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之桃感觉一天天的过得都格外充实。
每天早上第一件事,便是一边着啃肘子,一边埋头处理景澄渎职而积压下的魔界大小事务。差不多了日上三竿了,便出门活动活动筋骨,顺道去瞧瞧景澄消气没有。通常她的结局都是被景澄连哭带喊地轰出来,当然偶尔也有她自己实在受不了屋内的低气压,坐不住离开的时候。
从景澄那里离开,差不多也都是午膳过后了。剩下的这半日的光景,便被她都用在了围堵应陌身上。
应陌如今住在月沉宫的一处空置已久的偏殿中,也不知他整日在忙活些什么,之桃十次去寻他,九次都得扑个空。之桃哪肯这么轻易认命,暗中也派过不少得力心腹去跟踪应陌,结果,自是不言而喻了。
真是的,说好的私奔,这好不容易奔完了,反倒没有下文了,这算怎么回事嘛。
这日,之桃例行安抚完景澄,便回到月沉宫里玩命处理起了公务。她想着先把明天要做的公务做完,这样就可以空出时间来,全天跟踪应陌。
天刚蒙蒙黑,之桃便已全副武装,一身夜行行头,匍匐在距离应陌寝殿院角处的草丛里。
“嗡……”
之桃强忍着一腔的怨气,挥手赶了赶那只死缠着她不放的蚊子。
如今天色已沉,可瞧着应陌屋里仍未燃起烛火,想必又是跑到不知道哪里鬼混去了。
之桃就这么白白喂了两三个时辰的蚊子,却始终未见应陌的身影。她艰难地伸手挠了挠脚腕上的包,谁曾想竟是越挠越痒,越痒越气,最后终于忍不住从草丛里蹭地站起了身。
应陌站在院门口,目光与在草丛里一脸怒气的之桃撞了个满怀。他心道不好,刚想开溜,便被之桃一个健步冲上来狠狠地攥住了衣襟。
“应陌,你这又是想去哪里啊。”
之桃甜甜地问着,脸上的笑容显得愈发狰狞。
“正打算回屋歇息了。”应陌略显心虚地躲避开了之桃那快要杀人的目光,随即故作淡然道,“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好啊,那我这就回去。”
说完,之桃便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走去。刚走了没几步,又猛地转过身来,一个健步扑到了应陌怀里:“还想刚见面就把我打发了,你做梦!”
应陌苦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起。
自叛离天界那日起,他便一直密切留意着天界的一举一动,毕竟有紫云的前车之鉴,使他行事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可奇怪的是,天界不仅没有丝毫的异状,反倒平静得像是无事发生一般。这种暴风雨前的寂静,让他心中更是不安。
这段时日,他曾多次潜入问寒所主的熔岩洞府,想要看看能不能寻得一丝蛛丝马迹,可却始终未能探得任何有用的信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问寒似乎和仲光所图谋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若是能找到将二人联系在一起的因由,那这一切的阴谋必将昭然若揭。
此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想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之桃。问寒毕竟是将她抚养长大的二叔父,即便他当真做出有违天地之事,他也还是想将他劝入正途。
“罢了,陪本君坐坐吧。”
应陌说着,牵起她走到院中的一处圆石桌前坐了下来。他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遍布的乌云和那团散发着微弱光亮的幽冥火,悠悠说道:“你们魔界这天空,瞧着着实单调了些。”
“是啊。”之桃托着腮,静静地望着那团毫无生气的幽冥之火,“这天界人界一到晚上,那是群星璀璨,夜色融融,再看我们魔界,明明是三界中的一部分,却仿佛被抛弃了一般。明明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却一直被世人视作邪恶、嗜血、凶残。就像无阙剑被盗,明明和我们魔界半点关系都没有,天界却偏偏要将这盗剑的屎盆子扣在我们头上。背锅我能忍,但借着这莫须有的罪名欺负我魔界小妖,这事我是真没法咽下这口气。哎,也不知道他们何时才能摒弃这偏见。”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应陌瞧着她一脸苦恼的模样,安抚着摸了摸她的头。
“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之桃这突如其来的发难,让应陌的手顿时僵在了原地。
“别闹。”应陌敷衍着笑了笑,急忙转开话题,“听闻你这段时日一直在撮合景澄和玥铃,可有成效?”
