,却中途转向握住她的手抽了他自己一耳光。“你干什么?”李浣嗣平静的表情瞬间破碎,瞠目看着李安脸上瞬间紫涨起来的指痕。
李安不说话,只握着她的手又给了自己一耳光。唇角绽裂,血痕蜿蜒。
“你疯了!”李浣嗣用力夺回手,气得转身就走。
“虫娘,”李安叫着李浣嗣的乳名,从身后拉住她的手,“如果你愿意,我随你打到消气为止。只要你肯听我解释。”
李浣嗣浑身一颤,泪水无声地滑落,语气却平静:“迟到的解释,有不如无。”
她不肯转身回头,李安也没有勉强,却不肯放手:“要怎样你才肯听我解释。”
李浣嗣低头看着李安的手,半晌,一字一顿道:“等你明天赢了,再来解释。”
李安一怔,呆问道:“那……若是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