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依旧是主旋律。控温不准、时间把握不好,导致零件淬火后直接开裂;回火温度过高,零件又变得太软;保温时间不足,则心部硬度不够……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每一次失败,都被林峰要求详细记录下来。他发给每个炉头一个用粗糙草纸订成的本子,要求他们记录下今天炼的是什么钢(根据矿石来源和冶炼方法大致判断)、加热到什么火色、用了哪个沙漏计时、用清水还是用油冷却,以及最终零件是裂了、软了还是刚刚好。
数据,这些潦草、粗糙却无比宝贵的第一手数据,开始慢慢积累。工匠们不再是完全凭感觉瞎蒙,他们开始对着记录本讨论,开始隐约摸到一点热处理的脉络,知道了某种钢材大概加热到樱桃红色、漏完一斗沙的时间、再丢进油里,可能会得到最坚硬耐用的性能。
最直观的成果是,他们发现经过特定温度回火处理后的车刀,使用寿命比之前延长了一倍还多!这个实实在在的好处,让所有工匠都对林峰那套“麻烦”的记录流程,变得心悦诚服。
这种基于数据、反复试验、总结归纳的科学工作方法,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磐石”的工匠们。他们开始习惯在动手之前先思考,在失败之后主动寻找原因,而不是单纯地抱怨运气不好。
进步是微小的,缓慢的,甚至在日常的劳作中难以察觉。
但林峰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脚下的根基,正在一寸一寸地变得坚实。
他们或许还造不出一把合格的步枪,但他们正在亲手制造能够制造步枪的“工具”,正在亲脑学习能够指导制造的“知识”。
尺规既立,方圆始成。
“磐石”的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双手和大脑,重新学习如何去丈量、去理解、并最终去塑造这个属于他们的世界。
测量和热处理的初步规范,如同给“磐石”这辆粗糙的战车装上了简陋却至关重要的仪表盘和操纵杆。虽然依旧颠簸,但至少知道了自己大概的速度和方向,不再完全是盲人摸象。
然而,下一个拦路虎很快出现,并且比之前任何一个都要棘手——加工能力的硬上限。
车刀的问题,再次凸显出来。
即便优化了热处理工艺,他们用现有材料能制作出的最好车刀,在面对需要加工更坚硬钢材(比如尝试制作齿轮或试图车削其他车刀)时,依旧显得力不从心。磨损极快,寿命极短,往往加工不了几个零件就得重新打磨甚至报废。效率低下不说,加工精度也根本无法保证。
“副连长,这钢太硬了,刀啃不动啊!”老锤头看着一根刚刚车了一半就崩了刀头的车刀,愁眉苦脸地对林峰说。他手里那根准备用来尝试制作更精密丝杠的钢料,表面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粗糙的划痕。
林峰拿起那根报废的车刀,又看了看那块只受了点“皮外伤”的钢料,眉头紧锁。他知道问题所在——刀具材料的硬度不够,红硬性(高温下保持硬度的能力)更差。
需要更硬的刀。需要硬质合金。
这是他早就兑换了知识,却一直迟迟没有动手去碰的领域。【硬质合金制备基础】和【小型高温坩埚炉】的知识就在脑海里,但所需的材料和工艺要求,远超当前条件。
硬质合金,通常以碳化钨(WC)或碳化钛(TiC)为基体,钴(Co)或镍(Ni)作为粘结相。需要极高的温度(1400℃以上)才能烧结成型。
碳化钨从哪里来?需要钨矿(黑钨矿或白钨矿)。
钴从哪里来?这个时代,钴通常是某些特定镍矿或铜矿的伴生物,极其难获取。
高温坩埚从哪里来?需要能承受远超炼铁温度的耐火材料。
每一步都几乎是天堑。
“要是能找到那种……特别重的黑石头就好了。”王铁柱在一旁嘀咕了一句,他记得之前跟林峰出去找矿时,副连长似乎对那种石头特别留意过。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峰脑中的迷雾。
黑石头?特别重?钨矿!
他猛地站起身:“柱子,你跟我出去那趟,看到的那些‘亮晶晶的黑砂’,还有印象吗?在哪个山涧来的?”
王铁柱被问得一懵,努力回忆着:“好像……好像是东边那个岔沟,水流挺急的那条……副连长,那玩意儿有用?”
“有大用!”林峰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比萤石还有用!那是能做出最硬牙齿的骨头!”
他立刻找到李云龙:“团长,我需要再出去一趟,找一种新的矿!”
又出去?李云龙一听就皱紧了眉头,上次黑风隘的冒险还心有余悸:“啥矿?非得现在去?危险不说,这冰天雪地的……”
“必须去。”林峰语气坚决,“找不到这种矿,咱们的车刀就永远啃不动硬骨头,精密加工就永远卡在这儿,别说造枪,连像样的齿轮都做不出来。有了它,我们就能做出比鬼子钢还硬的刀!”
比鬼子钢还硬?这句话打动了李云龙。他深知武器装备的重要性。“啥矿这么厉害?”
“钨矿。一种很重,颜色发黑,有时带点褐色的石头。”林峰简单描述了一下特征,“我记得上次跟柱子他们出去侦察时,在东北方向的一条山涧里好像看到过类似的矿砂,当时没在意。”
李云龙沉吟片刻,一咬牙:“行!老子再信你一回!但这次不能像上次那样莽了!多带人手,带上家伙,速去速回!发现情况不对,立刻撤!”
一支由林峰、王铁柱、根生以及另外四名身手好的老兵组成的探矿小队再次出发。这一次,他们装备精良了一些,每人除了步枪和少量子弹,还配发了一把新打造的锋利匕首和一颗“铁西瓜”,并且带了更多的绳子和采集工具。
时值深冬,山林银装素裹,山路更加难行。寒风刺骨,每一步都要踩碎厚厚的积雪。
依靠着模糊的记忆和系统的微弱指引(系统只能提供大致的地质成矿带概率,无法精确定位),小队在东北方向的群山中艰难跋涉了一天多。
“副连长,是这条沟吗?”根生指着一条被冰雪覆盖了一半的狭窄山涧问道。
林峰仔细观察着地形,又看了看涧底被冻住的溪流和裸露的岩石:“有点像。下去看看!”
众人小心翼翼地下到涧底,用工兵铲敲开冰面,挖掘下面的砂石,在冰冷刺骨的水流中仔细淘洗。
时间一点点过去,收获寥寥。除了普通的沙石,就是一些常见的铁矿石颗粒。
寒冷和疲惫开始侵蚀大家的意志。