呵,人不在,消息倒是挺灵通。
“现在是在说你我的事情,你扯景澄和玥铃作甚。”之桃一脸不悦地推开他的手,正襟危坐着直勾勾地瞪着应陌,“你是在介怀你我二人的身份问题吗?还是说……我有什么让你不能接受的地方?你可以直说,我绝对不会生气。”
才怪。
之桃心里默默地补上了一句。
“没有,你多虑了。我只是觉得,可能……还不是时候。此事以后再说吧。”
瞧着应陌躲躲闪闪的模样,之桃心里既是委屈又是不解,当然,更多的还是气愤。她不甘心地把脸凑了过去,俨然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架势,“以后是什么时候。”
应陌静静地望着她那张气的通红的小脸,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若是娶她,那自己便需得对她坦诚相待,可她父母的那段过往,他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提起。
这或许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的自私吧,他不想让她那天真无邪的笑容蒙了尘,更不想让那段已经过去的往事成为横在二人之间的一根刺。
他害怕。害怕因此而失去她。
逃避,或许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哪有姑娘家家如此恨嫁的。”应陌故作镇定地莞尔笑着,勾起手指,宠溺地轻点了一下之桃的鼻头。
“可是我就是想嫁你,想的不得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傻子。”应陌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站起身来便径直往屋内走去,“不要想着打探我的行踪,待事情告一段落,我自会告诉你。回去睡吧。”
之桃望着应陌的背影,没有继续不依不饶,只是静静地望着,感觉心里似乎有些空落落的。
从到魔界那刻开始,应陌就一直心事重重,待在她身边的时间少了,提起成亲也都是一副回避的态度。他总是这样,什么话都自己藏在心里,她永远都猜不到他的所思所想。他是后悔了吗?还是她哪里做的不够好,又惹他生气了?一直这么猜来猜去,真的感觉有些累了……
既然如此……那就来硬的!
-
“来人!都给我上上下下围严实咯!”之桃站在大殿之上,掐着腰,满脸怒气地指挥着众魔卫,“你,去把醮坛阵开了。你,去把人都调回来,留几个把门望风的就行。都给我罩子放亮了点,但凡有一只虫子跑去出,我拿你们是问!”
众魔卫见之桃如此动怒,不敢怠慢,一个个风风火火地执行着之桃的圣命。
“这是咋了,难不成是天界要打过来了?”
“别瞎说,小心魔帝听到了揍你。”
“小桃。”毕方扶着肚子,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之桃见状赶忙上前搀扶住了她。
“毕方你怎么自己过来了,这要让大叔父瞧见,又要埋怨我了。”
“我在屋里待得有些闷,正好趁你大叔父去给我做饭的功夫,偷溜出来透透气。”毕方咯咯地笑着,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幸福。她指了指四周的魔卫,不解地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听他们说你要把这整座魔宫封起来?”
“嗐,没什么事,就是应陌他最近老是神出鬼没地见不着人,我寻思着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看他这下还怎么偷溜出去。不过……就要委屈你们也得在这魔宫里困上一阵了。”
毕方闻言一愣,随即掩嘴笑了起来:“不打紧,我支持你。这应陌我看就是个榆木脑袋,旁人不推上一把,永远都不知道往前一步。”
“就是就是。”之桃连连点头称是,“你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嗯……先观察两天,看看他是何反应再说。”
“就这么办。”
-
接下来的几日,应陌一直都没什么异常,甚至对这突如其来的结界都不曾表示任何疑问。每日除了与暮成下棋,就是抄经打坐,着实平静的有些过了头。
这日,之桃与毕方坐在院中的石阶上,一脸不爽地望着不远处与暮成专心下棋的应陌。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猛然说起自己曾被应陌嫌弃不够端庄优雅,还说要让她向毕方请教请教何为恬静贤淑。毕方沉思半晌,却怎么也想不出应该怎么做才算端庄优雅,纠结良久,这才没底气地伸出手,弱弱地拈了个花指:“这样……算吗……”
之桃略显嫌弃地盯着毕方翘起的小指,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毕方垂头丧气地放下了手,猛然间灵光一闪,兴奋地说道:“你要不要试试在每句话后面都加上个语气词,比如……‘我要吃饭了哦’,‘我好喜欢吃肉啊’之类的。哦对了!还可以试试用叠词,比如……‘这朵花花好好看啊’,‘今天感觉自己又胖胖了呢’之类的,怎么样?”
“呃……”之桃瘪着嘴,满脸都写着拒绝。
她之前又不是没用过这招,得到的反馈通通都是“以后不准再用这么恶心的声音跟本君说话”。如此,倒还真是让她们束手无策了起来。
啧,不然……就试试拈花指?
心动不如行动。一番部署之后,之桃端起一壶热茶,扭着屁股,缓走到了正在下棋的应陌二人身边。
“二位公子请。”
之桃故作镇定地微微笑着,将茶杯放到二人面前,又艰难地保持着翘起小指的姿势给二人笨拙地斟了杯茶。
暮成盯着之桃那根绷得笔直到微微有些颤抖的小指,微微皱起了眉,转头看到坐在石阶上一脸期待的毕方,心中顿时了然。
看来这傻媳妇又给之桃出馊主意了。
“小桃,其实你不用管我们,你就去找方方……”
暮成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之桃那股杀人的目光吓得把话生生咽了下去。
罢了,不掺和了,还是专心下棋吧。
“应陌喝茶。”之桃望着应陌,甜甜地笑着,“天寒了,多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呃,嗯。多谢。”
应陌似是察觉到了来者不善,匆匆将杯中的茶水喝下,便强装淡定地继续与暮成下起棋来。
啧,看来这招果然不行。看把孩子吓得,都不敢正视她了。
此计不成,那就只得再想一计。如今看来,指望她和毕方是没戏了……
小白!
一路苦寻,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宫殿前找到了他。白泽仍是人身,只是睡姿却是与兽身时别无二致,就这么四仰八叉地躺在大路中间呼呼大睡,丝毫不在意巡视路过的魔卫们的指指点点。
之桃暗暗偷笑着,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去,伸出两根手指,噗叽一下堵住了白泽的鼻孔。
白泽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随即一脸不爽地睁开眼,拨开了之桃的手指:“大姐,您能不能可怜可怜我这个老人家,让我安心睡个囫囵觉可好?”
“哎呀,我就问一个问题,问完马上消失。”
白泽皮笑肉不笑地静静望着之桃。
一个问题?老子信了你的邪。
“咳咳。”之桃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你说……怎么才能让应陌娶我啊。”
果然,又是应陌。
“要不这样,你直接一锤头给他放倒,生米煮成熟饭,完事。”
“哦对对对,我一直就想问,这个‘生米煮成熟饭’到底是怎么个煮法,之前在话本上看到过好多次,但是每次都被一笔带过,搞得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才算是‘生米煮成熟饭’,你就告诉告诉我呗。”
白泽闻言顿时语塞。这玩意他咋教,难不成还得找本春宫图给她?
不行不行,依她这性子,只怕拿到春宫图后又是一堆问题,说不定还会拿着到处向别人请教。若是被人知道那春宫图是他给的,而且还教她牛不喝水强按头这招,那他这老脸还往哪搁。
“就……把他扒光呗。”
“嗯嗯,然后呢。”
白泽一脸无奈地望向之桃,见她竟不知何时幻出了纸笔,正一脸认真地写着什么。白泽顿时老脸一红,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纸,唰唰几下揉成团丢了出去。
“你就扒他就对了,剩下的……你们自由发挥吧。”
之桃嫌弃地白了他一眼,谁知白眼刚才翻回来,就发现白泽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嘁。”
之桃恨恨地撇了撇嘴。不告诉拉倒,不就是扒衣服吗,这有何难。
心动不如行动。
之桃立马啪嗒啪嗒地一路小跑,来到应陌的寝殿门口,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小桃?怎么了?”
应陌此时正在伏案抄写八大神咒解闷,见之桃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心中一惊,还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之桃瞅了应陌一眼,随后又将身子探出门外,待再三确认周围没人之后,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应陌见之桃自进门起便一言不发,如今更是一脸凝重地步步逼近,心中隐约感到她似乎又酝酿出了什么不靠谱的鬼点子。
“别动!”
之桃察觉到他想起身躲远的意图,立马厉声喝止。她走到应陌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看着应陌若隐若现的身体轮廓,原来还气势汹汹的之桃顿时僵在了原处。她吞了吞口水,心一横,一把抓住了应陌的衣襟。
应陌心头一惊,但却并没有反抗,只是满脸问号地望着她,心里还寻思是不是哪里又惹到了她。
见应陌如此冷静,之桃反倒是慌乱了起来。
“你你你干嘛不躲。”
“为何要躲。”
之桃满腹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家伙怎么这么淡定,难不成以前常被人扒吗?
罢了,不躲正好。
直到衣衫被之桃一把扯到肩头,应陌这才恍然明白其意。他慌乱地一把握住她死命往下拽的手,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干嘛。”
之桃略显不满地抬眼望了望他。不是说好的不躲吗。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这是要干嘛。”
“扒你啊。”
“……”
这句格外理直气壮的“扒你啊”,让应陌又语塞了起来。
“为何突然要……要……”
“哦,怪我,没跟你说清楚。”之桃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小白告诉我说,要是想让你娶我,就得扒你衣衫,这样生米煮成熟饭了,你就会娶我了。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扒个衣衫就能娶我了,不过既然是小白说的,那就一定没错了。”
应陌面色铁青地把滑落到肩头的衣衫往上拽了拽,心里默默地记了白泽一笔。
“这次便罢了,以后不许随便扒人衣衫。”
“为什么。”
之桃神色暗了下去,一种无法名状的酸楚涌上心头,越出了眼眶。
她不懂,为什么他明明对她表明了心迹,却始终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她就像个耍猴戏一般,张牙舞爪、丑态百出,却仅仅只能博得他淡然一笑。
他是真的爱她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